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拂人来》窗明灯火稀

59、胭脂海棠（19）

　　长安城里，这几日不怎么太平。

　　先是有传闻，吏部张尚书的次子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还有几个跟他交好的官宦少爷也受了伤。

　　一群纨绔纷纷伤筋动骨地卧病在床，没个十天半月的绝对好不了。

　　许多人拍手叫好，对被打的纨绔们没有丝毫同情。

　　毕竟这群人整天地惹是生非，惹出祸端被打，那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不过，除了平头百姓所了解的粗略概况外，据有些知晓内情的人透露，此次事件牵连甚广。

　　后续的发展，也颇有些令人讶异。

　　本来，张尚书心疼这个老来才得的小儿子，平日里当做珠子含着养的，被人欺负了那怎么行？

　　更何况还被打得如此狼狈不堪！

　　于是，张尚书非得作苦主，说是状要往上告，必须抓着主使之人才罢休。

　　但只被一句话，气势汹汹的报复就噎了回去。

　　上头传话下来，张公子可是不自量力，主动攻击朝廷大员。

　　若非那位大人宽宏大量，细究起来的话，可轻饶不了！

　　于是诉状又被撤了下来，张尚书再不说上诉之言，此事不了了之。

　　至于那位为民除害的朝廷大员是谁，那可就众说纷纭，没个准头了。

　　而第二件被人所热议的事情，则沾了些风月。

　　说是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妓馆——倚红楼，不知怎地着了火，被烧成了灰烬。

　　楼内素来负责买人、调.教新妓的凶狠打手，被烧死好些个，身子都成黑炭了。

　　而倚红楼的鸨母刘妈妈，还有一个赶车的小厮，则是离奇失踪，不知去向。

　　于是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有说是丫鬟打翻了油灯的，有说是歌姬不堪受辱焚火泄愤的，还有说刘妈妈得罪了人，明显是被报复的。

　　总之是一人一张嘴，一张嘴里一个故事。

　　倚红楼事件，成为长安城里头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议的话题。

　　至于说后几日发生的，一个年轻女子被惊马冲撞而死的事情，则就显得稀疏平常起来。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一个年纪约莫二十许的锦衣女子刚从银庄里出来，正要往大路上走去。

　　此时不知从哪儿冲来一匹黑马，马似是受了什么惊吓，飞奔而来，直接地撞在了这女子的身上。

　　登时就把人撞飞出去得有七八米远。

　　不仅如此，这匹马速度极快，撞着人之后还没立刻停下，又往前奔驰时，正好踏在了那名女子的头上。

　　于是好好的人就没了。

　　这桩事虽骇人，但左右不过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它不像尚书家的公子被打、本城第一风月场所倚红楼被烧那样，至今凶手和内幕不明，有许多引人入胜可供猜测的可能性。

　　所以惊马事件比较起来，就没甚稀奇可言说之处。

　　于是这件事被淹没在了众多大事件之中，很少人关注。

　　所以也便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死于马蹄下的锦衣女子，是宫里出来的。

　　而且本身是服侍贵人的，地位不低的贴身女官。

　　而死去的这锦衣女子的主子，则更是赫赫有名。

　　她就是遍数整个天下，也可以算得着的、地位最为尊崇的几个女人之一。

　　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女儿——玉章公主。

　　*

　　宫殿重重影，巍峨起高楼。

　　雕着精致纹路的漏花窗里，有明亮灯光透出，同时伴随着物品碎裂的声音。

　　房内。

　　一个白玉盏被抛起，在半空中划过，透润的光泽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通明。

　　接着它毫无意外地坠落，与地面进行了一番惨烈的撞击，而后裂成几半，再不复完整时令人惊叹的华美。

　　而在白玉盏的摔碎的地方，周遭已满是几乎要铺了一地的各种碎物。

　　每一个碎片，都曾经是一件珍品的部分。

　　灯火辉煌地照在厅堂内，沿着碎物的轨迹成一条路线。

　　而玉章公主，就在诸多珍宝碎片铺成的“路”的最前头。

　　她孤身一人坐着，不复外人面前的高贵优雅，反而脸色涨得通红，眼睛里盛满了不甘的愤恨。

　　似是有无尽的怒火填胸腹，无处可发。

　　手边能砸的东西都已经砸了，室内一片狼藉。

　　然而，这并未能让憋闷得情绪缓解，反而更加地躁动。

　　“她怎么没事！她怎么会没事？！”

　　恶狠狠的声音回荡着，像是对话语里那个“她”极度地厌恶，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左右再无可摔的，玉章公主索性脱下腕上的一串明珠，眼瞅着就要扔了出去。

　　“公主，此物乃陛下所赐，不可毁坏！”

　　一个老嬷嬷从门外进来，面无表情地制止了这疯狂的举动。

　　就要往前摔的手晃了几晃，玉章公主咬着下唇，胸口起伏不定。

　　几刻呼吸后，终究还是缓缓地把珠串收了回去。

　　她理了理几缕因刚才的动作而垂下的发丝，声音里还带着未消下去的波动：“凝兰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凝兰，就是那个死于惊马的贴身女官。

　　老嬷嬷无视一地的碎物，迈着步子走近：“死因确是惊马冲撞，头被马蹄踩踏而致脑浆迸裂，跟被捶裂的胡瓜差不多，脖子以上全烂了……”

　　苍老的声音诉说着一个年轻女子诡异的死状，不疾不徐，甚至没有声调的起伏。

　　玉章公主却听得有些烦闷，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于是粗暴地出口打断：“够了！不必再说这个，本宫只想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这件事奇怪处便在这里”，老嬷嬷咂了砸嘴，像是对刚才未说完的话题有些遗憾，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继续，把所有打探到的消息上报：

　　“那匹疯马，没人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玉章公主眉头皱起，重复道：“没人知道？”

　　“就像是突然地出现在了那个路口上，然后向着凝兰冲了过去，把人撞死了。”老嬷嬷的语音微微加重，强调着：

　　“事后捕快询问，无一人记得那匹马的来历。”

　　厅堂里弥散一阵寒意。

　　玉章公主眼中愤怒的火苗渐渐熄了下去，眼中逐渐清明。

　　她的手指支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脑中也思索起来。

　　这是个信号，一个危险的信号。

　　无论凝兰之死事件的背后指使者是谁，那他都有很庞大的力量，能做的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破绽。

　　先前是吩咐凝兰去做了那件事，没想到不仅最后功亏一篑，她还这么快就死于非命。

　　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

　　若是有的话……

　　玉章公主的面色瞬间凝重。

　　于是那个玉面俊美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他的一说一话，一举一动，甚至于是对自己不甚关注的轻慢，此时都成了上瘾的穿肠毒药一般。

　　让人甘愿饮下，痛苦不堪的同时却难以割舍。

　　又爱，又恨。

　　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恩宠，造就了如今说一不二的玉章公主。

　　既然什么都是唾手可得，那么得不到的也便成了最好的。

　　那种畸形的占有欲望，是爱么？

　　玉章公主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

　　那就必须得到。

　　得不到，就夺，就杀，就抢。

　　方法多的是。

　　“整个天下，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原本华贵雍容的面庞尽是阴霾：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争？”

　　语气里，是无与伦比的傲慢。

　　自然，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嫉妒。

　　灯火煌煌如昼，照得玉章公主一张脸扭曲而怪异。

　　“公主，太子今日送了一方端砚来。”

　　老嬷嬷对此时的气氛似是未觉，拱手呈上一块纹理如丝、气色秀润的砚台。

　　“哼，左右不过是做个兄友弟恭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玉章公主收起了脸上的嫉恨，嗤笑着，很是不屑。

　　嫌弃地接过那方端砚来，面上尽是嘲讽。

　　太子是被冷落的皇后所生，她是受宠的贵妃所生，两人的母亲在这深宫里本就是敌对的关系，连带着二人也互相没什么好感。

　　更何况，太子那个位子啊，还说不准会不会换个人来当呢。

　　至少，自家的亲弟弟——四皇子，就很是不错。

　　玉章公主心里想着，看也不看，随手就要把砚台摔出去。

　　老嬷嬷似是已经司空见惯，神色始终如常地站在原地。

　　就在那方砚台已经被举到最高处，玉章公主忽地脑内一道闪电而过，她脱口而出：“高明绥是要娶妃了吧？”

　　高明绥，便是现今太子的名讳。

　　自然，以二人之间这种毫无血缘亲情的关系，玉章公主私下里都是直呼其名的。

　　没有半分的尊重与忌讳。

　　“是”，老嬷嬷应声道：“在挑选正妃和侧妃，据说已经有些眉目了。”

　　“哦？”玉章忽地笑了起来，把那方端砚放了下来。

　　她有了一个好主意。

　　一个既可以解决让她厌恶的那个人，还可以顺带着恶心高明绥的主意。

　　玉章公主眯缝起眼睛来，嘴角翘起：“你说，我便送给他一个妃子如何？”

　　“离经叛道、为人不齿的侍郎之女，和装模作样、假仁假义的东宫太子，

　　啧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她止不住地笑了起来，双手拍着掌，只是目中全无笑意，反而寒光毕露：“我偏要圣命亲封，让那个水家的独女不得不嫁入东宫，

　　也要看着那高明绥，因为娶个受尽鄙夷的女子而被所有人嘲笑看轻。”

　　“许棠舟，你只能是我的！

　　谁也别想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