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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风雨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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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国新王继位,却不设相位,此言一经传出,不仅列国惊奇,连民间百姓都议论纷纷。
这议论声终于传到了边境,徐奕听到后叹了口气道:“他这是在逼我回去。”
但徐奕没回,边境数十万兵马已经归位,他却以医治眼睛为由留在了这里,问此处的太守要了间城郊的屋子,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其实视力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只是不知道还能去哪。
每个国家都想拉拢名满五国的韶文君,他其实能去的地方有很多,却又哪都不想去。或者是把一个小皇子辅佐成王已经很累很累了,他不想再来第二遭。
事实上,他对任何事都没兴趣,以前他会喜欢研究别人或者自己打过的仗,若是哪次战事中被谁用了个精妙的计谋,他会饶有兴趣地看上一遍又一遍,再拿给他的小皇子讲。
而现在,他变得很疏懒,每日除了吃喝睡觉,再也没关心过任何事。身边也没有留仆人,晨起时常常连鞋袜都不穿,赤着脚行至院中,在院落一坐就是一整天,饿了才会给自己弄点吃的,通常吃得也很简单。
那些以往经历的战事和风波无一不是惊心动魄,现在看来,竟像戏台上看的一出戏,或者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人生,再次在脑海里闪过时,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只留下一个暗纹戎装的人。
有时候他也会想,当年李储把三皇子托付给他,徐修也让他为了这个国家活下去,现在遗命完成,熙国安好,他是不是就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身归于天地。
熙国的正月湿冷得厉害,他又不注意保养,寒骨发作的次数越拉越多,疼起来还是钻心,他却有点享受这种疼痛了,仿佛只有痛感才能提醒他还活着。
否则就像行尸走肉。
关边的亡灵死后总有赶尸人来寻他们,带着他们的饿英灵回归故土,他却相反,他不想回去。
但他总觉得心里还有一根弦,隐约还期待着什么,他过得浑浑噩噩,以至于过了很久才想明白那期待是什么——他希望有一天能等来一个人,亲口告诉他,我们回家。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以前,徐奕或许还敢奢望一下,自从他不辞而别离开中都后,就连奢望都不行了。他大约知道熙国新王的性子,执拗又倔强,就如同他在关河等不来一封中都的信,他在这边境城郊里也不可能等来他期盼的人。
所以,想通以后,他连这最后的一点期盼也没了。
或许在边陲城郊一直到老也不错,很多名臣不就是功成后身退的吗?留一个贤名万古流芳,听起来似乎真的不错。
直到这日,他这间小院里来了批人。为首的是旧相识了,正是多年不见的宋照。
宋照乍一见他这幅懒懒散散的模样很是诧异,更诧异的是徐奕自己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仍赤着脚笑眯眯地接待他们。
“宋照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他任然依礼拱手。
宋照是奉了李泓的王命接徐奕回江州的。
李泓跟徐奕僵持这么多天,终于意识到,徐奕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于是他怕了,疯狂地害怕,但更多的情绪是气到极致的委屈和不甘。
甚至想立刻纵马来见徐奕,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他们那么多年的相处真的只是为了李储的一句托孤?若是徐奕敢答一声“是”,他立刻就把人软禁了,带回宫中,日日|逼迫他与他欢|爱。
不是怎么都得到他的心吗?退而求其次,得到那人的身体也是极度满足的。
李泓在昭华殿动了怒,连着砸了一桌子的杯盏,却不让任何人进来,等他收拾残碎的瓦片“不小心”扎得满手是血,才猛然醒悟,他在想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对徐奕!
他不敢去见徐奕,又特别怕失去,于是他认输了,找到宋照,请他走一趟边陲,无论如何也到把徐奕接回江州。
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宋照来了,见到了这幅模样的徐奕。
徐奕听了宋照的来意之后只是轻笑了下,他说:“大王的命令我不敢不从,只是我回去之后,以什么身份待在江州?住哪?”
李泓确实没拜相,他回去身份着实尴尬,而且据宋照所知,李泓也并没有修葺原先的国相府,熙王的一切行为都像是早就遗忘了徐奕。
“你还是熙国韶文君啊。”宋照有点尴尬地说道。
“韶文君?”徐奕淡淡道:“这封号是先武王册封,如今国君都换了两代,朝堂之上再称我为韶文君,岂不是讽刺?”
“这……”宋照被堵得哑口无言。
“宋照兄,熙王归国不易,我实在是累,你就别再来扰我了。”徐奕挥挥手,下来逐客令。
他最近很嗜睡,跟宋照聊了没两句就又困了,转身回屋去睡觉了,留宋照一人惊讶地回不过神。
这真的是徐奕?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凡事胸有成竹的韶文君?
宋照没有离开,王命完不成,他回去可是要挨罚的,况且徐奕这幅模样,他真的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担心他。
宋照等一行人没地方住,干脆在徐奕的小院子外扎起了营帐,吃喝就在徐奕这里蹭,只是徐奕常常不准备饭菜,他们只能自己做,喊来徐奕一起吃。
徐奕也不在意这么多人挤在他这里,饿了就去吃,大多数时候依然靠在院里发呆。
宋照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吃喝喝,他依然找各种理由劝解徐奕,徐奕也不跟他对着来,无论听到什么都是一笑而过,丝毫不为所动。
熙国不常下雪,倒是常常下雨,正月雨水也很多。这日的天就是乌云密布,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马上要下雨。
宋照是踩着雷声来的,碰巧这里徐奕心情不怎么好,大约是受天气影响,一直靠在长椅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听宋照唠唠叨叨。
“我最近改造了新式云梯,可以伸缩,携带非常方便,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不光云梯,还有飞行船也在研制中,要是成功了是可以上天的,从江州到这半日就到了。心不心动?我带你去参观?”
徐奕:“……”
徐奕不接话,宋照也觉得十分受挫,叹了口气。
正打算喝口水继续,突然听到徐奕说了句:“你做的那些东西都很好,但我没兴趣了。”
没兴趣……了。
宋照心头大骇,“怎么会没兴趣了?你是徐奕啊,熙国,不,五国中的最优秀的用兵奇才,你怎么……”
那是种什么感觉宋照说不清,总觉得心痛,扼腕,惋惜。就跟一个名满天下的画师突然要封笔,一个琴技超群的人突然自断双手一样,虽不是什么切骨之痛,却没法不让人痛心疾首。
宋照似乎知道徐奕不愿意回江州的缘由了,哪怕李泓即刻拜他为国相,他也照样没兴趣。
究竟是为什么?
宋照的情绪跟着徐奕沉了下来,心里也跟着难过,半晌,他才说道:“那也该去江州看看徐国相,给他扫扫墓,跟他说说话,喝个道别酒。还有武王,你完成了他的遗命,怎么也得跟他说一声。”
徐奕给自己揉胳膊的手蓦地一僵,他最近寒骨发作频繁,骨节总是酸疼。
再怎么颓然,徐修也是他的软肋,李储也是。
于是,他终于同意了。
回江州,去看陵墓见徐修和李储。
宋照大喜,不管怎样,徐奕愿意回去就行,他立刻安排了回程的车驾,当天就打算冒雨返回。
回程的车队里,徐奕独自坐在马车中,他在这里也快待四个月了,竟然还没好好看过远一点的景色,他把马车的轿帘掀开,安静地看着沿途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周遭都是战乱的痕迹,战火烧过的枯草和枝丫,随处可见的残垣和断瓦,时不时行过一些流民,也像是很多天没吃过饱饭,饥荒瘦弱得要命。
这些,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
倘若这世间没有他,会有那么多年的殷林之乱吗?驷国和梵国的战争会发生吗?熙国会经历这次大战吗?他口口声声教李泓以百姓为首,可他又做了什么?
改朝换代,逆天而行,民不聊生!
天下最该死的人就是他。
徐奕身体发着抖,紧握着手指,锋利的指甲刺进骨肉,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
是他错了,如果上天要为这些人索命,就让他一力承当吧。他亲手送上王位的人会为民谋福,还请不要怪他分毫。
突然,徐奕看到大雨中有两个身穿素缟的人,手里拿着经幡,似乎在埋葬什么人。
“停车。”徐奕出声道。
宋照挑起轿帘问道:“怎么了,这会雨下得正大,你别出来。”
徐奕哪会听他的,掀了轿帘就下了车,瞬间被大雨浇了满头满脸,他走到那两人身边,发现周围还有纸元宝,冥钱,金银纸等物,果然是在行丧仪。
“请问……”徐奕刚一出声,那穿着素缟的两人就回了头。
那是一对夫妻,丈夫长得高大结实,看上去却十分疲惫,妻子长相很是柔美,却因为悲伤过度,眼角带着泪痕。
但是徐奕看了一会就惊住了,这对夫妻竟是故人。
那男子也认出了徐奕,抹了满脸雨水,失声叫道:“子奕!”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风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