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灿澈

3、第 3 章

　　他们去医院看的人就是这次车祸受伤的裴家大少爷裴皓诚。

　　汪屿把pad交给身边的助手杨扬，跟在裴家管家身后走进电梯。

　　在他闭目缓神的空档，电梯到达指定楼层。

　　裴家应该是把这一整层都包下来了，走廊里随处可见胸口别着裴家家徽的人。

　　上至佣人管家，下至便衣保镖，几乎是严防死守。

　　没人在此之前见过汪屿，所以他刚走出电梯的时候，围绕他的是一股尤其危险的气息。

　　杨扬过去跟着头儿来来回回参加各种大型会议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个阵仗，这会儿更是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众人注意到时刻照顾着来者的竟是裴家大管家，心下也差不多知道了这人的身份，一下子又恭敬起来，训练有素地喊了声“二少爷”。

　　三人停在一间病房门口。

　　杨扬寸步不离地跟在老板身边，时刻谨记董事长给他的任务和嘱咐。

　　病房很大，应该是这个医院最顶级的房间了，更像是个高级套间：

　　大型家具一应俱全，娱乐设施样样不缺，甚至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来医院度假的。

　　汪屿立定在床尾，就这么默默盯着那个紧闭双眼、戴着呼吸机的人。

　　他不是没在媒体采访中见过这张脸，但现在这么近距离还是头一回。

　　怎么说呢，人都已经这样了，他再提什么深仇大恨也是白搭。

　　并且妈妈给他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就算再讨厌这张脸，这个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扬就这么站在老板身边，看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作为老板这么多年的心腹，也还是知道此刻老板的心情的，所以清了清嗓子看向大管家。

　　“既然已经见过裴家大少爷，那么现在可以去裴氏公司了吗？”

　　管家也客气：“老爷吩咐过的，带二少爷先见大少爷，然后去见见郁小姐，之后去裴家参加家宴。公司的事暂时不着急，可以多休息几天。”

　　汪屿总算有了自打飞机降落以来的第一个表情：

　　轻蔑。

　　如果没有出车祸，或许现在郁芃冉已经和裴家大少爷成功订婚，然后快快乐乐等着婚礼到来。

　　而车祸偏偏就发生在他们去机场的路上，当时他们正准备去国外取订婚戒指。

　　所以这样一来，郁芃冉就和裴家毫无瓜葛，没有婚约也没有其他纠缠，甚至连病房都被安排在普通区域，佣人们对她的称呼自然也得跟着改。

　　汪屿只觉得好笑。

　　大概也是不愿意媒体接触到郁芃冉，裴家依然安排了人在郁芃冉的病房外严防死守。

　　保镖看到大管家走近，这才稍微让开几步，带着半分好奇半分警惕地扫视着汪屿和他身后的杨扬。

　　相比之下，郁芃冉的病房比楼上裴皓诚的病房简陋得多：

　　普通大小的房间，剧烈的消毒水味，只有升降功能的病床，连挂在床边扶手上的小桌子都被人提前撤走。窗帘拉了一半，窗户外面是林立的高楼，再加之玻璃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好，连楼下大爷围坐在一起下象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样一来，全程安静坐在病床上看书的郁芃冉就显得尤其突兀，仿佛与这乱糟糟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穿着蓝色的病号服，长发随意垂落在书页上，也就在她翻书的时候才轻轻拨开。

　　因为过于沉浸在书的世界，她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了房间。

　　大管家清了清嗓子，头抬得老高，几乎是用鼻孔在跟郁芃冉说话。

　　“郁小姐，二少爷回国，老爷安排二少爷过来看看你。”

　　在和她视线相撞的瞬间，汪屿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谈不上心动，更不是什么烂俗的一见钟情，只是觉得这个人莫名的眼熟，但他又完全记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怎么不叫人？”

　　郁芃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管家一眼，还是合上书，冲着站在管家身边的人点点头：“二少爷。”

　　汪屿本就不喜欢大管家这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原本想简单打个招呼就转身出去，视线却不自觉落在那人膝上的书上，随即顿了顿。

　　“《浮士德的悲剧》。”

　　“是的，马洛。”

　　两个人就这么简单地聊了一个来回。

　　管家惦记着老宅的家宴，还是出声打断：“二少爷，我们可以出发去老宅了。”

　　汪屿转身出去之前还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又重新翻开书，还是收回视线。

　　他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听大管家说郁芃冉在车祸后出现了应激性失忆，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的记忆究竟是哪些。

　　现在能确定的是她已经不记得裴家的人了，连裴家家主去看她的时候都没认出来。

　　不过……虽说郁芃冉是裴皓诚的女朋友，他讨厌裴皓诚的一切，但在看到郁芃冉读的书之后，好像那股先入为主的蔑视又消散了些。

　　因为那本书是他之前读书时最喜欢的剧本之一，以前闲着没事就会翻翻，近几年因为工作太忙就没顾得上阅读了，在看到郁芃冉在读原版《浮士德的悲剧》的时候，他更多的是一种在喜好上的认同感。

　　让他不爽的是管家对她和对他截然不同的态度。

　　杨扬察觉自家老板的情绪变化，扭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大管家：“不好意思，汪总现在需要点个人时间。”

　　管家回得也快：“是去卫生间吗？”

　　“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现在二少爷在国内了，称呼也确实是要跟着改改，裴家也是家。”

　　一时间，气氛直接凝固。

　　汪屿还是在卫生间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再三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之后，总算是把她劝去睡觉了。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守在外面的杨扬才暗暗松了口气。

　　三个人再次下楼，直接坐进车里。

　　这回，车子开到裴家老宅门口。

　　管家在车上还给汪屿简单介绍了裴家这几年来的生活，听得杨扬在黑暗中直翻白眼。

　　汪屿倒是全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毫不在意管家时不时抛出的话题和问题，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车子顺利到达别墅区，管家下车给汪屿开门。

　　有佣人过来打开后备箱，立刻被杨扬制止。

　　发话的是汪屿：“我不住这里，行李不用动了。”

　　大管家赔笑：“您可是裴家二少爷，不住这里住哪里呢？太太可是连夜亲手收拾了房间，选的是二楼最敞亮的那间，采光很好，隔壁就是书房。”

　　汪屿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来之前我已经找好了住处，不需要裴家费心。”

　　这番话悉数落在正好出门来迎接的梁霜耳朵里。

　　那瞬间，她的表情直接垮下去。

　　汪屿当然注意到了站在门口暗暗握拳的那位中年女人。

　　教养使然，尽管知道她当初过分针对母亲并且逼得她再也不愿回国，他还是没有当场丢掉斯文，淡淡地笑了一下，视线投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管家。

　　“不是还有家宴？”

　　“是是是。”大管家回过神，走在前面引路。“您跟我来。”

　　这栋别墅有些年头了，经历了好几次重新装修，现在还是有点老派中式风格，各种实木雕花家具一应俱全，随处可见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看着倒是雍容华贵。

　　佣人过来收了外套，两人在红木餐桌边坐下，安静等着家主招呼着开饭。

　　主位是裴颂骅，这个自然不用多说，两个侧位分别是梁霜和一个空位；

　　再往下是客位，主客位坐着个年轻姑娘，是PD长期合作伙伴家的千金，身边还坐着她父亲；

　　另外一边的侧客位坐着和裴家关系不错的几个老友，也都携带了家眷。

　　坐在侧客位的汪屿始终没有太多表情，心情也不受影响。杨扬看老板没啥反应，自己也跟着放下心，暗暗松了口气。

　　“来，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裴颂骅突然端着酒杯起身，径直走到汪屿身边。“这位可是我们PD的救星裴皓威。”

　　寂静。

　　注意到大家脸上惊诧的表情和来来回回往返于裴颂骅和他这两张脸的视线，汪屿也不打算在这种场合让裴颂骅下不来台，也起身，冲着面前众人举了举酒杯。

　　“各位好。”

　　“是裴董的……”

　　“小儿子。”

　　寂静。

　　杨扬作为一个常年陪着老板参加各种大型商业宴会的得力助手，这会儿也想说一句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来，都吃都吃。”

　　众人回过神，又说笑一阵掩饰刚刚的尴尬，这才拿起筷子吃饭。

　　汪屿滴酒未沾，始终保持清醒，也就在裴颂骅提了一句要那位千金去给他助理的时候才抬了头，语气依旧客客气气。

　　“我把助理带来了，不用另外安排助理。”

　　杨扬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那边老总开了口：“我家丫头也才从国外回来没两年，都在我身边待着的，需要熟悉一下业务才能去PD吧。”

　　汪屿笑：“我的助理从我毕业起就跟着我了，我很了解他的业务能力和办事风格，他也清楚我的个人喜好和工作习惯，我是被临时召回国内接手工作的，必然是要一位工作得力的助手在我身边，不然我也不好施展开。您可以让您的千金先脱离圣豪的工作，之后通过正规招聘渠道进入PD，相信作为大企业，PD和圣豪在用人方面肯定是小心谨慎的。”

　　老总扫了眼裴颂骅的表情，也只是赔笑。

　　简单吃过饭，汪屿打算先回去休息，一天下来舟车劳顿早就累得不行，再要他保持好心情好脾气那真是堪比在刀尖跳舞。

　　不料那位老总也跟出来，长辈般拍拍汪屿的肩膀。

　　“郑董。”

　　“裴家之前可从来没提起过你的存在，见面了才发现原来裴家还有个这么一表人才的少爷，看来PD还是很有希望的。”

　　被叫做郑董的男人脸上堆着笑。

　　“不过你刚刚在饭桌上那句话可不太中听，我想把娇娇送去PD培养，是看中了PD的潜力和发展空间，没有什么私人情绪。娇娇这孩子也是国外读了书回来的，你们相互帮衬也不是什么坏事。”

　　汪屿在原地停了一阵，目送郑俊石回到屋内，这才重新坐进车里。

　　大管家没派人送他回去，这次的司机是杨扬。

　　但两个人上车就察觉到了异样，简单检查了车里布置才发现方向盘后面有个追踪器。

　　杨扬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同时也在担心车里还装了录音设备，还是拿出手机给坐在后座的头儿发了消息。

　　【杨扬：公寓？】

　　毕竟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汪屿还是能反应过来杨扬突然选择给他发消息的意图，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后视镜上。

　　两人意料之中地对视一眼，车子随即启动。

　　这辆车是裴家的，大管家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明确说了这台车是裴老爷安排给他的，现在又发现车里有定位装置，意图不得而知。

　　可笑。

　　杨扬等红灯的时候接到了后座老板发的消息，两个人的视线再次通过后视镜相遇，又立刻别开。

　　车子在离PD不远的一个公共停车场找了位置，停车场门口停着一辆沉稳低调的黑色大奔，汪屿带着杨扬换了车，径直往公寓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