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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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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漫睡不着就会吹着风赏月,应该是不小心着凉了,这几日都有些昏沉,身上时冷时热,适才情绪起伏太大,身体一下受不住了。
时也上前扶着她,眉头紧皱,“你一直忍着?”
周漫沉默不语,紧接着就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传入体内,一点点安抚她沸腾的血液,焦躁的情绪也随之沉静,舒服的让她意识涣散,凉意褪去,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她,她仅存的理智提醒着她,她现在是何之之,心里却早已卸下了防备,眼泪夺眶而出。
果然,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防线最容易崩塌。
周漫意识逐渐回笼,眼前似笼了一层纱,依稀可见时也在给他渡送灵力,那双眼睛似在看她又似在看旁人,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即便虚弱也要提醒他,“时也,我不是你的故人。”
闻言,时也却是笑了,“这位神秘的姑娘,我还没到老眼昏花那步呢?”
周漫心里的弦松懈下来,运气调息,缓缓入睡。
翌日。
周漫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身上盖着几层毯子,身心舒畅,已经大好。
李诏聖和余余坐在一旁说话,东方持黏着元凡说话,她四处都没见着时也,正要问,就听到声音从头顶传来。
“今日的朝霞可惜你没见着,漂亮的很。”
时也从树上跳下,伸手打了个哈欠,阳光下睡眼惺忪,眼睛有些发红,眼下有淡淡的淤青。
周漫估摸着他是一晚没睡,她捏着脖子起身,道了谢,把毯子都装进乾坤袋里。
“师姐,师姐,快把药喝了。”东方持见她醒了,忙不迭的端着碗来,“李师兄刚热的。”
周漫瞟了一眼李诏聖,少年矫情的别开头,她扯了扯嘴角,一饮而尽,药苦但是心意暖。
休整片刻,继续出发。
李诏聖翻身上马到元凡身边,突然朝他伸手,众人皆是一怔,就连元凡都满脸错愕。
“如你所言,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锦衣玉食。”
李诏聖又引了那日争吵的话,余余和东方持神情骤变,互相推诿着上前去劝说。
元凡仰头看着他,神情淡漠,已没了那晚的戾气。
“但是元凡,我不是沦落到与你做同门,是有幸与你们成为同门。”
李诏聖后面的话令人惊讶,余余和东方持踏出的脚猛地一顿,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说这话的还是他们不可一世的李师兄吗?昨晚可是被夺舍了?
闻言,元凡先是一怔,随后垂下了头,沉声道歉,“是我失言。”
李诏聖:“所以,你是瞧不上我的骑术吗?”
元凡忙抬手,握住了他的手,稍一用力就上了马,两人先行一步,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东方持和余余连忙上马去追。
周漫挠了挠头,李诏聖性子傲慢,居然肯朝元凡低头,难道就因为知道了元凡过得苦?
她回头看时也在马上笑,昨晚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人说话,以为是自己做梦,现在想,像是他与李诏聖的声音。
她打马到他旁边,拽着缰绳,疑惑的发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时也故作高深,“你想知道?”
周漫是想知道,但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肯定有坏主意,她翻了个白眼,打马往前,懒得配合他。
时也见状追上去,无奈的问,“真不想知道啊?”
周漫:“他又不是真的倔驴,知错自然就回头了,有什么好好奇的。”
“啧。”
李诏聖和元凡重归于好,大家氛围也轻松许多,余余和东方持逗着长耳朵玩,时不时闹腾,周漫闲得无聊也会逗长耳朵,兔子经常被气得咔嚓咔嚓的和余余告状,偏偏余余听不懂兔语,每次都以为他是饿了,给他喂了好多白菜胡萝卜,长耳朵被强迫着吃,长得越发圆润。
又入夜,他们来不及进城了,只能在外安置一晚,明早再进城。
几个小孩围着火堆逗兔子玩,元凡一直情绪低落,时也一边丢石头玩一边坐他对面,隔着火焰看他脸皱皱巴巴更显愁容色,与旁边朝气十足的少年比起来,他好像是个小老头。
“啧。”周漫也过来,坐在时也边上,看他一下一下的扔石头心里烦,一胳膊就给他杵掉了,捡旁边的细柴丢进火堆,拍了拍手,看时也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元凡。
“你可别打我师弟主意,我到时可是要一个不少的带回去的。”
时也朝她翻了个白眼,他能打元凡什么主意,只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有些感触,不想他意志消沉下去。
“你可知他因何入道?”
周漫:“我又没探他灵海灵识怎么可能知道?”
她扭头看沉默寡言的元凡,手指戳了戳眉心,按照当时情形,不难猜出是与他过往有关,那日他也坦言告知了他的身世,小小年纪被亲人丢弃,心有郁结难解故而一直难以入道。
今入道,应是解开了心结。
“你对元凡好像格外关照?”周漫撑着脑袋打量他,对他的神情一眼不落,“难道……”
后面的话她憋了回去,扭头去看火焰,捡根棍子扒拉火堆。
时也对她的话并没在意,抬头看愁容满面的少年,直言道:“元凡,你不适合修剑。”
闻声众人抬头看他,又看向元凡。
元凡迷茫的眼神聚焦看向他,愧疚和茫然参半。
眼看着小孩又要自我怀疑,周漫开口解释,“额……他的意思是,你在阵法和奇门方面更有天赋。”
时也瞥了她一眼,挑了挑眉。
余余猛地拍掌,激动的说,“对哦,我以前都不知道,元师兄能破阵呢。”
“嗯嗯嗯!”东方持重重的点头表示认可。
“我……”元凡出声又闭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修剑。”
“嗐,他也就随口一提,你修剑多年,现在都三阶了半路改道也不妥。”周漫安慰他情绪,手中的棍随意挽了道剑花,“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修什么最终都是修行,心定则道,见道则见万物众生,见生见死,都是一样的。”
她随口而言,众人却听入了心,一道前行这么久,头一遭觉得她是师父口中苦修的师姐。
“天下万道,驭灵,阵师,符道,剑修,医修……”李诏聖出声,望着手中的剑,神情严肃,“兵器数不胜数,唯剑独立一道,双刃利器,修其先修心,心不正则伤人伤己。”
周漫看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元凡还郑重其事等点头,她无奈的抓了抓头。
时也:“万物皆可为器,重要的是修心。”
“对。”周漫拍手表示肯定,紧接着时也突然一掌扫来,她条件反射的抵挡,手中的柴棍渡了灵力将他的手挡住,下一刻时也撤了力,灵力化成形朝她又劈来,周漫瞪大了眼,往后倒去以柴棍撑地直起身,迎接他的攻势。
柴棍在她手中化成了利剑,灵力浮动,时也并未出全力,她能轻松抵挡,一招一式都挥的漂亮。
她知道时也是想佐证她刚才的话给师弟师妹看,瞧着他们直勾勾的眼神,看样子是有效果的。
片刻后时也突然收势,周漫柴棍已经刺了过去,调转已然来不及了,她手指一点棍子碎裂开,从他颈部两边飞去。
众人都松了口气。
周漫咬牙切齿,“你有毛病啊!”
时也毫不在意的歪头看向几个看呆的人,语重心长的说,“看,棍子能化作剑用,伤人与否全看执剑人。”
余余和东方持对视一眼,两人噼里啪啦的鼓掌,夸赞声不绝于耳。
周漫:“……”
重新坐回去,元凡和李诏聖看着各自的剑陷入了沉思,只有不是剑修的两个小孩开朗的讨论。
周漫看他把人弄沉默了,回头看他往树下去准备睡觉,她打着哈欠跟过去,坐毯子上问,“你好像也修剑?”
时也意味深长,“你猜。”
周漫翻了个白眼,猜你大爷呢,她又不是没见过,好像是青蓝的颜色,也就那样吧,没斩星好看也没冶容厉害。
翌日一早,周漫是被吵醒的,她火冒三丈正要发怒,就见元凡在她面前端端正正的行礼。
一大早闹哪样?
周漫满头问号,看他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孩满脸焦急。
“师姐,我想回去。”
闻言,周漫瞌睡全无,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扶着树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上前去拍他肩膀,“想清楚了?”
元凡点头,突然的跪下,周漫退了一步,先开口堵住了他任性妄为的话,“元凡,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她垂眸看着满脸纠结的少年,长长的叹了口气,“昨晚我才说过,天下万道,修行之人须有慈悲之心,你非是顽石,更何况事关你的过往,你此去救人救己,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非要将事情想杂,你若是就此不归,我回师门如何交代?”
元凡哽咽。
周漫将他扶起来,催他快去,“我们在前面等你,你快去快回,莫要矫情。”
“元凡。”一直靠着树看的时也叫住了他,扯下钱袋子丢给他,“前后五十颗灵石,可别想逃债。”
“多谢。”元凡抓着钱袋,李诏聖替他牵马来,他翻身上马,不忘要了沿途的请柬顺路送去,他装好东西后抬头看着他们神情复杂,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等我”。
人走许久,余余抱着长耳朵跌坐地上,哽咽的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以后见不到元师兄了。”话音刚落,她眼泪大颗滚落,长耳朵头上一热,瞪着两只眼睛看她,耳朵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不会。”李诏聖蹲在她面前,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小声的哄她,“我们去前面等他就好,又不是不能传信。”
“嗯嗯。”余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抽了抽鼻子,抓着他胳膊站起来。
周漫一脸笑的别开眼,正好对上时也的眼,她笑容逐渐消失,“我可没钱还你啊,你找元凡。”
时也:“……”
东方持“嘿嘿”笑了一会,突然惊叫,“元师兄一个人去送请柬?会不会很危险!”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各自去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
路上歇了一程,东方持看完地图后说,“前面就到五福城了。”
周漫咧着的嘴瞬间收敛,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漂亮的面容,她摩擦着衣角,思绪万千。
终于要见面了吗?
时也递给她一个手环,“进五福城,我要去找个朋友,你有事可用这个召我。”
周漫接过镯子一看,上面可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惊诧的问,“环妖?”
环妖—捉妖师和驭灵师常用的法器,将妖或者灵兽驯服后可用手镯控制,随时召唤,故而叫环妖。
周漫看他手上有一红色的纹路,正要看就被他躲开了,于是追问,“这玩意可以用人身上?”
“我做了些调整,可用于人身,不过只可几日,不能长久。”时也解了她的疑惑,耸了耸肩,指着指骨道,“怕你真把我故人弄丢了,这样放心些。”
持环妖者可召妖,他是受召者无法感应手镯,不过他既改了,想必有些把握。
周漫把玩着镯子,对他另眼相看,这小子会的东西可不少。
怕不是青亭派的炼器师吧。
时也被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微微凑近,浅浅笑着,“怎么?想偷师学艺?”
周漫无语,起身招呼他们赶路,被他一打岔,郁闷的心情得到疏解,没适才那么烦躁了。
李诏聖:“一会你们随我走,我认识一位前辈在城中,我已经去信了,住处他已经安排好。”
东方持喊:“好!”他一回头看余余红了脸,着急的问,“余余,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他这么一喊,众人目光集了过去,余余脸更红了,忙摆手,“没有没有!”
东方持说着就扔下马去看她,急切地说,“你是不是也生病了,耽搁不得,请时哥哥看看吧!”
余余大惊,左右躲不过,被李诏聖一看更是羞怯,忙翻身上马“驾”一声就跑了,马蹄扬尘,东方持一脸懵。
周漫见状,评道,“缺心眼。”
不愧是玲珑心,缺那么多眼。
城楼下,余余在门口等着,东方持要跑上去,李诏聖拦住了他,提醒他,“小持,余余没生病,你莫要再乱说话。”
东方持“啊”一声,一脸无辜的挠了挠头。
余余怕他多想,忙小声的解释,“前些日子宁前辈送了我一个木雕,我还没准备好怎么道谢,有点紧张。”
东方持更是疑惑:“你不是癸巳出生吗?也没到生辰,前辈为什么送你礼物啊?”
“哎呀,你不许再说话。”余余脸更红了,懒得在和他解释。
两人又吵闹起来,无人管,不知不觉到了城下。
周漫抬头“五福城”几个字,深深的吸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
几人进城,时也指了指她手上的镯子,然后就悄无声息的消失,等几人发现时已经晚了。
五福城的房屋青砖绿瓦红墙,屋顶修建尤为细致,五脊六兽十分考究,满街种满了蔷薇花,一眼望去花开遍野,着实壮观。
这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乍见一马平川的路还有些不习惯,几人都显得兴奋。
东方持咬了一口糖葫芦,闷声闷气的说,“哇,这一路走来好多宁记铺子啊。”
余余点头,看了一眼李诏聖。
李诏聖顺手将她沾到糖葫芦的头发撩开,回头看走的慢慢悠悠的周漫,缓了脚步与她并肩,“师姐来过吗?”
周漫点头,不管是何之之还是她,都是来过的。
五福城闻名天下,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何之之留给她的信中有提到过,这里她放的有东西,特意交代她经过此处要去看看。
前面蹦蹦跳跳着一个小姑娘,嘴里喃喃自语,他们避让开,不料小姑娘盯上了东方持的糖葫芦,直直的扑过来抢,吓得东方持忙递给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小姑娘举着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喊,“给公子的糖葫芦!”一边喊一边跑,随后鉴镜司的人去追。
众人面面相觑,继续走。
东方持舔了舔嘴角的糖渣,歪头问,“师兄,我们要去哪呀?”
说话间,李诏聖示意他们拐进小巷,巷内不如外面大街热闹,但也有人来往,院里的白蔷薇探出,正是春日开的盛,落了一地的白,往前又有垂落的红色、粉色、黄色蔷薇花,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
拐了几处,李诏聖突然停下,众人也随之停下,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周漫只觉心脏骤停了一瞬,随后是强烈的窒息感,片刻后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往昔画面如画册一样在脑海中一页页翻过。
她险些被过往的回忆淹没,溺水般的晕厥过去。
“宁诽!你是不是太纵容谢此亦了!”
“小气鬼,我也给你带了发簪。”
“……”
平平无奇的客栈前摆了一排桌椅,有位青年正在为排队的人盛粥,一碗又一碗,笑容浅浅,十分耐心,他身形单薄,襻膊将宽袖拢着,露出细白的手臂,一根木簪草草的将头发挽着,尽显矜贵。
无人排队后,青年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碗片,直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轮廓分明,似精心雕琢过的瓷娃娃,雌雄莫辨,漂亮的有些不真实。
那些人捧着粥从她身边经过,嘴里夸奖着宁公子菩萨心肠,日日免费施粥。
周漫仰着头,将眼泪逼回去。
这一路她不断想,再见他会是何种情形,如初相识的花前月下抑或如诀别时的沉默不语,一切的设想在此刻化为泡影,如此的突然,如此的……寻常。
寻常的令人不知所措。
“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