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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文嘉九年,帝大兴道法,时人以道为尊,观、庙遍布,以李耳为圣,道士、方士、术士为人所向往。

      一缕檀香从金炉中冉冉升起,华宁长公主李静宸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听帝师赵承弦讲诵《道德经》的第一章,他言:“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声音清冷而遥远,仿佛隔着重重叠嶂才传到李静宸的耳中。

      “先生,本宫有惑。”李静宸丹唇轻启,清澈悦耳的声音传出,“没有了解万事万物的欲望,又怎会见识到万事万物的奥妙,不提出问题,又怎能解决问题,没有欲望之人,大概也懒得去了解世间事了吧。”

      赵承弦放下手中的经书,隔着纱帐和檀香往前看去,只见女子乌发红唇,目如点漆,柳眉笼雾,俏鼻高挺,微微偏头,不似往常那般稳重大方,于朦胧中竟有了一丝故意要捉弄他这个帝师的俏皮。随后他便摇了摇头,把脑中这种可笑的想法搅散,那可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他们之间三年前就已经不可能了,是他想多了才对。

      “殿下误解了。”赵承弦站起来微微躬身,“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只有真正放下自我,才能日新又新,并非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欲望。”

      “那你呢,帝师?你是真正的放下自己了吗?每日讲道,是你心中所求吗?本宫记得你是三年前的状元,当时一篇策论震惊朝野,整个大宋都在为你的才华而兴奋。那时你是何等的风光,难道你没有不甘吗?”李静宸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站起来往外走去,隔着飘渺的烟雾,身形越发清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赵承弦身前。

      “往日不可追,臣觉得现在就很好,今日讲道就先到这里吧,臣告退。”赵承弦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躬身向他身前的长公主殿下行礼,转身离去。飘逸的青色道袍,木质发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道骨仙风,与平时无异。

      可是李静宸知道,他慌了,他刚刚几乎是丢兵弃甲的逃离。

      长公主用香著捻碎香炉中的檀香,嘴角微扬。

      酉时二刻,李静宸让黎香服侍她着宫装,去了养心殿。世人皆道文嘉帝虽冷心冷情,一心向道,但对其幺妹极为爱护,不仅给了她长公主的尊荣,还给了她华宁这个尊贵无匹的封号和皇后都没有的地位,可以这么说,华宁长公主是整个大宋最尊贵的女子。

      想到此处,李静宸不禁冷笑,李豫宸对她如此不过是作态给世人看,可连赵承弦都认为李豫宸对她好是出自真心的,只能说李豫宸骗人骗的很成功吧。可她不会忘记她的兄长和母后,都死在了这个偏爱她的皇兄手中。那个位置真的就那么好吗?好到可以因此对自己的母后和太子皇兄下杀手。

      李静宸进了养心殿,看见因长期服食丹药而瘦弱无神的文嘉帝瘫坐在椅中,也不行礼,迳直走到了桌前,轻声道:“三皇兄,你知道吗,我昨日又梦到母后和太子皇兄了,他们说,他们不怪你,皇家血缘亲情淡薄,向来如此。但是,现在大宋被你搞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样子,他们生气了。”说到这一句,李静宸猛然靠近李豫宸,看着他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觉得是有些畅快了,转身离去。

      李豫宸刚登基时,为了树立一个好形象,对李静宸几乎好到了极点,只要有人对她不尊敬的,李豫宸绝对会狠罚。那时她觉得即便母后和太子皇兄离开了,但有三皇兄护着她,她过的也不错。还记得皇后看不惯她,故意让她去太庙里跪着,本来以李静宸的性格来说,是不会听任何人的话的。但当时皇后偏偏选了太庙,她顾及着文嘉帝的名声,跪了半日。文嘉帝收到消息后立刻赶过去,狠狠骂了皇后一通,罚她在太庙跪三日,连带着齐国公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自那以后,天下人也才真的认识到了这位华宁长公主的不同。

      她知道母后和太子皇兄都想要一个盛世,甚至她这位三皇兄也曾开创盛世努力治国的,所以他即便荒废了几年朝政,周边小国依旧不敢来犯。她一直都觉得她这位三皇兄是很能干的,但自三年前她在李豫宸服食丹药撞破他内疚的忏悔,知道了母后和太子皇兄的真正死因,才开始真正认识她这位皇兄。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往自己手中积攒势力,因为李豫宸给她的特权和对她的偏爱,她做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没有谁会怀疑什么。而李豫宸因为心中的愧疚变的神神叨叨,崇尚道教来宽慰他自己,连带着整个大宋都在不思进取。

      这日晚上,李静宸心中莫名烦躁,便叫黎香去传赵承弦,说让他过来为自己讲道。

      赵承弦在大宋身份贵重,受人推崇,便是文嘉帝也不好这么晚直接去叫人,可李静宸就这么做了,而且没让她等多久,赵承弦怀中抱着一把琴就来了,这琴是三年前她送给赵承弦的,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

      “听闻殿下心中烦闷,臣近日习了安心曲,可为殿下一奏。”进入殿内赵承弦微微躬身,把琴置于旁边的桌案上,边解琴套边说道。

      若是往常,他这样自然没什么问题,以他的官职也不需向谁再跪下行礼。可今日的长公主偏偏心情不好,有意要挑刺,她口气嘲讽,“想来如今帝师大人身份贵重,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所以才会连礼都不施吧。”

      正在调琴试音的道袍青年听到长公主这话,知道她是有意要挑刺了,他走到殿内正中,以最为正规的礼仪向前方叩拜下去,向他的殿下致以最大的诚意。

      见着这样的赵承弦,李静宸忽然觉得自己的脾气太坏了,何苦迁怒对她这样好的他,“先生请起。”

      赵承弦起身后又落座于琴前,开始试音。可今日李静宸并不想听什么安心曲,她叫赵承弦来只是想看看这个人,和他说会儿话。

      “先生,本宫今年已经十九,还未嫁人,也是被耽误的老姑娘了,对吧?本宫想嫁人了,只是不知还有没有家族要我。”她有意打断在下方弹奏安心曲的男子,看着清心寡欲的帝师。

      在大宋虽大多数女子都在十六左右嫁人,可地位越高的人越会把女儿在家中多留几年,十九也并不很大。

      “怎会?殿下身份贵重,何时嫁人都由自己定,旁人怎敢置喙?”赵承弦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害怕了,他怕他的殿下想嫁人了,要嫁的却不是他。因为害怕,他手下的琴泄出了一道裂帛般的声音,刺耳,扎心。

      “先生这是想什么走神了,本宫可从未在先生手里听过这种刺耳的琴声。还是说,先生不愿为本宫抚琴?”长公主殿下装作不知怎么回事的样子,眼神里还露出几分疑惑。

      清心寡欲的男子听到长公主说他不愿时,因为想解释,猛地抬头,琴声戛然而止,他的手用力按在琴上以掩饰自己的心绪,可因为他的手太过用力,那琴弦竟生生的断了。看着断了的琴弦,赵承弦慌乱地想把它再接上,却终是无果。就好像他与长公主之间的感情一般,无疾而终,挽留不住。

      “先生果真是不愿呢,看这琴多通主人心意。”李静宸好似夸奖这琴一般,语气听起来也是欢快的,但转头就对黎香吩咐,“这琴弦也断了,想来是没什么用了,直接扔了倒也可惜,你去把它放到柴房里去,让它最后也发些光热。”

      黎香是知道自家殿下对帝师的感情的,见她故作绝情要毁了当时百般辛苦求来的琴,不由开口劝道:“殿下,制这把琴的木料上乘,且又是出自顾大师之手,不若换根琴弦,再看看它是否堪用。”

      黎香的话说的很隐晦,但李静宸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当年为了得到这把琴吃了多少苦,也念着些旧情。确实,当年她对赵承弦是认真爱着的,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放下。当时她得知赵承弦素善抚琴,只是苦于没有一把适手的好琴,她便各处打听,终于在一座道观里找到了百年前顾大师留下的一把琴。这琴的品相极好,当下她就相中了。可那道观里的人并不畏惧她长公主的身份,非得让她日日沐浴焚香,供奉道祖一月,为天下百姓做示范才行。那一个月她日日跪于道祖像前,比她这辈子其他所有时间加起来都跪的时间长。

      之后,她拿到这把琴,满心欢喜,立刻就准备给赵承弦送去。后来又怕他不肯收,心里又负担,便以救命之恩作笺,并且说以她的身份,这种品相的琴要多少有多少。

      “不必,它不堪用。”李静宸无情地吐出几字,不知是在说琴还是在说人。

      “殿下。”赵承弦走到她身前,撩起衣袍,跪在她身前。他的动作很慢,慢到李静宸能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他的表情告诉李静宸,他在挣扎。

      他有什么可挣扎的,不愿跪她就别在她眼前来惺惺作态。李静宸看着赵承弦的表情,心里烦躁极了。

      “臣恳请殿下允许臣留下这把琴,臣很喜欢它,因为,它是殿下送给臣的。”跪在地上的男子抬头看去,眼里满是乞求。他怎么会不知李静宸那一个月里为了求得这把琴吃了多少苦,但她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当作不知道了。

      “既然帝师大人喜欢,那便留着吧。”李静宸松口。

      赵承弦松了口气,刚想低下头去,就见身前的女子忽然半蹲下来贴近他,两张脸贴的极近,几乎要碰到了,一只细嫩白皙的手抚上了他的脸。他半仰着头,喉结滚动,手指攥紧控制着自己,生怕自己亲吻上去,半响时间动也没敢动一下。

      “本宫的让步可不是没条件的,帝师大人。今晚,你就在公主府休息吧。”李静宸贴着他的耳边,吐气一般轻声说道,赵承弦觉得耳朵痒痒的。

      但为了留下这把琴,赵承弦觉得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何况是与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呢?以前没有理由与她待在一起,如今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

      红色的纱帐内,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一躺一跪。

      “帝师大人手艺真不错,到底是习武之人,体力也比一般人强了不少。”李静宸翻了个身,用手撑着头,看着跪在脚踏上的赵承弦,夸奖道。

      确实该夸一句,赵承弦已经跪在这里一个时辰了,一直在给长公主捏腿,即便他手腕酸了,捏腿的力道却依旧恰到好处,让人放松,让人忍不住依赖。但这也只因为他眼前人是李静宸,是他的心上人,换了其他人,没人能折辱他到这般,即便是文嘉帝也不能。

      床上的少女玉足抬起,落在赵承弦肩上,道:“有劳先生,现在本宫舒服多了,可以停了。”

      李静宸还从未对他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即使这个动作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折辱,他还是轻轻捧起她的脚,把她挪回床上。即便手腕已经酸极,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愿,收回手站了起来,两只手拢在袖间揉着,准备出去。

      他后退两步,拱手道:“臣告退。”

      “帝师大人今日大概是不能回去了,本宫已经遣人让帝师的马车回去了。”李静宸侧身躺在床上,眨巴着眼,似乎不知道赵承弦还准备回去一样。也是,一开始她开出的条件就是让赵承弦留在长公主府。

      但这样的手段也就对赵承弦有用,因为李静宸知道眼前这个男子会为她考虑,既然她说了帝师府的马车回去了,他就绝不会让人再看见他这么晚从长公主府出去。他会怕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果然如她所料,赵承弦愣了一瞬后道:“不知臣可否在长公主府借宿一晚。”

      “按说本宫该同意的,可长公主府没有帝师大人的房间,这可怎么好?”李静宸坐起来,身着白色亵衣,赤脚踩在地上,立在赵承弦身前。

      “既如此,臣便在殿下屋外守着,明日讲道结束后再离开。”赵承弦往屋外走去。

      其实李静宸有很多问题想问赵承弦,但一看到他这样就问不出来了。她为什么会和赵承弦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呢?三年前从她撞破李豫宸忏悔一事后,她就开始对身边的人都没什么信任可言了。

      但她对救过她的赵承弦的信任却一丝不减,当时她对赵承弦说,要赵承弦帮助她推翻文嘉帝,换个人上位。那时文嘉帝还不像现在这样日日靠服食丹药过活,也算励精图治,大宋也很是强盛。所以在赵承弦眼中,她是在无理取闹,李豫宸做得很好,是明君,也是称职的兄长。而且以她的那点力量,妄想推翻李豫宸,也是在痴人说梦,若真做了,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时的赵承弦不像现在这般稳重,也不会因为李静宸是公主而让着她,当时他的话说的特别狠,“臣不知道长公主意欲何为,您说陛下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拿不出证据来,反而是您百般谋权,不知是不是您看上了那个位置?您在宫中锦衣玉食,可知朝野上的一点变动会给百姓的生活带来多少苦难?再说,您嘴上说的好听,一将功成万骨枯,您真的准备好夺权了吗?臣以为您若真的做了,会后悔一辈子。”

      这话说得既直白又伤人,现在她也承认赵承弦说得不错,当时她要是夺权的话只会有死路一条。但她本意不是夺权,她承认她做的事情的确像是乱臣贼子做的事情,可她本意不出于此,但她不想解释。她从小高傲,从未向哪个人解释过什么。

      在那次吵过之后,李静宸确实觉得她与李豫宸之间的恩怨最好不要牵扯到百姓,便再没提过推翻李豫宸的事情。也是从那时起,她与赵承弦之间就隔了一层厚厚的隔膜。

      后来赵承弦可能也意识到了他的话说的很过分,而且李静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倒是文嘉帝突发奇想在全国大建道观,搞得人心惶惶。期间赵承弦几次想来见她,都被她拒之门外。直到他成为帝师,开始为她讲道。

      她知道她和赵承弦之间须得有一个人先往出迈一步,可她向来就没有低头的习惯。

      她吹灭屋内的蜡烛,坐在桌边,看着窗户处的人影。那身影挺拔,看起来是能遮风挡雨的模样。她看着窗外的人,睡意全无。

      就这样,屋外的人在外边站了一夜,屋内的人一夜没合眼看着他挺拔直立的身影。李静宸在桌边一坐,就坐了一夜。

      夏日的太阳出来的特别早,晨光熹微时,李静宸打开门,对站了一夜的男子道:“有劳帝师为本宫守夜,现在进来歇一会儿吧,不然一会儿讲道恐怕是没什么精神的。”

      赵承弦颔首,进屋内坐着,用手支着头,进入了浅眠。李静宸则去隔壁的屋子里更衣了。

      轻纱幔帐,室内燃香,又到了讲道的时间。

      赵承弦并不像一夜未眠的样子,一如既往讲着那些让人抛却欲望的东西,李静宸也听着,即便她不喜欢。

      李静宸从小就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只要是她不了解的,即便她不喜欢也会认真地听着,去学习、了解。

      “先生今日讲道时间比往日短了些,是有什么事要做么?”李静宸今日一身宫装,盛大华美,度步到赵承弦身边,“本宫今日想邀请先生去赴个宴,先生可有时间?”

      赵承弦俊朗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变化,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道亮光,想起他刚刚接到的消息,猜到了李静宸要去赴什么宴,点头道:“臣今日无事,愿与殿下一同赴宴。”

      今日是齐国公府国公爷的六十寿诞,齐国公府因出了一个皇后,在大宋地位超然,再加上这几年文嘉帝放权,隐隐有了几分外戚专权的意味。文嘉帝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与齐国公府也有脱不开的关系,每隔一段时间,齐国公府就会向文嘉帝引荐几位道士,把他们吹的天花乱坠。文嘉帝虽知道这些都是虚幻,但因为心中有愧疚,也愿意相信。

      “华宁长公主到!”伴着一声唱喏,齐国公府内所有人都拜倒在地,向这位全大宋最尊贵的女子行礼。

      李静宸右手轻抬,身旁跟着的黎香道:“长公主殿下请各位起身!”

      众人站起来后,看着联袂而来的长公主和帝师,他们竟觉得两人很相配。即便赵承弦是一身青色圆领道袍,只用一柄木簪束发,而他身旁的长公主殿下身着红底金线宫装,满头珠翠。按理来说这样装扮的两人站在一起该是格格不入的,可华美宫装的李静宸和素净道袍的赵承弦气场竟莫名相合,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两人的身份,恐怕会有人以为这两人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吧。

      “大家不必拘谨,今日本宫携帝师来此也是想为老国公祝寿,老国公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大宋,如今我们也该陪着老国公乐和乐和。”李静宸笑着,温和而威严地对众人说道。

      李静宸今日原本没打算来参加齐国公的寿筵,但今日早上收到消息,说齐国公今日会有动作,前几日在京城外囤的军队今日已经进京了。

      李静宸知道的事情,赵承弦自然也清楚,所以他今日才会陪着李静宸赴宴。因为担心她有危险。

      “走,陪我去后花园转转。”李静宸对赵承弦道。

      赵承弦点头道好。他看着李静宸的身影,炽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竟更多的是寂寞和孤独。他心道:这样也好,有我陪着你,此生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哪怕你的心结永远打不开,我也永远在你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花园中游逛。看见开得正好的紫薇花,李静宸不禁驻足,伸手抚上那娇嫩的花瓣,看起来颇为怜惜,生怕碰坏了它的茎叶。可眨眼间,整朵花就被李静宸掐了下来,插在鬓间。

      明媚的少女转头对赵承弦道:“好看吗?”

      赵承弦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抚一抚她的鬓角,却还是克制住自己放下了手,道:“很好看。”

      李静宸不满,从鬓角取下那朵紫薇,随手扔在地上,道:“真是无趣,也不知你说的是人好看还是花好看。”说罢转过身去。

      “不过是一朵紫薇,怎比得过殿下天人之资,在臣心中,殿下就是最好的。”赵承弦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敢抬头,声音低沉而喑哑。

      李静宸背对着赵承弦,不知道身后的赵承弦是什么表情,忽然就很好奇想看一看,便转身走到赵承弦身前,抬手抚着赵承弦的侧脸,“看着本宫。”

      “是。”赵承弦声音依旧喑哑,顺着长公主手上的力道,慢慢对上了她的眼睛,眼睛里也流露出一丝无奈,看长公主似乎还像三年前那个顽皮不经世事的少女一样。

      在三年前赵承弦状元及第时,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俘获了岀宫游玩的华宁长公主的芳心。他们的相遇也是极为老套的英雄救美,当时的华宁长公主还不像现在这么死气沉沉,她的眼中有鲜活的朝气,也向往宫外的世界的新鲜。那时她刚及笄,正十六。

      因为没有经验,出宫又是背着身边的人,只知道带银钱,买什么都大手大脚,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一群劫匪盯着李静宸,只待她落单。还不到晚上,李静宸就被劫匪套了头迷晕了过去。这群劫匪把李静宸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搜刮干净,然后打算把她再卖到香玉坊里,拿个好价钱。

      两人正是在香玉坊认识的。

      刚刚登科的状元郎迫于无奈,被上司邀约去香玉坊饮酒,却总有女子想往这位年轻俊俏的状元郎身上靠。他只好谎称自己不胜酒力,上楼吹风。

      他脚尖轻点施展轻功上了楼顶,躺在屋檐上,听着香玉坊里的喧嚣,想着他该怎么施展他的抱负。正在此时,他似乎听到下边有鞭子抽打的声音,好像正在他身下的这个屋子里,便揭开瓦片往下看去。透着暗弱的光,赵承弦看到屋内一个娇弱的女子被旁边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抽打着。

      那女子口中被一团布堵着,发不出声音。赵承弦看的心中揪着疼,他眨眼的一瞬,和那女子的目光对上了,他看到那目光中含有凶狠、不甘,还有一丝求救。

      就这一对视,赵承弦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觉得若连一个女子都救不了,又何谈家国天下。

      就着这一股劲,赵承弦飞身下去,踹开门扛着李静宸就往外跑。香玉坊的人穷追不舍,此刻赵承弦才感受到后怕。毕竟香玉坊在京城中可是有大靠山的,自然不会对这种晚上来抢人的人手软,即便赵承弦是状元郎,怕是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轻易放过。

      “姑娘,我帮不了你了。”赵承弦边喘着气边往后看了一眼,见那些人还没有追过来,才呼哧呼哧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静宸听见他这么说,以为他要抛下自己逃跑了,忍着痛出声道:“我是华宁长公主,你若帮我,之后我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赵承弦就笑了,“姑娘,在下不会抛下你自己逃命的,这人救都救了,就算把你抛下香玉坊也不会饶了在下,怎会把你半途抛下。所以,也不必说什么谎话来骗在下。”

      之后,赵承弦背着李静宸进了拐角,弯弯绕绕后又回了香玉坊。到了香玉坊门口后,李静宸盯着他,“所以你要再把我送回来求得香玉坊的原谅。”声音极为沉静,还有几丝阴狠。

      赵承弦见她误会了,因为赶时间也没多说,抱着李静宸飞身上了屋顶,把她放在屋顶上后,轻声道:“在下下去拿件衣服,一会儿你就委屈一下装作在下的人,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没过多久,赵承弦就拿了一件极为暴露的红衣上来了,他道:“只有这件衣服是配有面纱的,姑娘你委屈一下。”说罢,他背过身去。

      身后稀稀疏疏的换衣声响起。

      “大人,我回来了。”赵承弦怀中抱着李静宸回了宴中。

      那位大人看了看赵承弦怀中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与他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在宴席未散时,赵承弦借口离开,和李静宸租了一条船,说要去游赏美景。因为香玉坊临水而建,没人对他的行为有什么怀疑。

      他便借此机会和李静宸逃了出去。

      回府后,李静宸看着这座御赐的状元府,问:“你是今科状元?”虽是问句,但更多的是肯定。

      “不错。”男子有些自豪,细长的丹凤眼因为笑容眯了起来,深邃而迷人。

      第二日,李静宸坐着状元府的马车悄悄入了宫,此后两人联系便多了起来,慢慢生出了情谊。

      “想什么呢?看着本宫都能走神走这么久。”李静宸不满地皱眉看着赵承弦,一句话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赵承弦竟弯了弯唇角,对李静宸笑道:“臣想起了臣和殿下的曾经,三年前我们刚刚遇到的时候。”他这种笑容一如三年前,使人如沐春风,好像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臣的身心早就属于殿下,不论殿下是否会回应,臣只会等着殿下。”此刻的赵承弦仿佛想明白了,他不愿意再和李静宸保持这种朦胧的关系,他觉得,既然殿下走不出来,那就由他先往出迈这一步。而且,当初确实是他误会了殿下。殿下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同他解释,他先低个头就是了。

      他满眼希冀的看着李静宸,李静宸却躲闪了一下,糊弄着说:“什么身心、等不等的,修道之人怎能说这种话?”

      其实一直以来李静宸都想和赵承弦恢复他们的关系,她也觉得曾经那段亲密无间的时光是她从小到大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她也想回去。才会一直为难赵承弦,逼迫他承认感情。

      可是如今,她发现她迈不出那一步,她总觉得她背负着母后和兄长的仇恨,振兴大宋的重任,不敢随便把自己交给哪个人,说不定哪天她就死了。

      “殿下小心!”赵承弦看见一支射来的冷箭,把李静宸扑到一旁,他自己的胳膊也被擦伤了。

      李静宸看赵承弦胳膊处殷出血来,情急之下抬起他的胳膊,“怎么样,你胳膊没事吧?”

      赵承弦见李静宸这么担心自己,脸上挂上了笑容,“殿下,此事了了,你嫁给臣可好?”

      李静宸从刚刚那一下迈出了心中的那一步,也不再纠结,点头。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见还有人攻过来朝着李静宸而去,赵承弦低骂一声“真是不知死活!”同时干脆地处理了那人。

      “殿下……”

      “赵承弦……”

      两人看着把他们围起来的这些人都没有担心,反而同时唤了对方,赵承弦则适时闭嘴等着长公主先说。

      她见赵承弦眼中没有害怕,笑道:“帝师大人与三年前不同了,本来还想这一次该由本宫来护着你,看你神色,是都布置好了?”李静宸猜到今天齐国公可能会有动作,所以把大宗人马留在了宫内,可她把赵承弦带来,便一定要把他带出去。她挑了二十个死士,武功皆为上乘,再配合赵承弦的轻功,逃命无碍。至于她自己,她原本想今日就死在国公府的,借此一事让天下人对齐国公口诛笔伐。再加上她剩下的布置,大宋很快就会被推上正轨。可是刚刚,她不想死了,她想着,和赵承弦在一起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所以看到赵承弦的神色,竟微微松了口气。

      “臣知道殿下的重心在宫内,今日来此是以身犯险,便多准备了一手。”赵承弦薄唇微抿,笑了笑,“即便是殿下要保护臣,在臣心中,也永远以殿下的安危为先。”

      说罢,他抬起右手,示意他在在这里布置的人动手。

      “你永远都考虑的这么周全,其实三年前,我就觉得你说的很对,尽管你的话很不好听,但我这三年来的成长大概有多半是因为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李静宸自嘲一般地向赵承弦承认她三年前的错误,自然地挽上了赵承弦的手。

      她不得不承认赵承弦的能力很强,她不知道赵承弦何时布置的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在铁桶一般的国公府埋伏下这么些人,但至少以她的能力而言,不能。

      两人携手往齐国公府正厅走去,其间有人来给李静宸送消息,说是齐国公开始攻皇宫了,不过形势都在控制以内。

      她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这颗大宋的毒瘤她早就想拔去。

      两人走在刀光血影中,却半点不受影响。李静宸侧过头去对赵承弦笑了笑,她本来就生得十分颜色,星眸柳眉,俏鼻朱唇,这一笑满园子的花都黯然失色,只剩下少女神采飞扬,她道:“你把我保护的很好。”

      赵承弦忍不住抱住了身旁这个看似威严实则柔软的女子,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落在了她额头上,许下诺言一般,“臣此生竭尽全力不会让殿下受到一点委屈。”

      很快,两人就到了国公府的正厅,正厅上的一干人等正急得团团转,看见联袂而来的华宁长公主和帝师仿佛看到了救星,眼里也流露出了希冀的光芒。

      华宁长公主也收起了她刚刚的小女儿姿态,一步一步,走到了正中间的主位前,眼神威严,看着坐在上边的齐国公。这眼神摄人的厉害,饶是浸营官场几十年的齐国公心间也生出了一丝惧意,慢慢挪开了。

      身后的赵承弦跟上李静宸,为她整理宫装,扶她坐下。

      她坐好后看向齐国公,声音冷淡听不出一丝感情,“国公爷这是把我李氏一族都当傻子了?如今逼宫不成又想用他们这些废物来要挟本宫是吗?”

      华宁长公主口中虽骂的是齐国公,可下边确实多数是皇室宗室,他们本就畏惧长公主的威严,再加上若不是长公主他们确实会被齐国公当作人质用来换取条件,便都低下了头。

      齐国公没想到李静宸竟做出了万全的布置,连他准备的这条退路都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只道:“成王败寇,任凭长公主处分。”

      “不了,等我那皇兄的圣旨就好。”华宁长公主笑笑,想了想可能得等一会儿,就拉了一把在自己身旁站着的帝师,让他和自己坐在一处。

      大约等了有两个时辰,宫里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传信,说是逆贼已经被拿下,皇后已经被打入冷宫等等。直到最后一批人来,他们手中拿着圣旨,宣判了齐国公一门的命运。想来她那三皇兄是心软了,没有灭国公府满门,留下了十四岁以下的孩子。

      此间事了,文嘉帝又颁了一道退位诏书,说是要去追求长生之术,传位给他十岁的儿子,华宁长公主监国,帝师赵承弦辅政。

      新帝登基后,经过一年的时间,赵承弦和李静宸费尽心力把大宋推回了正轨,科考重开,儒学又被奉为经典。

      今年新科状元纵马游街,赵承弦和李静宸站在高楼上,看着大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盛况。

      “殿下,臣已经备好十里红妆,不知道长公主府可为臣留出了房间?”今日赵承弦也穿了红色为底,金线作绣的朝服。

      李静宸看着下边意气风发游街的状元郎,再看看自己身边如今位高权重的辅国帝师,仿佛赵承弦还是四年前的她,一切都没有变。

      “本宫的长公主府一直都留有帝师的房间,日日洒扫,只待帝师入住。”李静宸星眸闪亮,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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