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莺》怪鸟栖

3、第三章

　　其实宋莺基本上不会梦到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但大抵是今天突然见到了旧人，时隔多年，她居然又一次在梦里见到了陆观阳。

　　梦见陆观阳将她圈在怀里给她唱歌，牵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还梦见他俩刚在一起不久的时候。

　　她在高中毕业的谢师宴上喝了点酒，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而宋爸爸下班晚，则由陆观阳骑单车来接她回家。

　　月明星稀，夜色浓稠，有轻柔微风如丝绸般吹拂过脸颊。
　　宋莺紧紧抱着陆观阳结实劲瘦的腰，隔着一件薄衬衫，将微烫的脸颊贴上他宽阔的后背，轻轻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清淡冷香。

　　她酒量一向不好，只喝了小半杯就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以至于连席后有人借酒向她表白的事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陆观阳对此反应平平，引得宋莺不太满意地重重掐了下他的腰，嘟囔着说：“观阳哥，你怎么都不吃醋的？”

　　接下来依旧一路无言。
　　将宋莺安全送到家后，陆观阳喂她喝下一整杯蜂蜜水，又用温热毛巾帮她把脸颊和手都仔细擦拭得干干净净，一直守到宋爸爸平时归家的时间才起身离开。

　　醉了酒的宋莺挺乖，像条小尾巴似的乖乖跟陆观阳跟到门口。
　　正准备和他挥手道别时，却被突然转过身的男人用大掌扣住后脑勺，滚烫的吻随之落下。

　　呼吸交错，舌尖纠缠，宋莺因蜂蜜水好不容易才稍微清醒了点的脑子又变得晕晕乎乎。
　　迷蒙间，她听见陆观阳含糊不清地哑声说：“小夜莺。”

　　“我的。”

　　... ...

　　宋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大脑一片混沌。
　　男人低哑磁沉的嗓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酥酥磨着她耳廓，勾得人心尖痒痒。

　　她脸色不太好看。

　　手机铃声恰好在此时结束，宋莺伸手捞过手机一看，是于薇冉打来的电话。
　　往上翻了翻，还有同样来自于薇冉的另外三个未被接通的电话以及十几条微信消息。

　　宋莺打回去：“薇冉？”
　　听见她明显含着惺忪睡意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于薇冉惊了：“莺宝，你才睡醒啊？”

　　宋莺“嗯”一声，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于薇冉沉默几秒，委婉提醒道：“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以及，莺宝，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有什么事？”

　　宋莺拿下手机一看。
　　十点四十二分，备忘录提醒：[关洁结婚。]

　　“......”
　　宋莺霎时睡意全无，利落从床上爬起来：“等会儿，我收拾收拾就过来。”

　　距离大学毕业已有三年，关洁和男友刘康分分合合，最后还是几个室友当中最先结婚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或许宋莺才该是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不是”。

　　宋莺迅速洗漱完，坐到梳妆桌前化了个简单的五分钟淡妆，换上前天晚上就准备好了的米白色长裙，匆忙推门而出。
　　关门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往隔壁“505”瞥去一眼。

　　显而易见，昨天陆观阳就是来这儿看房的，也不知道最终到底会不会选择租在这里。
　　不过，他租不租刘婶的房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用陆观阳自己的话来说，早在七年之前，他们的故事就已经翻篇，开始各自的新生活了。
　　宋莺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乘坐电梯下了楼。

　　关洁结婚的地点离靖荣苑不算太远，但或许有周末加上逼近中午的因素在，再加之靖荣苑门口本来就不容易打车，宋莺迟迟没有拦到出租车。
　　在软件上打车，预计等待时间显示也要半个小时出头。

　　宋莺面上不显，心里开始着急。
　　她和关洁的交情虽说远比不上于薇冉和杨甜艺，但好歹是一起住了四年的大学舍友，在人家的婚礼上迟到，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又是一辆载有人的出租车从面前驶过，宋莺微微蹙起眉心，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1：17。

　　啧。

　　余光里，一辆黑色轿车徐徐从后方驶来，速度愈发地慢。
　　宋莺没放在心上，眼也没抬地重新点开打车软件，企图再碰碰运气。

　　很好，预计等待时间成功从半小时延长至四十分钟。
　　等她抵达酒店，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黑色轿车最终停在宋莺跟前，半分钟过去，没见有人从车上下来。
　　宋莺这才忍不住抬睫，多看了那辆车一眼。

　　与此同时，车窗缓慢降下。
　　宋莺冷不丁对上车内陆观阳熟悉温润的眉眼，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沁风而来：“宋莺。”

　　不疾不徐的两个字令宋莺心尖一颤。
　　有八年？还是九年？总之，从她高中的某天开始，陆观阳就再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而是唤她——小夜莺。

　　想起昨天陆观阳客客气气的疏离语调，宋莺咬了下嘴唇，很快收拾好情绪，面无表情地问。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车上的人压根没受她冷淡态度的影响，反而牵起唇，微笑提醒：“陆观阳，想起来了吗？”
　　沉默片刻，宋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陆观阳。”

　　“抱歉。”像是真才认出陆观阳般，她的道歉听起来颇为真诚，话中却带刺。
　　“人的大脑容量有限，我记性也不好，一些不重要的人很容易就忘了。”

　　陆观阳眼底依旧含着温和的笑：“嗯，这样挺好。”
　　语落，他话锋忽而一转：“这个时间出门，是要去参加关洁和刘康的婚礼吗？”

　　“要不要坐我的车过去？”他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
　　“现在打车似乎不是很方便，正好我也顺路。”

　　“不用，”宋莺搭谁的车都不可能搭他的，以至于摸摸鼻尖，张口就来，“我叫的车两分钟就到。”
　　“也好，”陆观阳颔首，没有强求，“那我等你上车了再走。”

　　宋莺闻言拧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不看她坐车离开他就不走的意思了。
　　可她现在上哪儿找两分钟之内能来接她的车？

　　宋莺语气生冷：“这里有违规拍照，超过三分钟算违停。”

　　陆观阳了然一笑：“多谢关心。”
　　手却没有要搭上方向盘的意思。

　　宋莺：“？”
　　谁关心你了。

　　车里车外，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僵持不下。
　　又是两三辆满载的出租车呼啸而过，宋莺再度低头察看时间，抬头瞥一眼陆观阳。

　　他似乎真的不担心会因为违停被罚款扣分，反而姿态从容地靠在座椅靠背上。
　　袖口微卷，修长干净的食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换挡杆顶端。

　　察觉到宋莺的视线，他顺势抬睫望过来，深邃的漆黑眼瞳好似能将人勾进去。
　　“怎么了？”

　　宋莺重重抠了下手机壳边沿，耐心终是被陆观阳好整以暇的态度磨尽。

　　不就是搭趟顺风车吗，反正是陆观阳主动提出可以顺路送她，他都一副云淡风轻毫无所谓的样子，她还这么忸怩干什么？
　　搞得像是只有她还在对过去耿耿于怀一样。

　　都七年了。
　　或许陆观阳这样才是对待他们那段过往最正确的态度。

　　宋莺收起手机，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陆观阳的眼睛。
　　“司机把我的订单取消了。”

　　听懂她的言外之意，陆观阳唇角轻弯：“上来吧。”

　　宋莺径直走到后座，尝试拉了下把手，没能拉开。
　　“宋莺，”陆观阳望过来，日光在他簌簌浓睫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后车门的把手坏了。”

　　宋莺：“那我从另一边——”
　　话未说完，陆观阳不急不慢地补充道：“两边都坏了。”

　　他倾身，主动帮宋莺拉开副驾驶车门：“就坐这儿吧。”
　　宋莺抿直唇线，最终还是坐了进去。

　　陆观阳没着急启动车子，等到宋莺系好安全带，往她手心里放了颗小巧的薄荷糖后，才扭动车钥匙。
　　“昨天忘了说，好久不见。”

　　宋莺盯着掌心里有点眼熟的糖，没吭声。

　　她对气味敏感，向来受不了大部分车里的味道，一上车就反胃想吐。
　　所以以前每次和陆观阳出去约会，他身上总会揣一些薄荷糖来应急，偶尔还会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两只酸酸甜甜的小橘子。

　　但现在坐在陆观阳旁边，他身上那股好闻清冽的冷香更加明显，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包围。
　　车里的味道也清新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车载香薰亦或是别的古怪气味。

　　宋莺难得在上车后没觉得难受。
　　她捏了下糖纸，忍住鼻头酸意，将糖含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回：“好久不见。”

　　刚好遇到一个红灯，陆观阳稳稳踩下刹车，下颌往右前方轻抬，闲聊似的问。
　　“吃早饭了吗？前面路口有家早餐店。”

　　“不用。”宋莺说。
　　“很快就到酒店了。”

　　陆观阳长指轻轻敲着方向盘，闻言莞尔：“是该留着肚子。”
　　刘康和关洁婚宴选择的酒店是五星级，想必菜品不会差到哪儿去。

　　话音落地，无人再开口说话，静默的尴尬氛围悄然在车内蔓延。

　　宋莺最不喜这种感觉，她平视前方川流不息，藏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抠了下座椅皮革，想了想，主动开口道。
　　“对了，你不用担心会吃亏，我待会儿会给你钱的。”

　　陆观阳微微侧目：“钱？”
　　“嗯，”宋莺舔舔下唇，强调得略显刻意，“车费，我会付给你的。”

　　她能感觉到陆观阳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多了几分探寻，存在感极强，灼得令人难以忽视。

　　这个路口的红灯时间怎么这么长。
　　宋莺又悄悄摁了下皮革，心想。

　　陆观阳眸底深邃，流连的目光意味深长。
　　片刻，他才懒倦开口，声线压得低，叫人很难听出其中情绪：“宋莺，你把我当司机啊？”

　　经陆观阳这样一挑明，宋莺琢磨过味来，下意识想要否认，张口却又哑然。

　　尽管她本意只是不想跟陆观阳再有任何牵扯，但她刚才的那番话，似乎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可无论他们过往如何，说到底，陆观阳现在只是好心载她去酒店。
　　她的行为以及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想怎么看都很不礼貌。

　　宋莺看向窗外，不太自然地解释：“没有，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很合理的说法。
　　换来陆观阳慢条斯理的一声“噢”，尾音悠悠，像气流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

　　陆观阳没再出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氛围变得更加静谧诡异，犹如凌迟。
　　宋莺用舌尖将糖抵到另一边，开始考虑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红灯终于跳转成了绿灯。
　　陆观阳再度发动车辆，喉咙间溢出一声轻描淡写的笑意：“你要是执意想付钱给我，也成。”

　　“那就待会儿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