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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胭脂海棠(25) ...

  •   许棠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然而水胭月并没有回头。

      她眼里噙着泪,依旧固执地往回走,羸弱的背影是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却也是决绝的。

      决绝的,让许棠舟忍不住心疼。

      他眸中的挣扎,终究还是被怜惜所覆盖,于是双目遥遥注视着她,全身上下被阴云所笼罩。

      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震荡在身。

      世间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苦海迷途去未因,无人可逃脱。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许棠舟”这三字,从诞生时起起,就不单单只是一个少年的名字。

      它意味着一个家族、一支军队的荣耀。

      有必然要奔赴的长路要走,有无可规避的责任要担,有苦苦追寻的真相被血脉维系于肩头。

      须得抛却所有,去追索复仇。

      即便早就知晓了自身的命运,许棠舟依然无法让自己绝对的冷静,无法做到完全地无有爱恨生。

      在因为自身的特殊身份,从而被寄予了厚望的十几年里,岁月从来没什么静好。

      他从来都是孤独的。

      小时候,孤独地被母亲保护在偌大的国公府内,从不能出门,不知外面的情况;年长了一些,孤独地进入了镇北军之中,余下的记忆重复着,全部被枯燥的训练和无尽的厮杀占据。

      在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里,于他而言,带一身伤活着,是个不得不进行的命题。

      就像白昼过后黑夜总会来临,就像潮水退却留下一地狼藉,就像自然而然循环往复的的规律。

      许棠舟不仅要活着,还得要名满天下地活着,要众所瞩目地活着,要让一些人风声鹤唳地活着。

      他累了。

      即便再怎么聪慧出挑,再怎么镇定自若,再怎么用兵如神,他也始终地是一个人。

      一个有七情六欲,有爱恨情仇的少年。

      在繁复而又黑暗的人生里,水胭月是唯一的光,照亮了许棠舟几近枯萎的心脏角落。

      带来无可替代的温暖。

      直到现在,他依然会清晰地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记得投过墙来的纸包里酸甜的糖葫芦,记得在小时候遇袭的那次,那些拖曳了一路的血色脚印,还有她额头暴起的青筋和止不住的汗水。

      就算世人皆是以利、以权、以势来看待结交自己,但她待之却是纯粹的。

      她的好,没有什么背后的算计和纠葛,而只是因为出自本心。

      她终归是不一样的。

      许棠舟看着她落寞,却又无法抛却所有去带她离开,远遁天涯。

      眼中刺痛,痛苦如藤蔓爬满全身。

      那些从小被加在身上的枷锁,已经牢牢地锁住了他的手和脚。

      一边是无数人殷切的期待,一边是她的离魂失魄。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心脏处一阵抽痛,许棠舟痛苦地捂着心口。

      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出声,冷汗涔涔地冒出来,滴落在下颌处,和咬破的嘴角里溢出的血丝混杂在一起。

      丝丝缕缕,贴着苍白的皮肤,像是瓷器上的血色纹路。

      眼前一阵阵发黑,低下头,那颗掉落的山楂果映入眼帘。

      眸中浮浮沉沉,那年她爬上墙头朝自己扔下一包糖山楂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每一帧都是慢放的清晰,而弯起的嘴角和浅浅的小梨涡,仿佛如昨。

      心口的疼痛竟逐渐地弱了下去。

      许棠舟抬起眼,看着前方的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坚定。

      他捡起那枚糖山楂,小心地吹了吹上面附着的尘土,又慢慢地稳稳地把它放回了纸包里。

      几步纵跃,他向她而去。

      管它什么阴谋阳谋,什么朝堂诡谲,什么国仇家恨!

      她不愿,谁也不能强迫!

      只要我许棠舟还活着一天,就无人可以欺辱她!

      哪怕是高家,哪怕是太子,也不能!

      下定了决心后,原本的瞻前顾后、顾虑重重都被卸下,许棠舟的心境一下清明开来。

      就算计策与初始有了些出入,但自己也不可能会为了稳妥,而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路。

      大不了就撕破脸皮,被一些人过早地提防或暗中谋算。

      反正这些年来,遭受的暗杀也不少了,不缺这几十个。

      许棠舟自嘲地笑了笑,身如轻云中的飞雁,极快地就挡在了水胭月的身前。

      水胭月别过头去,面上泪痕未干,还欲说些什么。

      而许棠舟则一把将冰糖葫芦的纸包塞进她怀里,眼睛闪动着莫名的光泽,声音低缓而坚定:“月儿,我不会让你嫁给太子的。”

      水胭月惊愕地抬起头,有些慌乱起来:“你……别做傻事……不值得……”

      不愿他为自己犯险,所以只一句话,也会担忧难过。

      “我有办法,放心”,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身上寒厉和阴云俱都消融,竟是全然的轻松写意:

      “所以别哭了,乖。”

      许棠舟说得很是自然,嘴角还带着笑意。

      水胭月耳根瞬间就红了,然后那红一路漫布脸颊,像是染透了院中那株海棠上的一抹胭脂色。

      明明要与皇权对抗,明明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可在他口中说出,却又仿佛凭空增添了许多可信度。

      水胭月糊涂了。

      她知道事难可为,可是,心里还是冒出了喜悦的信任。

      就是觉得,他不会骗自己,说能做到,定然就能做到。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水胭月站住了脚。

      见她不再避着自己往后退,许棠舟又靠近了些。

      夜风流转,卷带着海棠花瓣,徐徐地飘飞而来。

      如群舞的蝶,萦绕在二人身侧。

      玄色长衫的下摆印入眼帘,许棠舟的气息愈加地近了。

      水胭月低着头,只觉他似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动作轻轻柔柔,还带着点宠溺。

      “记得好好吃饭。”

      他声音安稳,气流喷薄上她的面颊,痒痒的。

      水胭月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她心里砰砰直跳的时候,就听别院的房间吱嘎响了,然后水夫人的声音传来:“月儿,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烦闷得很,出来走走。”她急急地回答,待到抬起头来,面前已经没了许棠舟的身影。

      糖葫芦纸包还在自己的怀中,似乎残存着些许他的温度。

      水胭月打开来,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发散,美好得让她眼睛也眯了起来,周身弥漫着满足。

      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死了啊。

      水胭月抽了抽鼻子,隐隐还有些哽咽。

      可是,可是,糖葫芦那么好吃。

      忽然就想要活下去了呢。

      月色清明,光如银沙。

      少女站在月光里,唇颊生笑,梨涡浅浅。

      *

      水胭月的精神突然地好了。

      她不再把自己封闭在房内,也不再绝食一样地不进水米,反而打开了门窗,面色也愈加地红润起来。

      见女儿有起色,水夫人夫妻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只是,少女总是看着海棠树傻乎乎地笑,又经常神思恍惚地瞥向墙的方向。作为母亲,水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中,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看来,让月儿好起来的灵丹妙药,就在隔壁。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拉着女儿再苦口婆心地劝说,但在经历了这一场几乎导致自家女儿身死的意外之后,水夫人看开了许多。

      只要月儿喜欢,就随它去吧。

      她只要月儿好好地活着,大不了豁出一身剐,也要让两个年轻人遁逃,获得自由。

      为了女儿,她甘愿付出一切。

      水夫人想了许多,包括生前身后事。

      然而还不待她做些什么,就有另一件大消息迅速传播开来,瞬间引爆了长安城内茶余饭后的话题。

      许棠舟,要封侯了!

      不过他这次从塞北返回,本就是为了继承镇北侯的爵位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出人意料的是,皇帝竟然决定要为这位少年侯爵,举办一场特殊的封侯大典!

      不管是王侯将相,自开国以来,就极少有在获封爵位时被皇帝亲令举行大典的。

      细说起来,上一次的封侯大典,还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获封的,是位追随开国皇帝建功立业无数的军师。他获此殊荣,后代也世代在朝为官辅佐天子,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物。

      没想到,而今获得同样殊荣的,是许棠舟。

      既然朝廷要大张旗鼓地认证这次大典,是否也说明,许棠舟年少英才,已经简在帝心了?

      还是说,是看在其父镇北公许光壮烈殉国的份上,才给予其子一份荣耀呢?

      许棠舟获此恩典,究竟是靠着乃父遗荫,还是凭借自己本事?

      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众说纷纭,各有猜测。

      不管如何,这次突如其来的封侯大典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与关注。

      而陷入舆论风暴中的许棠舟,却极少地露面了。

      他每日里除了上朝之外,几乎从不出国公府,而府内的护卫却是每日里进进出出,忙碌非常。

      又是一日,许棠舟照例坐在厅堂中,听取沙罗的汇报。

      “后院又捡到一封信”,沙罗恭谨地呈上一封信件来,半跪在地:“还是没有发现是何人所投,属下无能。”

      许棠舟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继而接过那封信件,打开了从头细细地看,却不知上头写了些什么,他的目光忽地凝重起来。

      久久地注视着信纸,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

      门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将军,宫里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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