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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红杏倚云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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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八月一过,就入了秋。
院里的银杏在一夜之间黄了满树的叶子,被秋风一吹,打着卷的翻飞而下,稀稀拉拉撒了漫天。那一刻,满眼俱是色泽润黄的杏叶;在阳光的映衬下,透露出淡淡的微红,犹似月香楼入夜后,挂在门楣上的绉纱花灯。
便是在那花灯下,小棠不止一次听鸨母叉腰道:“别以为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臭男人说什么大恩不言谢,你便信了,那纯粹是唬人。得了别人的恩情,定是要想着报答的。若不然,就是心里有愧!”
于是自那日里谢知同为她寻回了发钗,小棠就总想着要回报些什么,要不就总觉得欠了什么东西,猫挠一般不安心。
这日里,见了秋若手里编的香囊穗子就突发奇想了,那谢公子手边一直拿着把剑,就是从未见过有剑穗一类的东西。反正这剑穗也不用她掏银子,不过是费些时间和精力罢了,遂就缠着秋若学起了编剑穗。
小棠不是个手巧的,连学了几日,才编的稍微有个样子。某日,朱善兆正在房里坐着,见她恨不能手脚并用去扯那线,好笑之余主动伸手帮了一把。
“你做什么呢?”
“剑穗!”
“莫不是做给我的罢?”
手中一根线扯不过来,她俯身用牙去咬,故此回答的口齿不清:“你有人贱吗?”
朱善兆闻言默然,他自认离贱还是很有一番距离的。
因为帮她扯着主线,小棠俯身去咬线头之际,鬓边有几缕碎发落到他手上,搔弄的心头微痒。朱善兆忍不住伸手,想将那勾人的发丝绕到耳后。
岂料,小棠突然抬首,微凉的手指生生在她脸上滑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败家子,你干吗?”她吃痛的捂住脸。
“呃!”怔仲的望着自己的手指,心下生出一丝尴尬,“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望着那关切的黑眸,莫名没了言语,隔了好半晌小棠才抬头道:“其实我脸皮很厚的!”
“啊?我知道!”收了手,有些讪讪。
“那你还用指甲戳我?”
“不亲手试试怎么知道?”
“好,拿钱来!”一只手突然在他眼前展开。
“为什么?”朱善兆眼里闪过愕然,震惊,不解和一丝丝的好笑。
“你试过了,自然要银货两讫!”
“银货两讫是这样解释的么?”
朱善兆只是身子微恙,并不是脑子有病,和小棠这种只长年纪不长大脑的人实不是一路人。
许是老天爷的玩笑,竟将这样不相干的他和她扯到了一起。止不知,迷糊的月老是不是也将那看不见的红线抛到了两人身上。
经过几日的埋头编制,一个深青色的双联结剑穗终于在小棠手里成形了。
翌日,在一个阴沉的秋日午后,她揣着那剑穗就往谢知同暂住的别院去了。路上,遇上了一脸不正经的司马老儿。
“你莫不是又要和我说体己话了吧!”想起他的口若悬河,小棠心下发怵。
“丫头,你真伤小老儿的心!”司马老儿一脸的悲伤欲绝,“如今你和那朱少爷双宿双栖就嫌避我了?果道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某些方面来说,小棠和司马诀是一类人,乱用成语字词的能力不遑多让。是以,她虽觉得这话不对劲,却是没想出个由头来。直到听他语出惊人之句:“丫头,你竟想学那红杏不成?”
“红杏不是这节气的,如若不然,还不满城都是爬墙人了?”
说完径自绕过那呆若木鸡的司马诀,往前走去。
彼时,谢知同正独坐在院落里,用软布擦拭着无殇剑。突闻有人声迫近,遂抬眸去望,不想见到小棠迎面走来。
“少夫人!”想起几日前在水榭边的场景,他心下有几分尴尬,忙不迭起身让座。没料到,她径自向他伸出手来。
“这是?!”他茫然望着小棠掌心那不算精致的深蓝色剑穗,疑惑道。
“送你的!”
“我?!”谢知同越发迷茫了,傻愣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处置。
见他发怔,小棠很自然将剑穗置于身旁的石桌上,如释重负的样子,“总之呢,算是报你那发钗之恩了。”
望着石桌上迎风招展的剑穗,他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不自觉攒了眉,道:“谢某不用这些!”
“反正东西已经给你,随你要不要!”小棠闻言并不以为怵,反倒唇角上扬,笑若春花一般。望着她明媚的笑颜,谢知同一时有些无措,直到她离开都未曾再说过一句话。
良久,闻的司马诀在身后出声:“丫头给你的!怕是红杏耐不住寂寞了!”
他闻言并不作声,只是眯眼望向窗外阴霾的天际。是错觉吧,刚刚见着那笑容竟觉得这漫天的墨色也跟着驱散了。
眼见爱徒不理,司马诀越发乖张了,坐在檐下回廊上抖着脚道:“这梁上君子果不好当!”
“师傅辛苦了!”谢知同敛了眸中的情绪回望了他一眼。
自朱善兆和小棠同房后,司马诀夜夜不辞辛劳的去听壁角。前几次还是小师妹逼着去的,知悉了他们并未睡在一起后,红豆也就不惦记了。这些时日,倒是他自己跑得欢了。回来后,就手舞足蹈的演示那两个人斗嘴或赌气的场景,对着那张越发猥琐的脸庞谢知同逐渐生出了鄙夷的心态。
昔日的邪墨长老,竟是变成了眼下这等样子,直叫他情何以堪。
后来,秋若不知从何处知悉了小棠的剑穗是赠给谢知同的,气的柳眉倒竖,扯着她絮叨:“小姐,你莫不是看姑爷身子不好便想红杏出墙吧?这是不妥的,极其不妥。”
听着她絮絮叨叨半日都没说出个缘由来,小棠忍不住插话:“秋若,现在几月?”
“十月!”她有些意外,“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现在是说红杏的问题!”
“就是红杏的问题啊!”眼见小棠一脸的正色,秋若越发迷茫了,道:“那红杏的问题怎会和时节有关?”
“二月红杏闹枝头,现下已是十月,既是红杏要出墙也便是不可能的!”
“哦!”秋若闻言终于安静了一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跳着脚回来指她颠倒黑白。
恰逢朱善兆主仆进门,那似锦只听的只言片语,巴巴的上来缠着秋若道:“秋若姐姐,这黑白和那杏花又有何缘故?”
“呃,是我前些时日见那纸上画着杏花!墨色的花枝,那便不是黑白色的杏花嘛!”秋若搜肠刮肚,总算是将话圆了回来。小棠在一边听的直摇头,后来那败家子还添乱的来了一句:“秋若原喜欢杏花,等应景的时节就叫人摘几支红杏来。”
“红杏?秋若姐姐,你莫不是红杏欲出墙了吧?”
“噗!”小棠口中正喝着茶,为此禁不住喷了出去,朱善兆为此淡淡扫了她一眼,气定神闲甩出一句:“恐怕出墙的另有其杏!”
“你胡说!”小棠虽比朱善兆虚长了一岁,但是遇事反应和十岁的朱心悠差不多,又一次展现了此人无银5000两的智商。
“我指名道姓了吗?你这么急做什么?”他好整以暇在桌边坐了,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怎的,端起小棠饮过的茶杯,就着喝了一口。
这一幕,除了那对忙着斗嘴的冤家没发觉外,似锦和秋若四只眼睛通通都看到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极为奸险的笑了。四个人,两对主仆,都各自保留着不能言说的秘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下,已经分不清谁迷,谁清了。
司佑二十年,十月初五。
朱天盛以族长之名亲自主持整个朱氏族祭,场面甚为宏大,尹固各地的朱氏同宗都有人前来。朱天明朱天盛本都是上一代朱氏主事的长房所出,只因当年朱天盛不愿行商,是以,得了族长之位。祭祀并不在朱府内的祠堂,而是去了碧川未城外几里的朱氏宗祠。
但凡历史悠久的东西都会有些传说异志,这朱氏宗祠自然也未能免俗。据说,曾有朱氏族人见过凤凰降临,这之后便是朱天明的三女儿进京蒙了圣恩,封了帝妃。
小棠自小在月香楼长大,楼里的姑娘们大多是不信这些,她便也如此。混在一堆女眷亲族中,皱眉听着族长大人宣读长长的祭文。
仪式半途,作为长房长孙的朱善兆便要代替所有昌字辈男丁向宗祠的各位先人敬酒。
今日里,他穿了暗红色的交领宽袖礼服,层层叠叠的衣着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衣襟袖口皆有金线绣着繁复细致的纹案,在秋日的阳光下,泛出隐隐的光泽。因未及冠龄,乌发只以同色的布带束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眸目含情。
似是注意到小棠的注视,他侧眸看来,视线相交,她朝着他盈盈一笑;下一刻,朱善兆不知踩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将手中的酒撒了大半到前方引路的道士身上。
众人哗然,她清晰的听到身边有朱氏的女眷幸灾乐祸道:“我就说嘛,那病秧子能好?看他那脚软的样子,连杯酒都敬不上!”
身边亦有人向她投来莫名的眼神,有关切,有兴味,更多的则是蔑视。在大多数人心里,连个病秧子都肯嫁的人家,必不是什么名门大户。
小棠垂眸敛眉,丝毫不为这些视线动容,只是一径的为朱善兆不平。病秧子,并不是他想选择的,这些同为朱氏宗亲的人为何对一个年仅16岁的少年如此恶毒?
她想不通,就像司马诀想不通为何七夫人要加害亲子一般。豪门朱府之中,便是有太多这般不合常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