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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裴池 ...

  •   沈菀荏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几近昏黄。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所及的却是一处全然陌生的屋舍。
      黄梨木的架子床,竹墨纹样的床帐,漆红木的博古架,以及两个她从未谋面的丫鬟。

      “姑娘醒了。”说话的丫鬟生了对小虎牙,笑时讨喜的很儿。
      沈菀荏依稀记得黑雾迷蒙的那一场大火,自己本已是万念俱灰,却在生死之际被人拦腰抱出。
      可火场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还有明若。

      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去寻明若,却被两个丫鬟死死拦住,“姑娘手上和腿上都有伤,太医交代过三日不能挪动。”

      沈菀荏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手腕和大腿内侧生出的隐隐作痛感。
      手腕上许是被火星子烫出了几个燎泡,已敷上了冰冰凉凉的膏药,并无刺痛之感。

      沈菀荏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便柔声与那两个丫鬟道谢道:“多谢你们为我上药。”

      那圆脸的丫鬟瞧着生性怯弱些,闻言便窘红了双颊,笑道:“姑娘不必客气,腿上的伤是我们给姑娘敷的,手上的膏药可是世子爷敷的……”
      话音未落,另一个容长脸的丫鬟便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多舌。

      沈菀荏却把这话听进了耳里,她本以为是齐正大人派人从火海里救下了自己,毕竟他是父亲的恩师,情谊深厚如亲生父子。
      如今看来却与齐正大人没什么关系。
      世子爷?
      自己只认识显国公家的那一个世子爷。
      可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

      沈菀荏素来身子孱弱,经了这一场劫难后更是心绪难平,又兼担忧明若的安危,双颊处便愈发失了血色,瞧着煞白渗人的很儿。

      两个丫鬟忙替她掖好被子,说道:“姑娘好好休息,切勿再劳神劳思。”

      沈菀荏四肢乏力且心乱如麻,且也知晓她若不养好身子,没法去查探明若的消息,更无法护住自己的父母亲人。
      是以她便闭眼歇息起来。
      一阖上眼,她便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间,她似是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清洌似山泉。
      如丝竹入耳般令人心安神往。

      她缓缓睁开杏眸。
      侧头朝着床榻外沿望去。
      隐隐绰绰的烛火之下,郭哀正抬着一架石榴花叶的插屏往隔间走去。
      安好那插屏后,他路过沈菀荏所在的床榻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了床榻上的娇弱女子。

      “郭大人。”
      沈菀荏虽大病未愈,那一把妙嗓却仍是如莺啼婉语一般清丽动人。

      只是却差点把正要蹑手蹑脚退出去的郭哀吓了一大跳。
      郭哀站直了身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本分不逾矩地对着沈菀荏做了个揖,只道:“沈小姐好。”

      沈菀荏此刻的心间盈着满腔的感激之意。
      虽是不知晓那两个丫鬟为何会叫郭哀“世子爷”,可既是郭哀救下了自己,她心里总比旁人救下了自己要更高兴些。
      一回两回便罢了。
      如今他还顶着黑雾火海救了自己第三回。
      沈菀荏如何能不感动?

      她抬起泪眼盈盈的眸子,哽咽着与郭哀说道:“多谢郭公子救下了我,菀荏惭愧,想问一句郭公子,可有瞧见我的贴身丫鬟?昨日她与我一起身陷火海,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美人泣声如怨如诉。
      郭哀是正人君子,可并非圣人,便是再硬的心肠听得沈菀荏这般愁动心肠的哭诉,也总会于心不忍。
      只是……

      郭哀又往后退了半步,语调冷硬地说道:“沈小姐误会了,将您从火海救出来的人并不是我。”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落在沈菀荏身上片刻。
      恪守礼节,近乎避嫌。

      沈菀荏泪意涟涟,还未曾弄明白郭哀话里的意思时,便见屋门处遮光的纱幔被人卷了起来,下一息,一身玄墨鹤纹锦袍的裴池便缓缓走了进来。
      他步伐稳健,衣摆处绣着的苍松翠柏随着他的步调而摇曳生辉,衣袂翩翩,风姿绰约。

      沈菀荏僵着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池却不知从何处搬了只玉石月牙凳来,离着床榻一寸之隔的地方便坐了下来。
      烛火衬出他一汪泓溪般的清亮眸子,蓄着笑意的俊朗面容上尽是温润和善。

      可只有沈菀荏明白,他这张俊秀如玉的笑脸下是何等狠辣的心肠。
      自己从前便被他骗过一回。
      险些为了这事声名狼藉,毁了自己的闺中名声。
      可他却似没事人般置身之外。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菀荏神色陡然变冷,眸光只落在了床帐之上,并不拿正眼去看裴池。

      裴池见状则轻笑了一声,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并无多少恼怒之意,只听他揶揄着说道:“方才你对着郭哀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沈菀荏不答,当没听见裴池的话。

      裴池嘴角虽还扬着一抹笑意,且眸光却陡然暗沉了几分,他凑近了几分,瞧了眼沈菀荏的手腕后,说道:“还好伤得不重。”

      被个男人紧紧盯着自己的手腕,沈菀荏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距离这样近,她也没法再对裴池熟视无睹。
      只是想起昔年被他甩的团团转的伤心事。
      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那个丫鬟还活着。”裴池敛起笑意,如此说道。

      见沈菀荏仍是像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裴池心里也甚觉无趣。
      她虽生的和那人十分相像,性子却似闷葫芦般难以捉摸,不及那人本分活泼明艳。
      这回救下她。
      自己从前欠她的那笔债也就还干净了。

      “你安心养伤,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送你出京。”裴池说完这话,便欲从月牙凳上起身离去。

      在他堪堪走到屋门口时,沈菀荏出声唤住了他:“裴池。”

      清灵婉约,甜丽动人。
      性子虽是不像,这把妙嗓却是与那人有八成相似。
      裴池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步子,回身冲着沈菀荏粲然一笑道:“有何指教?”

      沈菀荏抬起朦胧的泪眼,示弱般地望向了裴池,乞声道:“为何要将我送出京城?”

      裴池神思恍惚,似是从沈菀荏这张秀美的脸庞上窥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容。

      他便走回了沈菀荏的床榻边,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离开京城,才有一条活路。”
      声音冷硬,分明是不给她半点拒绝的余地。

      沈菀荏也明了自己的处境,裴池所言非虚,自己若再留在京城,像昨日这样的险境只会越来越多。
      可母亲尚在深宫内挣扎求生。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离开京城?
      况且父兄无辜,母亲无辜,她凭什么要像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京城?

      见沈菀荏倔着一张脸不肯答话的模样,裴池便撩开自己的衣袍坐回了月牙凳上,好声好气地与她说道:“从前我退了与你的婚事,让你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如今我救了你三回,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往事随着裴池的话语浮上沈菀荏的心头。
      沈家尚未覆灭时,与显国公裴家关系密切。
      显国公夫人极为喜欢沈菀荏,每每来沈家做客时,话里话外总会露出几分要结亲的意思。

      那时的裴池儒雅端方,又时常凑到沈菀荏跟前来晃眼,她从母亲那儿知晓了两家要结亲的打算,便也把他当做未来夫婿看待。
      裴池与她独处时,染着笑的眉眼里尽是温柔缱绻之意。他知道沈菀荏闷在家里无趣的很儿,便亲自去求了许氏,求她允许自己带着沈菀荏去上元灯节玩上一日。
      许氏思忖过后便同意了这事。

      那日上元灯节,漫天的绚烂烟火,人声鼎沸的大街小巷里张灯结彩,翩翩公子在明媚少女的脸颊处悄悄落下一吻。
      裴池清亮的眸光映着身后的辉彩灯火,划过的温柔情意险些让沈菀荏红了脸颊。
      她羞赧不已,半晌不敢抬起头来望着他。

      却隐隐约约听得了裴池唇间呢喃的一句“不像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却撞进裴池清明得近乎陌生的眸子,方才的温柔缱绻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元灯节一过,沈菀荏本以为她与裴池已经互通了心意,谁成想却等来了显国公夫人的歉意。
      她说,福国寺的大师算出来裴池与沈菀荏的八字不合,趁还没有定下婚事前便好聚好散。

      可满京城的人皆知沈家要与裴家做亲一事,如今这般潦草收尾,沈菀荏便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往事如烟。
      即便是隔了这么久,沈菀荏依旧记得显国公夫人来退婚时,自己如雷轰顶般的震惊与哀伤。

      只是裴池说的没错。
      他救下了自己,那前头欠自己的债便也算是清了。
      她若想留在京城,能倚靠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个薄情人而已。

      “沈家的宅子已被那场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昨日顺天府已上门从你族人手里讨了你的生辰籍贯,估摸着是要去御前报你的死讯了。”裴池好整以暇地望着沈菀荏,虽前一句还在劝着她离开京城,可说出口的话又句句藏着些激将之意。
      那位高之人,夺了她的母亲,害了你的父兄。
      如今还要活活烧死她。
      若她还有两分气性,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沈菀荏果真因裴池话里循循善诱的激将之意而红了眼眶,她便扬起潋滟着泪意的杏眸,欺身上前紧紧攥住了裴池的一方衣角。
      话音婉转,眉目清怜。
      “世子爷,我不想离开京城,求您帮一帮我。”

      前朝诗人曾说过,赏花赏月不如灯下观美人。
      烛火昏黄,此刻的沈菀荏流下了两行清泪,水凌凌的杏眸又一眨不眨地望着裴池,殷切的目光里尽是祈求之意。
      她本就生的容色过人,如今示弱于人,便似池畔中凋零的娇莲一般惹人怜惜。

      裴池黑眸深沉,探究的视线牢牢落在沈菀荏素白的面容上。
      他默了良久,久到沈菀荏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时,他才状似苦恼地说道:“让你留在京城也不是不行。”

      沈菀荏尚未来得及欣喜,便听得裴池幽幽开口道:
      “但是你只能做我没名没姓的外室。”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算盘打的我在江苏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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