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泼墨

1、第 1 章

　　幼年时霍嘉懿每逢考试，看到丁一气定神闲，一、二、三画完自己的名字，都妒忌得眼睛发绿，终于有一次悲愤不已，指着丁一放声大哭。丁一凑过去一看，张口结舌——她完全不认识那三个字，嗫嚅半晌，安慰道：“你看你的名字，多有气质！”
　　二十年后，嘉懿时时取笑丁一：“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气质？但凡不认识的就当成气质。” 丁一也并不恼怒，一味好脾气的笑：“那时侯你已是个美人坯子，看到你，自然懂得什么叫气质。” 嘉懿是个美女，诚然美有很多种，但嘉懿的美有目共睹，哭泣的幼儿看到她，都会停下来对着她笑。但嘉懿对自己的美貌丝毫不在意，她从幼年起，以居里夫人为偶像，奇就奇在那居里夫人也是心无旁骛的美女。
　　丁一同朋友介绍：“霍嘉懿床头摆两本书，一本康德，一本哈耶克，她有科学家的基本素质，从哲学到经济，对一切事物都有强烈好奇心。” 丁一大学毕业两年，在一家公司做程序员。她写的代码同她的名字一样简洁明了，很快被委以系统分析的重任。男同事们起初颇有一点不以为然，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在这男性统治的领域能做出什么来，但丁一的确有天分，当然光有天分远远不够，她的勤勉让众多男同行自叹弗如。然而她的偶像是霍嘉懿。霍嘉懿在科学院原子物理研究所工作，每日埋头苦干15小时，从不叹息抱怨。
　　两个妙龄女郎租了房子合住，晚上各自在房间里对着电脑，过闹钟般刻板的生活。丁一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能把普通的土豆番茄魔术般变成美味，吃得嘉懿时时捧住肚子叹息：“一一，没有你我怎么过？”此刻丁一会板起面孔：“昨天堵住的厕所疏通好了吗？要有进有出，保持通畅啊！”两人嬉闹到一处。
　　时光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那个夏天的周末，厚轩第一次去找丁一。丁一的住所门户大开，只见一个女孩子正在拆冷气机，那套脏兮兮的工作服竟然掩饰不住她的艳光。丁一含着冰棍在一边指手划脚：“霍嘉懿你倒是麻利点啊！不然冰箱的东西会坏的，而且天这么热——你存心要热死我？！”厚轩忍不住在门口骇笑，丁一转身看见他，笑着招呼：“你来得不巧，我们的空调坏了。”厚轩想，自己虽然不会修空调，但好歹是个男人，总不至于让两个女孩子动手，于是自告奋勇上前一步：“我来看看！” 嘉懿这时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厚轩战战兢兢走过去，看着一团乱麻般的线路，倒抽一口凉气，刹那间一筹莫展。嘉懿拿万用表测了几处，又看看说明书附的电路图，斩钉截铁的吩咐：“丁一，拿我的烙铁来。”10分钟后，空调开始运作，仿佛从来就没有坏过。嘉懿满意地拍拍手，收起工具：“你们聊，失陪。”厚轩拿看女超人的目光张大嘴注视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天下无敌美艳物理博士？！你就是要把她介绍给我？！”丁一不悦：“麻烦你先合上你的下巴，另外，她是什么学历很重要吗？她不过是个女孩子——长得略微比常人漂亮！”
　　“她那个样子，不仅仅是漂亮罢？简直艳光四射。”厚轩小声嘀咕。
　　“喂，你嘀咕什么？艳光四射是你的福气——艳福啊！一句话，你上还是不上？！——我说，介绍个美女给你，你用不用这么委屈啊？！今晚留在这儿吃饭！哪里也不许去。”
　　一直到丁一进厨房忙活，霍嘉懿也没有出现，她的房门一直紧闭。厚轩百无聊赖的翻看沙发边的简易书架，红楼梦和艾略特混在一起。他随手抽出一本拜伦，“想从前我两分手……”突然有个声音轻轻道：“这本书是一一的，她钟爱拜伦。”厚轩抬起头，看到嘉懿已经换过衣服，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穿在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长发挽在脑后，脂粉不施，脸上甚至有点油光，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她的美，反而平添几分天真不羁的味道。厚轩忍不住回以微笑：“丁一说你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果真没有半分夸张。” 嘉懿也笑：“我与一一情同姐妹，难为她四处帮我播广告招夫婿——我怀疑要在古代，她定然帮我搭好抛绣球的台子。”……
　　那天的晚饭吃得极其融洽，笑声不断。过后，厚轩同丁一说：“我第一次知道美女也会如此平易近人，我以为她们都喜欢被供在神坛上。”丁一骄傲的回答：“嘉懿如何和那些庸脂俗粉比较？！”她娟秀的脸上有一种真诚的热忱，厚轩凝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此后厚轩就成了她们的常客。嘉懿依旧一天工作15小时，仍不忘特特打电话给丁一交代：“如果厚轩来找，请他在家等我，你定要帮我好好招呼他。若有不周，你提头来见！”丁一骂她重色轻友，心里却还是替她高兴的。她陪着厚轩等嘉懿，海阔天空的胡侃，从小时侯换牙到做程序员的血泪史都和盘托出，丁一觉得她一生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这样兴趣盎然的听她说这么多话。
　　那一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嘉懿照旧要工作，致电丁一：“厚轩过来吃饭，你替我招呼他。没事别打我电话，我的实验到要紧关头，你若打扰，我会走火入魔。”丁一回她以冷笑。
　　吃完饭厚轩照例自告奋勇的洗碗，丁一依在厨房门框边和他说话。夕阳从窗外映进来，给厚轩镀了一层金边，厨房的光线已经很昏暗，丁一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到他俊朗的轮廓。突然，厚轩问：“丁一，你有没有梦想？”仿佛鬼使神差，丁一听到自己说：“我希望有一个人，会真心真意喜欢象我这样平凡的女孩子，吃我做的饭，然后他洗碗，我就这么陪着他。”厚轩把手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净，放回橱柜，然后转身面对着丁一：“丁一，我想，我就是那个真心真意喜欢你，吃你做的饭，然后帮你洗碗的人。”半晌，又补充“也就是说，我是你的梦想！”。丁一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发麻，楞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听到厚轩继续说：“最初见到你写的程序，惊为天人，完全不花哨、稳定实用。后来见到你，你沉稳、真诚还那么天真。我来拜访你不是因为要认识嘉懿，我只想追求你。”他说得是那样恳切，电光火石间，丁一明白了一切。她不知为何觉得鼻酸眼涩，竟落下泪来。厚轩慢慢走过来紧紧拥抱她。
　　嘉懿终于要去美国，她平静地告诉丁一：“一一，我的签证护照已经办好，这个周末的飞机。我没有早告诉你是因为不希望你伤感。无论我在哪里，你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妹。在我离开以前，知道有人会一生照顾你，我真替你高兴！”丁一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双目通红，嘉懿温柔地拥抱她，叹一口气：“你看你，这么大人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我——何况，你还有厚轩啊。”
　　那个周末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丁一仰头看着客机从头顶略过，想着嘉懿的话：“上苍已经赋予我美貌、智慧和最真诚的友谊，诚然我寂寞，然而谁能拥有一切呢？我已经很满足。”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得到一切，有人拥有爱情，有人拥有更高更广的天空，而友谊是她们命运中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