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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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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岁的中原中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他头一次看到烟花,这时候是隔着一条河,河那边的硝烟味顺着风飘到低洼地区,贫民区破破烂烂的房子没办法阻挡这些刺鼻的气味,比起食物腐烂后奇怪的酸腐味,还有混乱区特有的那股子混合臭味,这个气味简直就像是小公子来了贫民窟一样违和。脏兮兮的他和同伴蜷缩在半边棉絮都漏出去的烂被子里,看着新年钟声响起时的烟花,和同伴分享手里那点干净的面包,偶尔还能在面包的侧面舔到一丝丝甜酱,这就已经很幸福了。
      甜酱很香,烟花很好看,哪怕只能从低矮的挡棚缝隙看到一点色彩,也足以构成一个孩童心中的美好。
      随着第一场烟花接踵而至的,是同伴、组织、责任,天生的良善叫他根本无法对那些孩子置之不理,哪怕他自己也是个孩子,但已经在学着如何扛起这些脆弱的、花一样的生命。中原中也没有时间再去欣赏一场烟花,哪怕在夏日庙会最热闹的时候,柚杏兴致勃勃挽着他的手臂,和同伴们一起走在街头玩闹,少年人也无法欣赏绚丽的烟花,那双极其漂亮的、像大海一样的眼里更多时候看到的,只是脚下寸步不离的阴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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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很好看吗?
      十五岁的中原中也还是没办法回答,同伴的背叛让他自责于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适合引导一个组织更好的发展。他被引导着,引导着看到了恶意在晦暗的温床中恣意生长;看到了已经麻木的人最后一下挣扎;看到了血与泪与痛、糖与甜与笑。这时候的中原中也偶尔循着爆炸声抬头,漂亮的瞳孔里印出在黑暗中才会盛开的烟火之花,肆意开朗的少年并无多大愁绪,又或者他将那些情绪全部包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从舌面到胃袋,苦或涩,这总是他自己才知道的感受。
      还有些细微的、与别的都不一样的事物,静静在夜风中摇曳生长。
      十五岁的少年,憎恶分明,却唯独想不通为何有一个人那么独特,他的双眸里印入了更多的人或事,但始终有最特殊的一个、那个人在最特殊的地方,所有夜幕下的嬉笑怒骂和隐晦心思,都构成了夜晚绚烂的烟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勇往无前的少年唯一踌躇;是怒火中烧下掩盖的异样心思;是彼此一天比一天更默契、更厌恶、也更欢喜的存在。
      在某次剿灭敌对组织时,中原中也看着最深处的角落里,尽力被护得完好的尸体,恍惚间明悟了这种哽在心口、明明没有吃糖却依旧腻得发苦、让他不断烦躁又尽力忍耐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是少年最炽热最真诚、也最易碎最昂贵的眷恋。
      脚下的阴影升腾而起,将明媚的少年留在子弹与血液、温情与战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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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确实很好看。
      十六岁的中原中也和他热衷找茬的搭档越走越近,他熟知那个宰科生物堪称糜丽的外壳下到底是多让人不堪的内里,也熟知肮脏的内里中团团封锁着多脆弱的灵魂。少年小心翼翼地揣着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如何去诉说,也不知道如何停止。他直觉自己想要的是那个人所逃避的,很多时候单是对着搭档好像什么都看透的眼眸,少年就觉得耳根发热,目光不自觉地偏移到别处、再挪回来。
      作为一同出任务最多的双人组合,两个少年几乎将荒唐事都干遍了:他们在敌方深处吵过架;当着敌人的面上演全武行;完成任务后深夜飙车、喝酒、去赌场;有时候是中原中也拖着背上又入水或者瘸了腿的搭档骂骂咧咧往安全屋走;也有时候是他的搭档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把脱力的中原中也扔到准备好的床上。他们曾在梅雨季撑着一把伞赴约,原因是那天刚好只有一把伞能撑开;也曾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带着血腥和硝烟味匆匆赶回□□,原因是刚结束了一场大活动,总有一个人需要去医务室呆上一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那个人是中原中也的搭档;也曾在烈阳下毫不犹豫地对彼此出拳,原因多数是因为搭档犯贱,少数则是因为中原中也打得太嗨,完全忽视了身体的损害。
      还有某些时候,概率很小的那些瞬间,中原中也在战场上隔着飞扬的尘土和子弹看向搭档的时候,那只露在外面总是覆着沉沉丧气的眸子也在看着他。那些瞬间、敌对组织的战场上对视的瞬间,第一线作战的中原中也没由得来的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没有源头、无法抑制,只是一瞬便在脑海里扎了根、发了芽,嫩生生的芽叶挠地他心痒。
      中原中也只是想,那张淡色的唇好适合接吻。
      他们十六岁年末的烟花是足以掀翻一整条街的炸药,接到任务的时候中原中也就觉得棘手,等他去找搭档制订计划五栋楼都没找到人、去常见的自杀地点也没有看到影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大条了。他可太了解这个每天忙到要死也不忘自己设定的家伙了,不,与其说那是设定,不如说就跟很多人的坏习惯一样,只是这个习惯通常很兴师动众。因此中原中也没有浪费时间集合队伍,反正那条滑溜溜的青花鱼敢一个人去,就说明这件事完全不需要第三个人来插手——他总是可以把事情算到这种地步。蹬着地面跨上机车,中原中也脸色十分难看,除了被人放鸽子(这算是放鸽子吗?)的不爽外,还有火急火燎的担心和扎在心里的疼。
      担心一错眼人就不在了,疼则是从意识到他抱有怎样的感情开始,就一直扎在心窝里、不尖锐也不利落的绵长的钝痛。
      这次的任务没怎么费力,等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开着车赶到某组织的楼下,刚开口准备喊人出来打架,冒出头的高音就被更轰炸的声音盖过去了——炸弹在他面前爆炸,轰得爆开,橘红色的火焰随之炸裂,一团一团附在楼层外,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觉得这种张扬的颜色难看。他并不确定自己的搭档在哪,虽然那家伙总叫着“被炸弹炸成碎块太痛了也不好看,才不要这种死法呢”,但事实上谁都知道,是的,只要看过那家伙的眼神就知道了,他嫌弃的是“不好看”而不是“会痛”啊!也就是说哪怕再难看,只要有机会、只要他想,他早就是余烬里的一捧灰了。
      中原中也差点拧着油门连车带人冲进火场。这个时候他没精力去想为什么明明足以炸翻一整条街的弹药才这么点威力,只是堪堪点燃一栋不算高的楼;也没去想任务是不是失败,因为□□的首领下令要他们阻止爆炸来着;更没工夫想自己冲进火场能不能活下来,可能可以,就是会修养一段时间吧。无所谓,这些统统不用思考。
      那些…痛楚、惊慌、提心吊胆、仿若从身体里剥离什么东西的感觉太糟糕,如果不是微凉的手指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中原中也就真的开车撞进火墙了。
      熟悉的滞涩感和失重感,中原中也的理智瞬间回拢,他感觉到背后贴上来另一个人的温度——不是很热,只能说是温凉,还带着些水汽的湿润感;随之而来罩住他感官的是气味——不是很重,但中原中也很熟悉,是水、硝烟和血混合在一起的奇妙味道。那个突然消失的混蛋把额头靠在他的背后,笑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很奇怪的,中原中也突然不生气了,那些被火烤似的焦灼也仿佛被戳爆的气球,在察觉到身后的人居然还有闲心胡闹时一溜儿放没了。
      “烟花好看吗?”耳朵里的嗡鸣声还没消退,恶作剧成功的搭档趴在他耳边这样大喊着问。
      中原中也又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血液上涌的窒息感,他狞笑着反手揪着人衣领,用力把人撕开,然后扔到车下,在武力值这点上中原中也自信没几个人可以超过他。被丢开的人在地上狼狈地打个滚——虽然中原中也知道他不想的话自己没可能这么简单把人撕开,但这并没有让他消气——中原中也气得连机车都一脚踹开,攥住搭档的衣领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至于某个人有没有挣扎、是不是拒绝了,这跟他有半分钱关系?打过之后中原中也咬牙还觉得不解恨,照着那张可恨的、不管什么表情都让他觉得烦扰的脸又锤了下去。锤两下他就拽着衣领让那个混蛋和自己对视,那张白净的脸染上血液晕着淤青,让中原中也看着顺眼不少,他这才察觉到搭档不太高兴——当然不会高兴,谁挨揍还会高兴啊!中原中也感觉到情绪在翻腾,这很奇怪,就算是再危险的战场,他的情绪都不会高涨到这种地步。胸口那团火随着高涨的情绪再次膨胀,他只觉得胸口快要像刚刚的大楼一样爆炸了。思绪乱糟糟地缠绕在一块。中原中也烦得要死,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就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看上了这么个混蛋,还得小心翼翼地遮着掩着,不能叫人看出来。也许这个混蛋早就看出来了,看他一次次涉足险地就知道了,拿自己的安危来确定旁人的心思,绝对是这条混蛋青花鱼能做得出的事。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掩饰?反正他的心思就跟透明没什么两样不是吗?至少主动爆出就不会输得太惨。去他妈的,管他呢。后悔的事就让以后的他烦去吧!
      中原中也恶狠狠地咬上那张总让他生气的薄唇,他用几乎撕咬的力度强硬地让那张唇张开,舌尖粗鲁地把那些他不爱听的嘲讽和拒绝都顶回混蛋的嗓子眼,血合着鼻腔里那股奇妙的味道在感官里发酵。
      这是一个仿若野□□颈抵死缠绵的、疼痛的吻。

      远处的火光逐渐熄灭了。

      &
      港口黑手党总部,首领办公室。
      中原中也读完手里的任务报告,难得感觉到一些难以忍受的窒息。这不应该,他的目光平静地转向坐在办工桌后面正在签署文件的人身上,那种类似将死之人的暮气太过扎眼,但他依旧这么看着,晃眼间居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的可怕。人间的烟火气仿佛从这个人身上剥离出来,他只看到了一具坐在骷髅、鲜血、刀刃和沉水中的尸体。借着眨眼的功夫,中原中也挥掉那种怪异感,也许是昨天做了许久之前的一场梦,所以现在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可以是不到四小时的梦境,也可以是一个人刻骨铭心却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也许是他呆的时间太久了,也许是被盯得不耐烦了,端坐在黑暗里的人开始向着青年发难:“中原干部,你还有其他事要报告吗?”
      生疏的称呼。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爽。时隔多年那种被火烧一样的焦灼感又开始浮现,胸口的火并未熄灭,只是他自己——或者他们联手,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情感压到了最低。如果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单纯的过去的搭档、单纯的…暗恋者和被暗恋者,中原中也都不会感到如此焦灼,可偏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割裂感,就好像自己还攥着一根线,但另一端早就被人一缕一缕地磨断、不断地不断地剖开那些羁绊。空洞。被抛下的不安感。
      谁会希望自己用力拽住的那根线尽头只是断口呢?
      中原中也磨着牙,说是气愤也不尽然,要他关心更没可能,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早就断开了——现在的他们只是被黏稠的血强行粘合在一起的拼图,那种不配套强行塞在一起的怪异感实在明显,完全忽视不了。这种、惺惺作态、恶心到要死的假面、虚得下一秒就会猝死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惧怕啊?莫名自顾自生气起来的中原中也没回答首领的问题,反而深吸一口气,放下那些突兀冒出来的情绪,也再次亲手盖灭还未燃起的火花,然后才恭敬地朝那个人低头欠身。
      该离开了。这并非是妥协或投降。中原中也很清楚现在应该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更清楚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做。但他妈的,果然很不爽啊,特别是看到首领要他前往北欧镇压叛乱的调令。白纸黑字的沉默。单方面的逃避。盖棺定论。糟糕,更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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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中也摸不透搭档的棋路,从十五岁初遇到二十五岁,从敌对到搭档再到上下级,他好像能看清那个人的真实模样,但又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总部被人攻破的消息刚传到他的耳中,中原中也就召了手下想急速赶回横滨。然而他的要求没有被同意,副手被那个混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着他在北欧处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中原中也被气笑了,他该说这种时候还要遵守命令真是一条好狗,还是该说这种时候居然还在遵守命令真是蠢到不忍直视?索性没有强迫可怜到站都站不住的下属,中原中也干脆抢了一架直升机,凑合操作着起飞升空,辅以异能笔直地冲总部飞去。久违的血液上涌后会窒息的感觉,相较之前他会愤怒、会担忧,现在的中原中也冷静无比,还有功夫想这次违抗命令的惩罚会是什么,就算是挂在审讯室墙上三天三夜都行,反正不可能放那个混蛋一个人,不然真的会死的。中原中也对自家搭档的直觉总是如此精准。
      重力的异能真的很好用,最起码中原中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回到横滨,直升机在空中盘旋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降落指示,中原中也看着总部冒着烟的大楼笑了,看来那个混蛋就是在防着自己回来。没有再犹豫,他干脆利落地把直升机开回港口,一脚把这铁疙瘩踹进海里。他刚刚在直升机上看不真切,但是顶楼有人且总部有损毁还是能看见的。顶楼天台那种危险的位置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直觉拉响警报,再三催促他前往大楼。
      这时候,距离到达总部还有六分钟。
      中原中也顾不得街上是不是有红绿灯,也没时间看有没有妨碍交通,他踏着屋顶在空中跳跃,用最短的直线距离赶路。就好像手里连着的某根线终于被绷到极致,将要断开,中原中也没由得来开始心慌,自成长起来之后从未颤抖的双手居然也抖得厉害,害怕冲破了阈值,进一步演变成慌乱和不安。
      该死的熟悉。不安、慌乱、惊怒,还有那像没事人一样笑到打滚的轻浮态度,爆裂的烟花和…
      “砰——”
      …和剧烈的炸响。
      绚丽的血花在中原中也眼前绽开,让他不禁去想那么瘦的一个人,身体里的血居然这么多,也在想手黑心也黑的一个人,血居然也是这么鲜艳的红色。
      横滨最高的建筑、横滨最黑暗的幕后、横滨最…中原中也差点从空中直线坠落,他像是初次控制异能一样,在空中歪歪扭扭地乱飞,直线也走不了,视线在抖,整个人都在抖。
      该死。
      该死。
      该死。
      中原中也的眼眶有点发酸,在这种时候居然显得有些搞笑,他跌跌撞撞地降下来,双脚好像踩在了地上好像又没用,总之等他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攥着那条熟悉的、该死的、猩红的围巾。奇怪的是,中原中也居然没有感到多少悲伤,他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周围的色彩糊成一团,这叫他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该往哪边迈步。他也发不出声音,口舌仿佛被胶水粘住,肺部窒息到快要爆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居然没在吸气。
      这算什么啊?这到底算…什么啊!
      野兽一样的嘶吼在耳边炸开,中原中也迟钝地意识到原来还有下属赶来,随后感受到的就是脸上濡湿的感觉和鼻腔里浓重的血腥味。混乱的思维中他只记得那个混蛋仰面跌入横滨怀抱的场景,最后这混蛋好像看到他了,嘴唇一张一合——那种状态下他居然还在笑!
      是什么?最后那个混蛋在说什么?
      中原中也恍惚间把脸埋进红围巾里,这是近乎失礼的举动,然而现在也没谁会指责他了。
      厚重的血的味道下,是许久之前记忆里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水汽和硝烟纠缠在一起,合着血构成一种奇异的独特味道,这一瞬就好像看到那个爆炸现场,恶作剧成功的某人从背后抱住他,满心眼的坏心思,还恶劣的问他——
      烟花好看吗?
      是了,那句话应该就是这样,带着点气死人的嘲讽,上扬的尾音还有些得意,少年直白的恶意和隐晦的、没说出口的丁点好感参杂在一起,对着自己明知故问。
      他妈的。
      中原中也狠狠啐了一口。他又感觉到了那时候的酸胀痛感,但能让他揍几拳消气的人正躺在地上,带着欣然走远。而这次,中原中也没法阻拦。
      他妈的。
      手里的围巾吸饱了那混蛋的血,光是闻着就让人反胃。中原中也一把抛开这条像是索命绳的围巾,胡乱擦两把脸,然后站在周围慌乱的下属面前开始主持局面。
      他妈的。太宰治。
      你的烟花一点都不好看,哪次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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