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4]思凡尘》GinnySue

3、第三章

　　菱纱曾在志怪小说中读到过放逐渊，这里与书中描写相差无几，尽管是离人界最近的地方，但看上去比无常殿还要可怖几分。孤魂野鬼徘徊不去，羊肠小道曲折迂回，道边堆着腐烂的树枝，白色招魂幡伴随着阴风中传来的厉鬼哭嚎轻轻飘动，散发出腥臭气味的殷红色河水中浮着可疑的白色物体，她不敢仔细去看那到底是什么。
　　壬癸一路把他们送到放逐渊，交代如何返回人间后，未等他们道谢就离开了。
　　一阵阴风吹来，菱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从小探墓摸金，再阴森诡异的墓穴都不觉害怕，只是这里鬼气森森，路边小鬼闻到生人气息，呲着尖利的牙齿，眼睛像钩子一样盯着她，实在让她有些不舒服。
　　“那个鬼……那个鬼为什么只盯着我啊？”她壮起胆子瞪着小鬼，威胁地冲它亮了亮兵刃。
　　“菱纱，你害怕吗？”天河问道。
　　“我——我才没有——”她底气不足地争辩道。
　　“你别怕，”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心里凝聚起一团烈焰。“跟紧我，我们快点穿过这里就好了。”
　　菱纱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他，但他的手掌宽厚，干燥又温暖，握着她冰冷的手指，她顿时没那么紧张不安了。她红着脸，冲他微微一笑，也勾起手指，回握着他的手。
　　走了几步，她才发觉紫英异常的安静，她回头看去，发现他默默地跟在后面，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知。她默默叹了口气，从离开转轮镜台后，紫英就一直魂不守舍，云天青前辈所说的“今世是人，来世做妖”，还有琼华派网缚妖界的真相，令紫英从小到大的信念一夕之间崩塌，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他错愕地抬头看向她，她对他安慰地笑笑，朝冥河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不能立刻纾解他的心结，但她只想让他知道，她是理解和支持他的。
　　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他迟疑地回握着她的手，在她身后轻声说道：“谢谢。”
　　一路上，紫英始终落后菱纱半步，护着她的后心。也许因为天河手中烈火，也许因为紫英一身凛然正气，总而言之，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孤魂野鬼都纷纷让路。
　　看到路边鬼魂向他们投来或哀或恨的眼神，菱纱想起小时候伯父给她讲过，人死时如果怀有强烈的执念，不管是源自爱或恨，都可能会化作孤魂野鬼，再难投胎转世，只能徘徊在冥河边日夜鬼哭，死后也不得安宁。说到底，他们都是可怜人，她默默想道，没能在转轮镜台见到伯父，她固然很失望，但想到伯父和爹娘已经投胎转世，彻底摆脱这一世韩家人短寿的宿命，她还是替他们感到开心。
　　未免节外生枝，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已行至冥河边上，河水灰暗污浊，远方天水交接之处透着隐隐天光，一只青竹船停泊在岸边。船身简陋，只有船头挂着两只青色灯笼，蓑衣斗笠的撑船人站在船尾，压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三人上船后，还没开口，撑船人就划着竹篙，驶离了岸边。
　　紫英转身对撑船人拱手作揖。“多谢相助，我等感激不尽，能否告知尊驾姓名？”
　　撑船人沉默不语，似是没听到他的话。菱纱望向紫英，正好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天河在旁说道：“他不愿意说就算了吧，大不了我们也帮他多烧点那个什么纸钱。”紫英无声点头。
　　尽管如此，她总觉得那个撑船人有些不对劲，越靠近人间，天光越盛，她借着光线，细细打量着他，看到他下巴上那道淡淡的疤痕时，她的双手有些发抖。
　　“你能摘下斗笠吗？”她轻声说。
　　撑船人仍不做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怕我认出你来吗？”菱纱眼中含着泪光，哽咽地说。“人或许会有相似，但你下巴上这道疤是绝对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因为那是我……那是我……”
　　撑船人叹了口气，在天河和紫英惊讶的目光中摘下斗笠，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疲惫的清秀面孔隐约能看出菱纱的影子。“唉，丫头，你还是这么精灵，真拿你没办法。”
　　“伯父！”菱纱哭着扑进韩北旷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我好想你……刚才在转轮镜台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转世去了。”
　　“我要是转世，今天不就救不了你了？”韩北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都长这么大了。”
　　“伯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撑船？”
　　见他迟迟未回答，菱纱放开胳膊，抬头看去，发现他面露痛苦，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和你在此划船有关？”
　　“唉，什么都瞒不过你。”韩北旷神色黯然地说。“罢了，你早些知道也好。”
　　青竹船在冥河中徐徐前进，伴随着涓涓水流声，韩北旷向他们讲述了韩氏一族短命的因由。
　　菱纱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震惊很快褪去，变成了伤心与失望。她紧紧攥着拳头，纤细的手指都失了血色。
　　“所以说……我一直在找的长生之法，根本没有用？不管我怎么努力，也不能让族人活得更长久一些？”一滴泪珠从苍白的脸颊滑落。“那爹和娘呢？”
　　“自然也在鬼界的其他地方赎罪。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很气自己爹娘？觉得他们待你不好？”
　　“我……”她伤心地别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们是知道自己多半命不长久，才故意对你冷淡，怕他们离开后你伤心。记得你小时候，你爹每天晚上非要在床边看你睡着了，他才肯睡，他就是有股傻劲，总觉得不多看几眼，多唤几声你的名字，以后就没机会了。还有你娘，你从小到大的衣衫，都是她买来或做好，偷偷交给我的。”
　　她记得，她从小到大都有穿不完的新衣裳，她只以为是伯父疼爱她，现在想来，小孩子长得快，若不是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是不会件件都那么合身的。
　　“真是个傻爹爹，还有娘也好笨！他们不知道，我宁可以后伤心，也不想有这么多遗憾。”她望向幽幽冥河对岸的鬼界。“不知道以后我死了，爹娘会不会已经服完苦役，我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不要胡思乱想，伯父希望你活得长长久久，你爹娘知道你过得好，一定也会欣慰的。别总那么辛苦，不如多想想自己，赶快找个好相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菱纱身后，笑着说，“我看你身后这两个都不错，哈哈！”
　　“伯父！”菱纱红着脸叫道。
　　她回头看去，天河抓着脑袋，一边点头一边嘿嘿傻笑，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真的知道伯父在说什么吗？而紫英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
　　“他们是我很好的朋友。”她哭笑不得，急忙解释道。不管怎样，这么一闹，冲淡了悲伤的气氛，她的情绪也没有那么低落了。
　　“我叫云天河，我和菱纱是很要好的朋友。”天河立刻自报家门。
　　“晚辈慕容紫英，刚才多有失礼了。”紫英脸上红晕未褪，但仍然彬彬有礼地说道。
　　“慕容？难道是大燕国的遗族？”
　　“前辈如何得知？”
　　“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妇前去轮回井投胎，眉目间和你有几分相似……你爹是不是叫慕容承？”
　　紫英一愣，随即伤感地说道：“正是家父，原来爹和娘都已经过世这么久了……”
　　“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你爹娘神色平和，生前应该是过得很安泰。只是他们似乎有些遗憾，没能在死之前再见自己的小儿子一面，说是因为那孩子年幼时体弱，家里不但请来道士替他批命取名，更是将他送去了仙山上修行，但愿他能够活得长命百岁。”
　　菱纱偷偷看了一眼紫英，他抿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虽然紫英曾平静地说出他此生亲缘淡薄，已经无所记挂，平时也从不提起故乡亲人，但哪个孩子不想在父母膝前承欢，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爹娘，他一定非常伤心吧。
　　“船将靠岸，你们马上就要返回阳间了。”岸边景物已影影绰绰地映入眼帘，韩北旷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他对天河和紫英微微颔首，“谢谢你们照顾我家丫头。”
　　“伯父，你先别走，我还想和你多说些话……”菱纱伸出手，却发现她已经碰不到伯父的身体了。“伯父！”
　　“丫头，保重。”刺目的白光裹住船身，逼得他们紧闭双眼，再睁开眼时，三人已置身于酆都的码头上。
　　沥沥细雨很快沾湿了他们的衣衫，但菱纱久久不肯离去，拼命地望着，在混沌的雨帘中寻找那条青竹船的影子，当她终于意识到伯父已经再度与她阴阳相隔时，她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