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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花开淡墨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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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少泽走出遥织坊大门没多久,一个身穿暗红色深衣的男子便靠近身边,垂首行礼,“殿下!”望见来人,狭长凤眼一挑,右手握拳一下击在左手上,喜出望外道:“太傅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帮我拟一份奏折。”
“殿下又想唱哪一出?”太傅闻言皱眉看向那似笑非笑的少年,帝君旨意本是要他好好教□□,眼下看来段少泽竟是把他当成了自个的文书官。
“选妃!”勾唇一笑,称得眉间那抹朱砂痣越发妖媚迷人。
“选妃?!”
帝君和帝后倒是对太子立妃一事颇为关切,可他本人对此表现一向意兴阑珊,几次借机选妃都是草草结束。不过这次竟是主动提及,那么便绝对不若字面意思传达的这般简单。
倨傲的扬了下巴斜睨旁人,“是啊,太傅大人觉得有何不妥么?”
这已然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了,不过聪明如太傅,定不会明目张胆的表示反对,是以垂了首做沉默状。既然段少泽是一事无成的太子殿下,自不能领会臣下的弦外之音,兀自笑的春光灿烂,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回宫!”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秦铮突然放下手中的书简,侧目望向身边的谢知同,“前日里,邪墨长老飞鸽传书说有红豆的消息,现下他们追查的怎么样了?”
“禀公子,耶律燕已经赶去楚州,不日自会有消息。”一身暗色衣袍的谢知同抱剑回到。
“是吗?”秦铮撑着小几站起来,伸手握住了他手中的无殇剑,那迎风招展的青黑色剑穗也一同纳入掌中。微一用力,锋利的剑身出鞘,带着莫名的寒气袭向谢知同的咽喉。
他并未躲闪,只是看着那一身青衫的孤云公子持剑向自己刺来。泛着炫目银光的长剑在咽喉处停住,颊边的长发被凌厉的剑气掠起。一缕细细的血丝沿着不断震鸣的剑身徐徐滑落。
望着他平静的黑眸,秦铮勾唇一笑,霎那间满室芳华,“无殇剑出,必用血祭。”说完这些,唇角笑意更甚,“假如我再发觉你暗自联络他人,便不是这么小的伤口可以交代的。”
没人想得到,曾经眼尾眉梢都是骄横的少年在三年后,会变作眼前这般冷漠邪魅的样子。
谢知同默默接过无殇剑,拭去剑身上的残血,将剑收回剑鞘。
两年来,红豆便是在他的帮助下,躲过了知名堂遍布尹固的情报网络;实际上他并不以为自己所做的这些能瞒秦铮多久,毕竟他是自己发誓要尽忠一生的孤云公子;这件事,本便是做错了,是以,即使今日里秦铮杀了自己,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嗅着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秦铮微微皱了眉,挥手道:“下去上药吧!”
“是!”他微一垂首,转身走了出去。
待谢知同关门退出,转首望向窗外。现下里,樱花正盛,层层叠叠堆积在枝头,犹似云海蔚为壮观。此刻,在正午的阳光映衬下满树烂漫,绯红万顷,溢彩流光一般。轻风漫过,樱花便漫天飞舞,迷离了他的视线。
桌案上本搁了一笔狼毫,一墨砚台。落花随风掠过,带出点点墨迹,滑过宣纸的边际,遗落了满地的墨香。
秦铮平展五指,便有细碎的花瓣栖落在掌中;刚刚他便是用这手抽出了无殇剑,青黑色的剑穗缠在指尖……手一扬,粉白色的花屑在风中片片飞落,一起带走的,还有指间残留的酥麻触感。
闭了眼,他似乎听到红豆的叹息:“那么,你这里可有我?”
伸手按上胸膛处,那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外依然什么都没有。谢知同帮红豆,他一早便有所察觉,考虑到他们那份同门长大的情谊,也就没有作声。近日里,他的极限已到,才有了那一剑以作训诫。
不远处遥织坊天井里,一样的樱花漫天,小棠抱着一卷书册匆匆走过,花瓣落了满身而不自觉。直到将书册交给柜上的大师傅后,才在他的善意提醒下,拍落身上的花屑。
今日里,她穿了一袭缃色高腰儒裙,上衫襟口都用赭色丝线锈了精细的团花纹案,一头乌黑的发丝挽成个飞云髻,插着明珠琉璃簪,颈间还挂了圈玲珑剔透的九色璎珞串。明媚俏丽的样子和当日里的疯子形容绝对判若两人,据老板娘说是打什么活广告,虽然听的不是很明白,不过也大概知道她必须穿着这一身衣服跑进跑出。
因这衣服质料做工都是上乘,干活的时候便需分外谨小慎微。不过半日,她已觉得身心俱疲,正斜倚在柜上敲打着发酸的四肢。突闻大师傅烦恼自语道:“唉,这衣样可派谁去送呢?”
“什么衣样?”她多事的问了一句,大师傅闻声自是眼前一亮,将几张图样塞到她怀里,“小棠,正好,你没活干,把这衣样送到知事堂去!”
“我?”忙着捧住那几张薄纸,她已经没手去指自己鼻子了。
“正是,不然你觉得整个遥织坊还有谁有空闲吗?”大师傅厚实的大掌重重击在她背上,两下便将她拍了出去。
想起孤云公子冷厉的眼神,小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磨蹭了一路,还是走到了知名堂门前,望着门楣上苍劲有力的瘦金字体,她发出长长叹息。思忖了半刻,硬着头皮抬步进了门,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小棠懊恼的抬首去望,但见那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着一袭暗色长袍,手执一柄无殇剑。原本紧抿的唇线待看清了来人后微微上扬,带出了一抹云开月明似的清俊笑意。
“小棠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还是挖银子么?”
一句话,带出了三年前的一段轶事。
那时秋若离开后,小棠因惦着朱府祠堂大树下的二百多两银子,就在朱府四下转悠。可是又不敢走的太近,每次远远的观望着树影,心下便是猫挠一般,只恨不能化作轻风越墙而去。
有日里,她本是又在不远处的小山包上望月兴叹。结果这一望竟叫她望到了一抹黑色的暗影,通常来说,黑夜里穿黑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抱着如斯信念,小棠躲到了大树背后,天上月朗星疏,她借着不算暗的月色看清了那黑影的脸。
估计是自个的抽气声太大,谢知同一下便将她揪了出来。
“恩公谢公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反手抓住了他,忆起曾见过他踏水而过的场景,急切道:“你带我去祠堂吧!”
谢知同料不到这冒牌的陆小姐还在此处,皱了眉望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叫小棠!”就这样,她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出身通通说了出来。最后一句便是:“我需要银子,所以你一定要带我进祠堂。”
月色下,她双眸含泪,望之可怜。他不知该怎么拒绝,便在那夜里将她带入了朱家祠堂。因三番四次罚跪,小棠对这里早已熟稔,对着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遥遥一拜,无意中便看到了正中摆着的簇新牌位。
彼时,朱善兆已经入土,也便成了那架子上的一员。长明灯下,朱家祠堂越发清冷孤寂。她收回视线,转身去树下挖银子。
“节哀顺变!”谢知同斜倚在树旁,目睹了她所有的情绪波动,淡然道。
“不需要!”她一边奋力挖土,一边不识好人心的摇头。
“为何?”他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可能我没有把他当相公!”
接下来,一楸土几乎挥到了谢知同脸上,他旋身闪过,愕然的望向那犹自埋头苦挖的少女。她那德行活像是刨人祖坟。
想着,便向她伸出手去,“给我!”
“不给!”见他向自己伸手,小棠将铁揪紧紧护在怀里。
眼见她误会了什么,谢知同觉得自己额角隐隐抽痛,伸手抚额道:“我只是想帮你挖土,要不照你这样,挖到日上三竿都结束不了!”
“我还以为你要我的银子呢!”长出一口气,她将手中的铁楸递了过去。
果然!
唇角泛出一丝苦笑,接过铁楸,几下便挖到了那一袋银子。
之后,两人就此作别。
原以为从此便是相忘江湖,料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遇。三年时光荏苒,只是眨眼之间便是物是人非,只有眼前的人,一双黑眸如往昔般清透玲珑。
“谢公子!”重逢的惊愕还在她眼里未曾消失,秦铮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衣样!”忙不迭将手中的图纸塞到他怀里,小棠转身急急往外跑,乐极生悲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知是踩了裙角还是被门槛绊了,总之她生生扑到了地上。
“小棠姑娘!”她摔倒的太过突然,谢知同虽然近在咫尺也未能帮上忙。
一袭青色衣袍在眼前掠过,头顶响起了那人清越的声音:“起来!”
起来?!
轻风过境,眼前有细碎的樱花掠过。抬头看时记忆里孱弱的少年已然不在,孤云公子冷着一张脸负手站在她面前,接到:“要摔去外面摔。”
闻言,谢知同伸手扶了她一把,“还好吗?”
“嗯!”声音里带了浓浓的鼻音,她不想哭的,因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是看到了谢知同,再看着这似极了朱善兆的孤云公子,即便是傻子也明白了几分。
虽不知中间到底经历过何事,但眼下小棠已然知道,他不想认她。她和朱府的一切,都和孤云公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