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半夏生风

25、疑惑

　　谢玉玑尽力冷静下来，理了理思绪。时间紧迫，不能闲聊，她就开门见山了：“不知贤王殿下为何执意要娶我？”

　　贤王温和道：“太后赐婚，没有为何。”

　　谢玉玑壮着胆子道：“不对。我封诰时去太后宫中谢恩，太后娘娘并不是很喜欢我。她怎会将我赐婚于殿下？”

　　贤王笑道：“为何不会？”

　　谢玉玑红脸道：“殿下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我是被削爵罪臣的庶女，这并不般配。若这赐婚没有贤王您本人的意思，是断断赐不下来的。”

　　贤王那和善的笑似乎烙在了脸上，手中却重新摩挲起那几乎盘到包浆的竹节杯来，道：“瞧三姑娘这架势，若我今日不给个说法出来，三姑娘怕是不肯嫁与我了。”

　　谢玉玑咬牙道：“也不是，此事并非最要紧的……臣女更想求王爷告知，马家的事儿，王爷可曾做到了？查办马家，是王爷您曾亲口应下的。”

　　贤王似是有些疑惑，蹙起眉尖道：“并非……最要紧的？怎么三姑娘对这桩婚事，不甚上心啊。既如此，姜怀安，送客。”

　　谢玉玑不可置信地抬头。再回过神来，她赶紧道：“不是不是，请王爷恕罪，是小女口误。小女是想说，马家之事也很重要，但是……”

　　贤王伸手拦住了欲要请她出去的姜怀安，再给她一次机会道：“但是什么？”

　　谢玉玑一发狠，昧着良心道：“但是……”

　　她想说的是：但是王爷与小女的婚事更为重要。可对一个闺阁女儿来说，这话实在太难出口。她支吾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可是已经急得面颊绯红，眼中含泪。

　　正为难时，贤王却笑了，温和道：“我知道三姑娘想说什么。三姑娘不必担心，本王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

　　谢玉玑闷头闷脸潜回了绿芜居，是玉香给她开的门。玉香一见她便着急道：“姑娘可回来了，大姑娘正急呢，夫人刚传人过来，叫您二位过去。姑娘快把这身衣裳换了罢。”

　　谢玉玑道：“哦，知道了。”

　　玉香见她魂不守舍，也没敢多问。里头谢玉珠迎出来，一把将她拽进屋去，叫怀月、抱云给她换衣裳。趁她坐着梳妆的当儿，谢玉珠问道：“妹妹，贤王可说了什么？”

　　不问还好，大姐这一问，竟立刻将谢玉珠眼泪给问了出来。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姐姐，我今日真是丢人。”

　　谢玉珠惊恐道：“你做了什么了？”

　　莫不是惹怒了贤王，他要退婚？

　　谢玉玑摇摇头，道：“不是。哎呀，你先别问了，让我先冷静一会儿。”

　　她一头栽进锦被里，拿软枕蒙住脑袋，臊得简直不愿见人。

　　方才，她那样大胆，该问的不该问的全问了。现在想想，真是太鲁莽了。也不知贤王会怎么想她？倘若觉得她不端重，要退婚该怎么办呢？

　　谢玉玑越想越怕，打了个寒噤。她说不清方才有没有惹恼贤王。但就算他要退婚，这婚约也是太后赐下，应该没那么容易退的吧……

　　对她来说，嫁不嫁贤王确实不要紧，要紧的是，谢家经不起再一桩祸事了。

　　她于是下定决心，等下若贤王真的发恼，她就算跪死在他面前，抱住他的大腿，求他怎么罚自己都好，也一定要让他收回成命……做人嘛，能屈能伸也是很重要的。

　　一路上揣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等走到了谢夫人居所泽兰堂，却听她向谢玉玑道：“这是贤王刚送来的聘礼单，特意嘱咐了要先交到你手里，你拿去罢。”

　　谢玉玑本已做好了听见晴天霹雳的准备，却伸出双手接住了厚厚一本金线绣封的礼单本册——足有她半个手掌那般厚实，像是贤王将半座家产都搬过来了似的。

　　打开略略一瞧，只见里面分有金器、银器、玉器等项，头一页打头的便是金雁一双。此外，还按习俗有各类糕饼、海味、酒水、茶叶、斗米等等。统算下来，共计黄金万两、白银两万两、玉器六十六件、绸缎六百匹、字画若干、田庄两座、私宅两座、铺面若干等。

　　谢玉玑不由咋舌，贤王真是打算要掏空他的家底吗？就这般想要娶她吗？

　　同时她也泛起愁来。男方聘礼如此丰厚，必会引起全城轰动。到时候她嫁去贤王府那日，女方的嫁妆也是要打开箱子盖在大街上走让人看的。在这个气势上，若输给贤王府太多，也不行，显得太掉面儿。

　　再者，若她一个诰命的嫁妆不够丰厚，许会被议论是没将这等赐婚上心，更有甚者，眼见她谢家风头不再，自然也以为她谢家是真的要不济事了。

　　可是谢家前些日子为着削爵四处奔走，已然花了不少钱了。这一大笔嫁妆钱也不是拿不出手，只是怕要将谢家吃成一个空架子。谢玉玑小小叹了口气。

　　谢玉珠聪明，一眼就看出妹妹在烦恼什么。她向谢夫人道：“母亲，贤王殿下送来的聘礼，可以抽出一部分来给妹妹做嫁妆吗？”

　　谢玉玑脱口道：“不行！”这会让贤王瞧不起的。

　　谢夫人却道：“我正有和你姐姐一样的想法。玉玑，你的脸面，就是整个谢府的脸面。”

　　她拿过那聘礼单子翻看着，跟谢玉玑商量：“金雁、玉如意、字画之类就不必说，这是贤王专为给你的。玉器绸缎、地契铺面你全部带走，这些单养活你一个也就够了。至于金银，你带走一半，剩下的拿来填补谢府亏空，这样可好？”

　　谢玉玑吃了一惊：“母亲，咱们家已亏空至此了吗？孩儿手里还有些私房钱。”

　　谢玉珠也埋怨母亲道：“您怎么不早说。就是先拿我们的钱来填补亏空又有什么使不得。”

　　谢夫人苦笑道：“哪有做父母的朝儿女要钱养家的？再者，你们的钱终究也是要给自己过活用的，都好好攒着吧。”

　　谢玉玑道：“母亲，这些钱若单我一个人花，几辈子也花不完呀。不如家里头多留些……”

　　谢玉珠道：“妹妹，你忘了……等你当了家，少不得要打点人情交道，都是免不了要花钱的。你瞧咱们家现在，就是为这些个事儿，多少年攒下的钱都要去空了。”

　　谢夫人道：“正是这个理。好了，此事不必再说。家里头用钱虽紧些，也还不至于亏空至此，再撑个数年还是没问题的。都去罢。玉玑，你的嫁妆我也要出一份的，已经快备完了。你最好先将自己的私房钱再打理打理，千万别再出了差错。”

　　她指的是先头谢玉玑盘账时，盘出来天字号田庄管事梁申吃钱一事。

　　谢玉玑含泪收了那聘礼礼单，与谢玉珠一同退下。谢玉珠道：“妹妹，你快要走了，家里头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咱们姐儿仨也好久没聚在一处好好说话了。”

　　谢玉玑道：“我那儿现如今乱得不成样子，二姐院儿里杜姨娘又一直闹。不如晚上我俩都去你屋里如何？咱们说个夜话。”

　　谢玉珠道：“好，我备了夜宵等你们。我屋里还有点事儿，你去芳春阁跟玉璇说一声吧。”

　　谢玉珠道：“那礼单我就先放你这里了。若拿着去，只怕杜姨娘瞅见，又不知要怎的。”

　　谢玉珠于是仔细收了礼单。谢玉玑自往芳春阁去。算起来，她得有大半个月不往那边去了——杜姨娘许是有些红眼病，她见谢玉玑封了诰命要做王妃，就日日排揎她自己的女儿不济事。谢玉玑也不愿去招惹是非。有什么事找玉璇，都是悄悄把人喊出来说道。

　　今日偏巧，刚走到芳春阁门口，就看见谢玉璇的亲弟谢元光从大门里头跳出来，一边喊道：“你也别老是骂我姐没用，你自己咋不有点用呢？”

　　——他背后是拿着鸡毛掸子正气得两鬓歪歪的杜姨娘，口中还在叫骂着她的儿子。可一看见谢玉玑，那喷火的两眼就悻悻起来，臊着脸躲过头去。

　　谢玉玑也后悔了。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儿。

　　自打谢元光这小子被马家打断了腿，便一直在谢夫人处养着。如今大半个月前才养好些，为着谢夫人近日太忙，因此先放了他回芳春阁住着。果然这一回来，又是鸡飞狗跳。

　　谢玉玑现在不想掺和芳春阁的事儿，转身欲走，却被背后没长眼的谢元光一头撞上，“哎呀”一声差点摔着。谢元光一扭头，见是他三姐，那正准备骂人的嘴瞬间就闭上了，整个人老实乖顺得像个大鹌鹑。

　　谢玉玑好气又好笑道：“多大人了，还这般不稳重。又和你娘吵什么呢？你姐姐呢？”

　　谢元光如今马上要十五岁，个头儿已经抽得比她还高了。这么大个人，在姐姐跟前低头道：“我姐在屋里头呢。”想了想，道：“三姐是不是要找她说话？我去把他喊出来。”说罢转身便跑。

　　后头杜姨娘见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挥着鸡毛掸子上赶着往他头上揍：“吃里扒外！我叫你吃里扒外！我说的一句不听，倒上赶着认别人做亲娘！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去认贤王做爹？”

　　谢元光觉得丢人，一溜烟跑进了屋，啪地把门关上，给杜姨娘关在门外。杜姨娘现在脸颊通红，鬓角歪斜，配上她那身嫣红衣裳，活脱气得像朵着了火的大红花。

　　谢玉玑翻了个白眼。她真不该这时候来找二姐。但是现在她好歹是个诰命，若为几句话再去跟杜姨娘较劲，未免失了身份，也就罢了。

　　眼见杜姨娘这会儿堵着屋门叫骂，她二姐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门，便罢了，随手招过来一个小丫鬟来，吩咐道：“等下你若进得屋去，告诉你家二姑娘一声，叫她去我大姐那里用晚膳，用毕就在那厢睡了。姨娘要问，就说是谢夫人留她的。”

　　小丫鬟答应了。谢玉玑又望了一眼谢玉璇的屋子才走——谢玉璇只怕是又在流泪了。她这个二姐，是当真苦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