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拂人来》窗明灯火稀

45、胭脂海棠（5）

　　小沙弥在前面开路。

　　水胭月和许棠舟不疑有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于是到了禅房的背阴面，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径，又陆陆续续往前。

　　许棠舟察觉出了不对劲。

　　周围逐渐地人烟稀少，直至许久再也见不到僧人或香客的影子，连庙里那种渺远的檀香味道，也几近于无了。

　　而他们三人，似乎已经在行走中远离了般若寺。

　　这根本不是小沙弥口中所说的，距离很近的厢房。

　　出现在视野正前方的，是一片茂密的古林，树木高大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际。

　　许棠舟生出了警惕。

　　他暗暗握住了一无所知的水胭月，在她看过来时，悄悄把食指树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姿势。

　　小姑娘机灵的很，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驻足原地，不愿再往前走。

　　小沙弥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身后的两人没了脚步声。

　　他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换上看起来和善的笑，转身双手合十：“小施主怎地不走了？厢房就在前面，快要到了。”

　　许棠舟面色如常，状若未觉地指了指自己的脚，带着点委屈和埋怨道：“我走累了，脚疼。娘亲也许已经出来了，不如我们直接回去禅房吧！”

　　然后就像个不谙世事的任性孩童表现的那样，拉着身边水胭月的手，就要转身原路返回。

　　小沙弥自然不可能任由这二人返回，毕竟他的任务，就是杀死这位未来会继承爵位的许家小公子。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阴狠。

　　小沙弥本来的计划，是带着两人去到后山的森林里，远离寺庙人烟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就此伪装作遭遇野兽袭击。

　　许棠舟是必死的。

　　至于那个叫水胭月的小姑娘，呵，谁让她倒霉跟着一起呢？

　　但现在走的距离还不够远，没办法保证意外出现，万一这两个小孩惊吓发出尖叫，许就会吸引人来，事情就败露了。

　　还有，就算成功了，证据线索也不好处理，没法做到自然而然的天衣无缝。

　　所以这里不是个理想的杀人地点。

　　小沙弥走近了两步，离许棠舟只有一步之遥，按捺住心中不耐，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许公子再忍耐一番，很快就到了，要是实在走不动，贫僧可以背着你。”

　　说着弯下腰把头探了过来，几乎要贴上了许棠舟的脸，二人距离近得很，可以看到彼此面孔上的所有细微处的表情。

　　就这样互相都各有所思地打量着。

　　小沙弥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但但看久了竟让人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张脸就像是糊着一层人皮的假面，假面后面裹着的眼珠子里没有丝毫的笑意，只有藏匿在深处的嗜血恶意和无尽冰冷。

　　仿佛在假面的躯壳里，隐匿的是一个恶鬼的灵魂。

　　许棠舟的手按在了腰间的佩玉，绷紧了牙关和肌肉，脸上表情依旧，只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人。

　　两人开始了一场无形的较量。

　　小沙弥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搭上许棠舟的肩膀。

　　许棠舟牢牢地站在原地，尽量控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身体本能反应。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一旁的水胭月眼看着小沙弥的手就要过来了，不由地着了急，往前一站毫不犹豫地拍开了那只手：“不许碰棠舟哥哥！”

　　小沙弥没有料想到这个小姑娘会有此番举动，猝不及防下晃了神。

　　就在此时。

　　许棠舟疾速把水胭月拉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喝道：“快跑！”

　　小少年依旧直面着小沙弥，左手迅捷地往上一扬，一团白色的粉末瞬间洒向了小沙弥的眼睛。

　　同时他很是熟练地从腰带处抽出一条软剑，用那个练了无数次的剑招向小沙弥脸部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从喊话，到捏碎那个伪玉佩状的药粉，再到取出一直藏匿在腰带里的软件，最后刺向小沙弥，一气呵成。

　　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后的实战，虽很是惊险，但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实际也是如此，小沙弥轻视了两个孩子，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在药粉迷向眼睛的刹那，他虽然已经很快地闭上了眼以减少影响，但多少还是进去了一些。

　　药粉的作用是显著的，眼球上立马就有了灼烧感，泪腺受刺激不断地往外冒出泪水，半张开的视野里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

　　恰在此时，软剑刺来。

　　小沙弥耳朵耸动，听到了破空的声响。

　　他不知那是什么，但还是敏捷地往旁边侧身，堪堪躲过了冲脸而来的攻击。

　　因为这一闪避，软剑刺在了左边胸口的位置。

　　血滴滴答答地冒了出来。

　　许棠舟一击即退。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道跟招式，根本还不足以摆脱威胁，所以只想阻拦住小沙弥片刻，为自己和水胭月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就在他扭头往寺庙方向跑去的时候，受了伤的小沙弥被彻底激怒了，凌空一跃竟是几米远，落地直接阻断了两人回般若寺的路。

　　既然已经有动静产生，那么原来悄无声息的杀人计划宣告结束，虽有一定风险，但还不能撤退，必须铲除目标。

　　小沙弥此刻几近于全盲，但明白二人若是回去，计划便彻底失败了，自己将会遭到难以想象的惩罚。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们离开。

　　只要自己挡住去路，两个小孩子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等些时候，也许眼睛会好一些，到时就可轻松地除掉二人。

　　即便是一时除不掉，但是若能把他们逼进这片广袤的森林之中，也就相当于成功了大半。

　　在野岭荒山、野兽遍布的密林，两个孩子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小沙弥又有了新的计策。

　　“棠舟哥哥，快转头！”

　　前面的水胭月急刹住了脚，转身拉住了已经到自己身边的许棠舟。

　　两人见返回无门，只好向森林的方向奔去。

　　“小崽子，你死定了！”小沙弥阴狠地低语言，彻底地撕下了伪善，完全暴露出丑恶嘴脸。

　　他半张着眼，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向两个孩子追去。

　　与此同时，两位夫人也听完了讲经出来，终于发觉了孩子不见的事情。

　　般若寺顿时大乱。

　　*

　　茂密的深林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在踏进这个世界的刹那，原本热烈明亮的阳光就不见了。

　　参天大树枝杈横生，高耸的树冠似一柄柄巨大的伞，挡住了光线。

　　只有偶尔的光能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稀疏几个斑驳的点。

　　地面上满是不知何时掉落的树叶和枯枝，松松软软的，有经年的尘埃在人踩过枯叶时虚虚上扬，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陈旧混杂的味道。

　　许棠舟一手拿着软剑，一手紧紧拉着水胭月，在林间穿梭奔逃。

　　“再跑啊，快点跑，我可要抓到你们了！”小沙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此时的他衣衫上带着斑斑血点，上面是被树枝勾拉得有些破裂的口子，而人就在林间忽走忽停。

　　他带着戏谑而残忍的阴笑，用话语刺激两个孩子，像是只戏耍追捕老鼠的猫，以达到让二人慌不择路的效果。

　　而眼睛依旧是半张着，里面一片赤红，整个人就靠几近于无的视力行走。

　　这时候听觉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两个孩子慌乱的脚步声依稀传来。

　　小沙弥及时地调转方向，朝一边走去。

　　片刻后，他又停了下来，耳廓耸动，朝另一个方向转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于因奔跑而带来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小沙弥胜券在握，然而之前许棠舟的突然袭击还是让他心有余悸，所以即便是追索也刻意地慢了一些，以防那个孩子再次出手。

　　毕竟，眼下看不见的现实，多少还是影响了自己。

　　他试探着往前走，距离越近，就迈步越是谨慎。

　　忽然，两个孩子的脚步声消失了。

　　“棠舟哥哥，你快起来！”小姑娘带着哭声的呼喊传入耳际。

　　小沙弥止住了脚步，精神一振。

　　很好，似乎是那个小子跑得慌乱不甚摔倒了。

　　“棠舟哥哥，棠舟哥哥，你醒醒啊！”哭声更加急促了，夹杂着慌乱和恐惧。

　　这是……摔晕过去了？

　　小沙弥暗道天助我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女童的哭声愈加地惨烈，尖利而高扬的调子变得刺耳，对于把精力全集中在耳部的小沙弥来说不啻于一种酷刑。

　　“闭嘴！”他捂住了耳朵，恶狠狠地吼道。

　　随后一个踉踉跄跄地脚步声远去，哭声也随之跑走，另一个脚步声则始终没有再出现。

　　是那个水家的小姑娘，这是见势不妙自己独自奔逃了吗？

　　“呵呵”，小沙弥捂着嘴笑了起来，而后声音越笑越大，最后直接变作哈哈大笑，声音惊醒走了树上的鸟雀。

　　翅膀扑扇的动静很是杂乱了一阵子，甚至有鸟羽和枯枝从空中落下。

　　小沙弥摇了摇头，摸索着走到那处该是许棠舟躺着的地方，靠在一棵树干上，声音冰冷：“人啊，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啧啧。”

　　说着顺势蹲下身来，慢慢地朝地上摸去。

　　他相信，这次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就在小沙弥蹲下来的时候，他头顶上方的树叶间，有寒芒一现。

　　细长的剑身闪着精光，对准了小沙弥的后背和脖颈。

　　藏匿在树上的许棠舟凝神屏息，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