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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不请春自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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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东隅侧殿之中,雕纹繁复的红木几桌上放着一只青瓷窑瓶。瓶内盛着几枝新折下的芍药花,犹沾着清晨的朝露,晶莹剔透。花叶扶疏,花朵错落有序、或散或密的盛放着,艳丽多姿;叶嫩色绿,仿佛掐得出水似的;雕花窗外有晨曦洒入,光影深浅不同,落在花丛之上,显得分外娇娆。
有人从旁侧走过,轻微的震动带落了枝头一颗圆润的露珠,闪着炫目的光芒从高处坠下,
“扑哧——”
耳边传来了细微的碎裂声,小棠微微睁眼。入目的是头顶芙蓉色的帷帐,旁侧坠下层层轻纱,似烟如雾,将她笼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间。身上盖着一床丝绸团花锦被,身下铺着一方绯色软缎。空茫的脑子里,渐渐回转,画舫,大雨……
尚未发声,左侧的如云轻纱已被人轻轻撩起,露出来人清秀的脸庞。一袭粉色宫装裹身,纤腰以绛色宽带束住,挂了同色的佩绶。发髻上斜插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子,行动之间,淡淡熏香扑面而来。
见小棠已然醒转,宫装少女红唇轻启,声如银铃。“姑娘,您醒了!”接收到她诧异的视线,少女倾身一福,续道:“奴婢名叫翠婉,是专司服侍姑娘的。从前日里姑娘回宫至今,已昏睡了三日,殿下方才差了人来问过。见姑娘未醒,便留了这芍药花。”
顺着她特意退却的方向望去,小棠看到了小几上盛放的赤色花朵,妍丽妖娆,叫人不自觉想起段少泽眉心那抹朱砂红。见她眉头微微颦起,翠婉随即柔声询问:“姑娘可是觉得何处不舒服?”
轻轻摇头,她想坐起身,无奈手下却没有一点力气。都道病来如山倒,便是小棠这类平日里生龙活虎之人也成了片萎靡孱弱的枯叶。
扁扁的贴在床上,毫无生气。
这一次,小棠病势凶险。幸而身在这皇宫之中,御医日日请脉问药,她也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此修养了几日,才渐渐恢复。这期间,段少泽虽未亲自现身,那贴身的侍女素华也是时时来问。
彼时恰逢太子选妃,翠婉及兴庆宫一干宫女太监见他对小棠如此上心,更是尽心伺候。
这日里,天气尚可。用过午膳后,翠婉便扶着小棠往后院去。正是气候宜人,花开如云的四月。兴庆宫的后花园虽比不得御花园中的繁盛名贵,但那四散的牡丹,芍药盛放的倒也喜人。阳光盈盈洒落,映出满目的明媚。
微风拂过,荼穈香气四溢,行进在花间犹似梦境一般。小棠正心下陶醉,忽闻翠婉怯声道:“姑娘,当心!”
小棠顺势望去,但见脚边盘了条三尺长的蛇,霎那间梦醒了无痕。翠婉握着她的手,身子不自觉的抖,她一抖,小棠更觉心慌。望着不远处的禁卫军,声音却哽在喉间发不出,那蛇仰首看着她们,嘶嘶的吐着猩红的信子。
正两人一蛇对峙间,突闻身后草木摩擦声,随即便响起了段少泽清越的声音:“你身子可是好了?”
蛇本是看不见静止物体的,小棠和翠婉站着不动便没有危险;可叹太子殿下这样风风火火的一闹,那冷血无情的蛇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他。选准位置,张开大嘴,备好毒液,长长的獠牙眼看便要刺到太子身上,蛇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诧异的回头,惊见一只大脚踩住了自己的尾巴。蛇转身想咬,意外发现头顶盖来一团黑影……
“啊!有蛇。”此时,小棠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一边惨叫,一边乱跳,无意间竟活活把那条蛇给踩死了。段少泽愕然的看着那瘪掉的蛇头还保持着张大嘴巴,吐着信子的模样,不知是表示吃惊还是害怕。
“好了好了,它死了!”思虑了半日,眼见小棠犹自和鬼上身一般乱跳乱叫,他有些好笑的提醒。不知小棠是睡多了还是睡少了,总之,反映出来的神情便是其听不懂人话。这兴庆宫虽是他的地盘,但是小棠大病初愈,这样蹦来跳去的,着实伤身。因此,段少泽不得不去拉她:“本殿下说没事了!”
圈抱在怀里的身子,明显比前几日纤细了不少,段少泽望着她苍白的面容,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没事了?”
突然被他搂入怀里,小棠自是吓了一跳,僵着身子安静了一会。眼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不由微微挣扎起来,“你抱着我做什么?”
“防止你踩到别人!”段少泽没有一丝迟疑的答,小棠的视线随之落到他身上,今日里,太子殿下穿了一袭鸭青色方领宽袖大袍,内里衬着水色深衣。鲜明的颜色对比,衬得那张脸越发俊逸脱俗。惊艳之余,她不忘求证地上稀烂蛇尸的由来,“这是我干的?”
“不做第二人想!”段少泽双手抱胸,脸上是明显的嫌恶。
“真是我干的?!”小棠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喃喃道:“踏的好准呐!”
一脚尾巴,一脚头,干净利落的两脚,没有过多的破坏蛇尸。她沾沾自喜地提起杏色撒花裙摆,小心的从蛇尸上跨了过去,转身对着若有所思的段少泽盈盈一笑。笑容清丽,就似满月夜里盛放的茉莉般淡雅柔美。
“殿下,你喝过蛇羹吗?”垂了眼,望着地上那死于非命的蛇尸,小棠眼中目露贪婪之色。
“蛇羹?!”段少泽颦眉也往地上看,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做蛇羹啊!”如此暴殄天物可是要遭天谴的。
“你莫不是疯了?”太子殿下瞪大了眼望向她。
“我没疯,倒是殿下有些!”小棠抬了眼去看他,同情道。
狭长眸中泛起一抹寒意,太子殿下冷声道:“宣太医觐见!”
后来,又被强制灌了好些天苦药的小棠得出结论,宁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太子。段少泽,在她心内便是连个小人都不如。
司佑二十四年,五月十九日。
太子十七岁生辰。帝君帝后亲临兴庆宫大开宴席,百官朝贺,万民同乐。
兴庆宫上下皆焕然一新,小棠也换上了一袭杏色宫装,迤地的裙摆上绣满了精致的桃红色小花。如墨乌发挽了个逐月髻,饰以八宝明珠贊,鎏金花钿;身上穿的和翠婉等人是不一式的衣服,头上的妆饰亦多了不少。摸着自己头上精致的发簪,她道:“你我为何如此不同?”
“这妆饰衣物都是殿下特意命人送来的。”
“那我不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不能收这么名贵的东西。拔下发簪,放回镜台前,随手要去拉自己身上的衣带。
未有通传,一身玄色宽袖礼服的段少泽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插话道:“不要什么?”
“殿下!”屋子里的几个侍女都吓了一跳,纷纷欠身行礼;小棠也惶急去跪,因离着柜子近,自是一头撞到了桌脚。
“哎呦!”捂着痛处轻呼一声,眼前多了一道玄色身影。小棠疑惑的抬头,段少泽正俯身好奇地看着她,肩上的长发由此落到她脸上。
“没事吧?”狭长的黑眸隐了一丝笑意,他淡道。
小棠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摇头道:“尚可!”
“喏!”段少泽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到她眼前,细白的指间多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见小棠迷茫的眼神,他道:“你这么倒霉,送你当护身符!”
护身符?!小棠难掩诧异的仰视着那枚悬着赤色绶带的佩玉。她虽是一介草民,也知这赤色佩绶是不能随意带的,那是属于君王的贴身之物。
她又不是嫌命长,要这催命的玩意干嘛?!段少泽也是傻了不成,竟是给她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