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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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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川来得很快。
车刚一停下,他便望见不远处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抬起头,神色有些闷闷地站起来,朝他走来。
陈延川没下车,等她自己坐进车里。
车门被关上,副驾驶的小姑娘小声开口:“我没犯事。”
要不是怕给陈延川惹麻烦,陆知知当初真挺想给那秃头两拳的。
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满腹郁闷没法发泄。
陈延川伸手,在她后颈满意地捏了捏:“嗯,我知道,很乖。”
车里光线昏暗,映得他五官轮廓柔和了几分,晦暗而漂亮。
没有责怪。
陆知知放下心来。
回家路上,陈延川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知知便也不交代她和陆悦苒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恩怨,开着窗户吹风,发呆。
窗户被陈延川关上了些,“晚上天冷,小心着凉。”
陆知知重新打开一点,神游似的胡乱回:“我身体很好的。”
陈延川轻睨她一眼,没再说话。
手机上又显示了陌生号码,陆知知熟练挂断,拉进黑名单,垂眸。
好不容易安稳了一段时间,这些天在陈延川家里过得太好,竟然差点放松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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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陆知知没睡安稳。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再梦到过去的事。
梦里的画面是一色的红,她又站在了那个浸满鲜血的浴缸前。
那是她五岁那年,母亲自杀的场景。
在三岁前,陆知知也曾短暂有过母爱。
她还记得母亲笑着哄她,告诉她“爸爸在外面工作,很快就会回来”的场景。
但在那之后不久,一切就都变了。
母亲变得歇斯底里,痛苦不堪,而从始至终,她没见过她那位“父亲”。
小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一向温柔漂亮的母亲会变成那样。
后来她才知晓,她的那位生父陆世明,在她出生之前,便早已有妻有女。
她的母亲和她,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是被人唾弃的象征。
明明错的是陆世明,但他来自陆家,天生拥有金钱和权力,所以即便是主动的欺骗,也会被粉饰成对方的自甘下贱。
五岁那年,常年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母亲终于濒临崩溃,将浴池放满水,把她带到池边,哄她低头去看里面有什么。
五岁的陆知知向来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正要低头时,母亲却又疯了一般将她推开,强拽着她把她扔回了房间,反锁上门。
房间里狭小黑暗,没来由的恐惧将她一点点包裹,她拼命拍门,哭到嗓子嘶哑,也没能等到母亲像往日一般,开门将她重新拥进怀里。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用了整整一天,遍体鳞伤,硬生生将反锁的木门撞开。
映入眼帘的是浴室里大片大片的鲜血,她的母亲置身其中,眉目安详,早已失去呼吸。
后来陆知知才意识到,女人一开始大约是想先将她溺死,但不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让她活了下来。
这件事因为陆知知的报警闹得很大,陆家迫于舆论压力只能将陆知知带回家,但也仅限于此。
她从未体验过千金小姐的待遇,陆家夫妇因为她的出现大吵一架,闹得昏天地暗,到最后将所有责任都迁怒于她,因为她的出现,陆家才会变得如此不安宁。
打从一开始陆悦苒就没有将她当做过妹妹,只将她当做取乐的玩具,肆意捉弄。
一开始陆悦苒还有所顾虑,直到发现所有人都对此不闻不问,没有人关心这个妹妹的死活,恶意便愈演愈烈。
陆知知六岁那年,陆悦苒将她故意抛弃在了郊区的一处福利院。
那时陆知知还以为陆悦苒是不小心,甚至害怕陆悦苒把她弄丢了回去会受责罚,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硬生生在偌大的西城艰难问了一天的路,一步步走回了陆家。
天已经黑了,她一只脚踏进陆家的门时,满心寻找陆悦苒的身影,却在找到人后,一眼望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厌恶。
她听见陆悦苒尖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那一瞬她终于懂了。
这个家里面,不会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他们甚至都盼着她死。
她一直活在这样的地狱里。
这么多年陆知知不是没想过去死,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当初母亲真的将她溺死,是不是会更好一些,至少她不会再承受那么多年的痛苦。
但当她真的举起刀片落在自己手腕上时,一瞬间的痛感又将她拽了回来。
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如果还能感受到疼痛,那就是身体传达的还想活下来的信念。
所以她一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生欲活着,活到了十八岁,活到了被陆家赶出门,活到了现在。
回忆的画面一幕幕闪过,痛苦的情绪强行不断地灌入脑中。
陆知知感觉自己像是海中浮木,浮浮沉沉,周身湿淋冰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卷入海中旋涡,被一点一点拽入深渊,夺去呼吸。
她昏昏沉沉地想要挣扎,却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拽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意识下沉,陷入无边黑暗——
直到一双手缓慢将她捞起。
意识从模糊至清醒,陆知知睁开眼,依旧是一片昏暗。
身上仿佛绑了千斤重物,四肢酸痛,胸口闷沉,仿佛呼吸不上来,四肢百骸都透着冷,后背湿漉漉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好难受。
她张张嘴,下意识唤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名字:“叔叔……”
声音哑得吓人。
额头突然被贴上一道冰凉的触感,好像是一块毛巾。
“别动。”
男人清润的声音落入耳畔,“你发烧了。”
发烧了啊。
陆知知昏昏沉沉地朝床边看去,陈延川坐在床沿,垂眸望着她。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柜前的一盏小夜灯,是最低的亮度,映得男人如玉的侧脸半明半昧,眼下带着些许青影,显然是没有睡好。
收回帮她敷毛巾的手,陈延川冰凉湿润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脸颊,“下次少吹点风。”
陆知知眼睫颤了颤。
就连这样了,他也仍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沙哑的嗓子泛着疼,陆知知小心地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陈延川指尖在她眼角蹭了蹭,帮她擦去生理性的湿润,换作手背贴住她脸颊,“是我没照顾好你。”
才不是。
是她没有听他的话,这是教训。
陆知知不喜欢听他自责,越发觉得愧疚,悄悄在他的手背上轻蹭了一下,像在示好:“我下次一定听话。”
陈延川半匿在昏暗中的眼神深了些,“嗯”一声,“再敷一会儿,我去拿药。”
陆知知原还想说,不过是发烧,不用吃药熬一熬就过去了,微微张嘴,最终又把话咽了回去,听话地哼出一声鼻音。
也不是怕药苦,以前在陆家她生病几乎没吃过药,唯有的几次还曾被陆悦苒掉包过,差点因为药性相克休克死掉,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长得相似的药粒包装,总会忍不住生理性干呕,一点也吃不下去。
真是一具糟糕透顶的身子。
陆知知有些自厌地扯了扯唇。
感觉到额上毛巾的凉意逐渐消失,陆知知将毛巾摘掉,稍显费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陈延川正好端着杯子走进房间。
陆知知一坐起来就觉得头晕难受,下意识想找个地方靠,很快便感觉后背被人温柔地托住。
陈延川没用什么力,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身子向前微微倾斜,掌心扶着她的背,方便她靠进他的怀中。
一站一坐,陆知知额头埋在了男人小腹的位置,鼻尖再一次充满令人安心的气息。
好奇怪,明明每天和他用的是同样的沐浴产品,她却从来没有过这个味道。
迷迷糊糊地正想着,男人忽然向后退开一步,拍拍她的肩,将她的身子扶正。
带着浓重苦味的陶瓷杯被送到她嘴边。
“先喝药,一会儿凉了。”
陆知知慢吞吞应了一声,仰头,想去接过杯子,却感觉到下巴被男人捏住。
陈延川喂药的动作熟练得恰到好处,不会呛到人,也不会让人难受。
陆知知本来也不想动,便任由他掌控着,一点一点把药喝完。
相处了这么久,她也隐约摸到了陈延川的一些小习惯。
他对亲力亲为总有一种异常的执着,比如做饭、打扫卫生、甚至有的时候帮她梳头,系扣子,仿佛从中能够得到极大的成就感。
喂完药,陆知知嘴巴里干涩难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舌尖又被抵上了一颗糖。
很小的一片压片糖果,刚接触到舌尖甜味便弥散开来。
她想继续靠着陈延川,男人却已经坐到了她身边,挨着她的肩膀。
生病状态下的小姑娘显然比往日更脆弱,更黏人。
她感觉此刻陈延川就是一株猫薄荷,而她是那只求而不得的猫,急需安抚。
“要抱吗?”陈延川的声音近在咫尺,陆知知难受地点头,便被人掐着腰,她顺着力道跨坐在了男人腿上。
下巴抵在陈延川的颈窝,仿若猫咪终于抱到了猫薄荷,陆知知深吸了一口,忍住咬上去的冲动,脑中不合时宜地又闪现出了梦里的画面。
那些被赶走,被抛弃的混乱画面。
不安感猛然侵袭,她本能地出声唤人:“叔叔。”
陈延川一下一下抚拍着她的背:“嗯?”
“……我住在这里的事,你可不可以帮我瞒着我家的人,特别是我姐姐?”
陈延川敛眸:“好。”
陆知知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恹恹地问:“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你会赶我走吗?”
陈延川拍着她背的手一顿。
陆知知呼吸微滞,心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却在下一秒,听见男人无奈的笑意:“你是有多不信任我?”
陆知知抿抿干裂的唇。
“不会的。”陈延川手指顺着小姑娘的脊背缓慢游弋向上,托住了她的后脑,想叫人放松些,“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会的。
陆知知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他。
她不是不信任他,是不信任自己。
他太温柔了,温柔得她想哭。
他只是把她当做小辈,根本不知道她的卑鄙心思。
要是哪天他知道了自己的那些怜悯和纵容,都被她蓄意利用作借机触碰他的,图谋不轨、满足妄念的工具,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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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量体温终于显示烧退了下去,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睡了过去,陈延川将怀里人轻轻放回床上,关好灯,开门出去。
外面天刚蒙蒙亮,他行至落地窗前,拨通了一个号码。
许久后,电话被接通,那边男声带着没睡醒的怨气,拖腔带调的:“您每天早睡早起就算了,也别指望别人跟您一样作息健康吧?”
陈延川是真从不关注别人的作息,毫无诚意地说了声抱歉。
一听陈延川居然好脾气地道歉,苏域人一骨碌便坐了起来,问:“又找我咨询你那小姑娘的事儿了?”
也就那姑娘能让这位爷纡尊降贵。
“嗯。”陈延川面色波澜不惊,“陆悦苒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放心我了?”苏域人反问,笑吟吟说,“顺利着呢,正矜矜业业朝着搞砸一切的方向去呢,那群草包半点发现不了。”
“也赖你,让我还得跟陆悦苒纠缠几个回合,我真有点儿受够了,她老子的手段她没学会半点,倒是这几年的昏头和傲慢学了个十成十。”
陈延川很浅地挑了一下眉,似是对此感到满意。
苏域人正说着,猛地愣住,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想着让小姑娘继承陆家产业吧?”
“她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试试。”陈延川嗓音平静,像只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我会教。”
“……你这做派越来越昏君了啊。”
苏域人良久无语,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再怎么说人陆悦苒好歹也是陆家正儿八经的亲闺女,再草包也有陆家撑腰,你哥要是知道你为了一个私生女跟整个陆家作对,可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那就让他气着。”陈延川低笑了一下,语调更加慵懒放松,“他也奈何不了我。”
苏域人又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