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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驷王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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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歆国的战事持续了两年多,跟徐奕预料的时间几乎一致,整个歆国就剩王城郑安还未沦陷。
这场战事中,景瑜绝对是最大的受益者,尽管徐奕已经从中做了最大努力的拨乱反正,仍没达到均分利益的程度。
实际上,利益很难均分。
景瑜占着地势上的优势,得到了三个进攻国中最多的土地,熙国次之,驷国最后。
但对于最后一座城池——王城郑安,徐奕和景瑜显然都没要争夺的意思,夺了郑安意味着与歆国王室结下死仇。
反倒是高琰,直接下令攻入郑安。
熙敬王三年秋,郑安沦陷,歆国灭国,一场秋雨洗刷了残留的烽火。
徐奕照例烧了最后一只经幡,这两年多来,他们每下一座城池,他都会烧一只经幡。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是什么的都不信奉的人,却想给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亡魂超度。
看着轻薄的烟灰顺着封飘上天,他无奈摇摇头,“毫无意义。”
李泓站在不远处,默默看他烧完经幡,走过来从背后拥住他。
相拥无言。
半晌,徐奕才开口道:“驷王传来书信,说傅氏……去了。”
“听说了,虽说没享几年清福,但据说是在佛前诵经时走的,没有痛苦。”李泓又问道:“你要去吊唁吗?”
徐奕点点头:“于公于私都该去。”
“于公?”
傅氏是驷国太后,徐奕是熙国国相,按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即便是熙国派人吊唁,也不会派一国之相前去。
“嗯。”徐奕道:“驷王来信,说让我走一趟中都。”
“驷王亲自相邀?”李泓皱了皱眉,又问道:“你怎么看?”
徐奕摇摇头:“猜不到,肯定不止吊唁。”
李泓想了会儿道:“你要想去我陪你一起。”
徐奕拍拍他的手背,弯了弯眼角道:“熙国刚刚融入大批新城池,那么多事要忙,都走了可要怎么办?”
这倒是事实,刚从歆国拿下的城池要安顿,要重新规划,的确离不了熙王。
李泓只能点点头:“我会放一部分事宜给惟儿,让池邵阳指点他。你多带些侍卫,路上小心,一定不要再被别人拐走了。”
徐奕笑着“嗯”了声道:“别总提这段,那时候也是急着去见你才一时不查,中了圈套。”
“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李泓把人收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以后我都会好好保护你,好不好。”
徐奕是相信这句话的,以后就是余生,他都会好好保护他。
他没有带太多侍卫,只挑了些骑射俱佳的精|兵,带着一队轻骑上了路。
路上没怎么耽搁,几日功夫就到了中都。让徐奕诧异的是,高琰没在宫中接见他,而是在他跟李泓住过的质子府。
徐奕随景瑜去梵国后就再没回过这处宅子,李泓是最后离开的。宅子里一切如旧,东西都是他们在时添置的,有人来扫洒,却没人挪动过位置。
徐奕见到高琰时还是吃了一惊的,如今高琰已经病得几乎坐不住,斜倚在靠背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他见徐奕来,勉强笑道:“你来啦,坐吧。”
正厅没有仆人伺候,茶却是已经沏好的,香浓适宜。
徐奕没坐,而是径直走过去,手指搭在他腕子上摸了摸脉象,微微皱起眉问道:“怎么病这么重了?”
“让兄长见笑了。”高琰咳了两声,“政务繁忙,战事也有操不完的心,这副身子骨不争气。尤其母后辞世……”
说起傅氏,徐奕神色也黯淡下来,“姨母生前礼佛,一定会登极乐,不必太过悲伤。”
“那我呢?”高琰紧接着问。
“什么?”徐奕一惊,拱手道:“大王当与日月同寿,万不可说这种话。”
谁知高琰的目光竟暗了下去,低声道:“兄长,能叫我声‘琰儿’吗?”
徐奕怔了怔,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他。
高琰自嘲般笑了声,抬手指了指门外:“我听一个叫福子的下人说,这院子里的摆设和布置都是兄长和熙王一起做的,你待他还真是不一般。”
徐奕垂了眸子没说话。
“若说韶文君甘愿做质子陪臣,费尽精力送他登上王位……这些都是臣子本分的话,那这质子府里,你与他留下的这些点滴又算什么?”高琰像在质问他。
徐奕环顾了下周围,这里是正堂,还算中规中矩,但屏风上仍有他和李泓一起作的画,窗子上甚至有他们一起补窗纸剪的窗花。
如果书房和东厢西厢的东西没动过,一定有更多类似的痕迹。
末了,高琰放缓了声音,低声道:“算起来,我才是你亲表弟。可惜我没他幸运,小时候便遇见了你。”
徐奕心下了然,高琰活这二十余载,太孤寂了,自始至终没能完全信任过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帮助过他。
也唯有徐奕,在他争储最无望的时候说送他上王位,尽管那依旧是为了李泓,但也是他除了傅氏以外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情了。
“若是傅家没被灭门,我不在熙国,你也不在驷国,我们或许会是关系不错的兄弟。但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泓儿。”徐奕抬眼,扬起唇角轻声道:“我很爱他。”
正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晌,高琰才道:“我早该看出来,罢了罢了。”
徐奕:“你身子不好,快回宫养着吧,不要讳疾忌医,让医者好好治。我这几日住这里就好。”
“兄长。”高琰又道:“我大老远叫你来,不是要让你听我发牢骚的。”
“还有何事你且说。”
高琰从案台下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徐奕,说道:“打开看看。”
徐奕依言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紧缩了下,“传国玉玺?你这是……”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撑不了多久了。”高琰慢慢说道:“我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偌大一个驷国到了我这竟没有一个继承人。”
“我想了很久,熙王与韶文君有一统天下的壮志和才能,列国分裂几百年,是时候天下大合了。与其经历一场大战,不如直接把驷国交予你。”
“这不妥。”徐奕立刻道。
他知道高琰说的大义有道理,这样确实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战乱,他也的确有帮李泓一统天下的决心。但直接把自己的国家拱手送人,这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所以徐奕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你是驷国王室后人,断送祖宗基业会成为千古罪人,将来怎么面对驷国列祖列宗。”
高琰笑了笑:“你觉得我怕成为罪人吗?母后被先王后折磨了半辈子,我被高鸣泡在寒骨池水里那么多天,丢掉大半条命父王也没安抚一声……我对列祖列宗没有恨,但也绝对不欠他们分毫。”
徐奕道:“即便这样,朝臣也不会同意。”
“这个你放心,一些混吃等死的嚼舌根之人我已经料理了。”高琰道:“只是朝堂之上依旧有些忠心的老臣,怕是很难搞,但是我相信韶文君的人品,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
徐奕苦笑:“你这是铁了心吗?”
高琰点点头,笑道:“难道我叫兄长来,是骗你玩吗?”
他见徐奕仍在犹豫,又说道:“歆国故地有十分,梵国独占五分,地势呈新月形状对熙国威逼而下,是个极具有包抄之势的地形。一旦景瑜出兵,熙国东西首尾受敌,兄长要如何迎敌?”
这的确是徐奕所忧虑的事,尽管他已经在梵国新得的城池边境布下防重兵,但由于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仍略显薄弱。若是景瑜派大军进攻,他们攻守起来都会非常吃亏。
“若是兄长能拿到驷国,反而能从郑安深入梵国腰侧之地。梵国顾着腰侧,绝对不会把所有兵力放到熙国边境,这样的形式才是互为掣肘,熙国才有优势跟梵国抗衡。”
徐奕明白了高琰为什么一定要拿下郑安,郑安是王城,城池坚不可摧,对梵国极具压迫之势。
说实话,徐奕此刻很佩服高琰,这种决绝很少有人能做到。有人能轻易放弃一件心爱的物品,有人能轻易放弃一座繁华的城池,但大到一个国家,一个自己忍辱负重谋划多年的得到国家,舍弃地如此决绝。
徐奕自问做不到。
这件事要说大,那确实是前无古人头一桩;若说小,其实也小,于徐奕于高琰都在情理之中,于百姓于大计百利无一害。
徐奕重新审视着高琰,眼前这个人身体极为孱弱,然而病弱的身体里却藏着惊人的决断力。所谓能一掷决生死,一掷赌山河,说的就是这种人。
“你很有魄力。”
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徐奕捧着装有穿过玉玺的锦盒,朝高琰郑重一礼。
高琰笑道:“我只是逃避,真正有魄力的是兄长,敢肩负一统列国的重任。等天下归一,兄长别忘了在我坟前培上一抔黄土。”
“若真到那一日,无论是否隔着生死,我定会与琰儿把酒言欢。”
高琰一愣,旋即低头笑了,半晌才喃喃道:“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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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徐奕便留在了中都,为傅氏吊唁,以及收服驷国朝臣。
他仍住在质子府,府里一切如旧,有时候徐奕甚至觉得这还是陪李泓为质的日子,只是身边没有了那个爱吃醋的粘人精。
那日回府时,他在街上遇见一位画师,画的桃花十分好看,觉得挺有意思,便把人请到了府里。
他想让画师给李泓画几张质子府的秋景图寄过去,毕竟这是他们一同住过的地方。
画师的画技着实不错,是他想要的效果。不多,三五张风景图,有正厅、东西厢,院落,以及一些特写景物。
几日后,李泓收到了画作,是质子府的风景图不假,里面却多了一张人像图,他拿着那张人像图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驷王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