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黑色摩托在路边缓缓停下。
江潮接到信息,开门出来。她戴了顶深色的贝雷帽,黑亮长发披在肩头,衬得肤白如雪,一双眼眸亮如繁星。
应潭懒洋洋倚在车边,视线睨向江潮,精准将头盔抛至她怀中,“上车。”
她问:“我们去吃什么?”
“素火锅。”他答,“吃过吗?”
除夕夜吃素火锅,江潮有些意外,说:“可以尝试。”
车灯在马路上映落的光宛若被晕开般朦胧。
摩托一路驶到公交站边,应潭下车,抽出钥匙。
后面巷子里就是上次江潮与朋友来过的大排档,她脚尖触地,“原来是来这里。”
他抛了抛钥匙,应得散漫,“等会儿公交。”
江潮正要往巷子里走的脚步微顿,有些疑惑地抬眸。
“要坐公交车?这么远吗?”
应潭瞥来,淡声:“怕我把你拐走?”
她眨眼,在玩笑或认真应答之间选择了后者,“你不是那种人。”
一个大众眼中在舞厅里看场子的“不良青年”,不知她的信任究竟是从哪儿来。
他低眸看她,静默半晌,转开话音:“试过在寺庙里过年吗?”
江潮露出讶然神态,答了声“没有”,唇边又抿开笑,“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公交车逐渐驶近,应潭偏开视线,如墨般的瞳底仿佛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化开。
昏暗的夜,车窗外街景转瞬即逝,世界在深色天穹下延展。
江潮倚着窗,看着漆黑的云与漆黑的树,恍惚间觉得这有些像是一场意外降临的大冒险。
而她喜欢这样的冒险。
车上乘客在路途中三三两两地离开,到终点站时已然寥寥无几。
她下了车,看见应潭撑着车门,没动,对着身后人喊了一声“鲁姨”。
江潮转过头。
跟在她身后下车的女人裹着深灰的朴素棉服,看着四十出头,五官轮廓还带着中年风韵,却佝偻着腰、垂着肩膀,眉宇间染着浅淡的疲惫。
她对应潭点了点头,看向江潮。
江潮弯眸,礼貌地对她笑笑。
鲁姨也扯起一点笑,又转回视线,说:“第一次看见你带朋友来。”
应潭答得平淡:“她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他们没有过多寒暄,看着是要走同一段路,却没想着要并行,似乎不太熟悉。
女人步子缓慢,距离很快便被拉远。江潮回过头,遥遥望了一眼,问:“她也要去寺庙吗?”
城郊小路边树木繁密,飞檐翘角与深灰砖墙在层叠枝桠间若隐若现,寺庙的全貌渐渐映入眼帘。
应潭踏上第一层石阶,垂眼看着长阶上的青苔,“嗯”了一声。
那是一座不大的小庙,前院仅设一方池塘、一只佛龛,一眼便能尽收眼底。
江潮踏过山门,往供奉着香火的主堂看去。有人安静跪坐着,黯淡的光影交叠,摇曳的烛火将墙上的倒影拉长。
应潭领着她走向偏院斋堂。
她隐约听见人声,走近时微显惊讶。
小院周围置放了一圈小盏灯笼,点点荧光交织着映亮视野。
院中支起一张长桌,桌边坐着数十人,有的安静坐着,望着院外出神;也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随口聊天。
听见脚步声,离入口最近的那人转头看来,眼神率先往江潮身上一落,神态带着些许兴味:“人接来了?”
“嗯。”
“去坐着吧,”对方笑笑:“汤底快烧开了。”
江潮没想到这里会聚着这么多人。
这样小的寺庙,前院池塘中覆着久未清理的腐烂落叶,墙面布满大片破损剥落的油漆,院中也并无僧人。
大概已经被现代社会遗弃许久的小庙宇,却在除夕夜迎来了这般多的客人。
她难免好奇,抬眸扫视一圈,问:“在寺庙过年,是曲溪的习俗吗?”
“习俗?”应潭抬眉,“不是。”
他稍稍停顿,“这里以前发生过一场地震。”
桌侧有人接话,自嘲的语气:“大家都没有地方去,就在这里聚一聚。”
江潮微怔。
她想起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又想起刚才那个跪坐在供台前的人影,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幼童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家人。他们聚在这里,或许最初是在祭奠亡魂,后来年复一年,渐渐成了彼此的慰藉。
她安静片刻,弯起眼:“那我也不算不请自来。”
玩笑般的语气,唇边勾起的弧度却牵强。
应潭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的瞳仁色泽本就比常人更深,定定地看着人的时候,眸中宛若覆着静翳深沉的情绪。
江潮若有所觉地侧过脸,“怎么了?”
少年偏开目光,嗓音很淡:“没什么。”
汤底在锅中翻滚,雾气弥漫升腾。
还没有开吃,天上落起小雪,一群人招呼着把桌子往堂里抬。
江潮站在一侧,听见身后的对话声。
“孩子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那之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是先前公交车站遇到的那位鲁姨在说话,“继续找。我已经把房子卖了,北边找不到,就往南边找。”
女人语气平淡,甚至难掩疲惫,话语却坚定。
江潮出神片刻,垂下眼睫。
火锅烧开了,先前在入口处与应潭说话的男人在应潭对面落座。他看着三十出头,面貌和善开朗,与江潮搭话。
“没见过他带人来,”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应潭,又转头问江潮:“你叫什么名字?”
“江潮。长江的江,潮水的潮。”
应潭似乎看了她一眼,“不是江溱溱?”
“……不是。那是我的小名。”
男人听着他们说话,抬手撑着下巴,乐呵笑着。
“你俩的名字还挺配,”他语气染上戏谑,对应潭挤了挤眼睛,“一个潮一个潭,都是水。”
应潭微顿,瞥他,冷飕飕道:“我和你都是人,是不是也挺配。”
江潮被他的回答逗笑,一双眼眸弯起来,眼睑卧蚕的弧度状若月牙。
在应潭对面坐着的男人姓黄,别人都叫他黄哥,是个卡车司机。
这个职业的性质其实跟流浪歌手有些相似,都是天南地北地跑,永远在路上奔波,鲜少有长久停下来的时候。
知道江潮平时会跑到不同的城市唱歌,他“嚯”了一声,问:“那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还没有想好,”江潮坦然道,“黄哥有什么推荐吗?”
“我啊?要说我最喜欢的,那肯定是我老家宾县,”黄哥哈哈一笑:“不过这个时候过去太冷了。”
火锅沸腾,他将火调低,又说:“咱俩可以加个微信,黄哥我在外头的人脉还是挺广的。要是在陌生地方遇到了什么事儿,尽管来找哥帮忙。”
江潮笑着答应,而黄哥往口袋里掏了掏,没找着手机,“小应哥帮忙转个名片。”
应潭没说话,低头摸出手机。
她的手机就放在桌上,收到信息后震动一刹,屏幕随之亮起。他下意识一瞥,目光微顿。
江潮拿起手机,点开名片添加,笑着问:“黄哥的头像是嫂子吗?”
“是啊,”黄哥挑了一下眉,道:“我和她还是在这儿认识的。”
有人端着碗过来,找黄哥说话。江潮杯中果汁喝完了,起身去拿饮料瓶。
身侧探出一只手,先一步拿起饮料,放在她手边。
一声“谢谢”还未出声,江潮听到应潭低低开口,尾音微扬,“AAA出租时间?”
江潮眨了一下眼。
她反应过来,神态微窘,清了清嗓,解释:“以前看到传单时备注的,忘了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举动,备注里加上三个字母,等同于在联系人中手动置顶。
他瞳仁色泽微深,偏开脸,浑不在乎的模样,淡淡道:“不改也行。”
江潮没注意到他的神态,捧着手机改备注,应:“那可不行。”
“服务派送范围仅限曲溪,我都快走了,以后误点怎么办。”
应潭停顿。
他一时没说话,似是不在意地垂着眼,眼尾勾起的弧度天生锐而凉薄。
黄哥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问她哪一天走,可以找人去送她。江潮摇头回绝好意,说:“我朋友会来接我。”
应潭知道她所指的朋友是谁。
他们在青春岁月里一起旅行,而他被一则微小的备注牵引心神。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她别无它意。
应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扯扯唇角,舌根泛上的滋味却不仅仅有自嘲,亦有难以言描的不甘。
须臾沉寂,他指节磕在冰凉坚硬的桌角,忽地开口,不冷不淡地反问:“谁说服务范围仅限曲溪?”
江潮转头看他。
应潭看着眼前的桌面,深邃的眉骨落下阴影,漫不经心道:“可能哪天我就去申城了。”
江潮眼睫微眨。
她下意识想说自己接下来四年就要在波士顿度过,这业务还得再往外扩一扩。可嗓音出口时转了个调,“是吗?”
“那你要加油,”她说,弯起眼,“到时候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行,”
他终于侧眸,黑黢黢的瞳底深沉而寂静,语调却无所谓般散漫,“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