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傀戏子》朱和

30、第二十九章：前世遗恨

　　叶千泽哑然，说道：“因为你犯了错，错了就是错了，就要受罚。不知悔改，是错上加错。”
　　子时抿了抿唇，问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子时的神志就有些恍惚，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对错是什么？对错和道德，是用来束缚自己的枷锁，会把自己变成别人的提线木偶，信以为真最荒唐。
　　“还是说，”它的声音瞬间变得冷的刺骨，“你是因为恼怒，就要我好看？是因为我不听你的，你就要磋磨我？你以为你是谁？”
　　它的眼神陌生到了极点，语气冷到了极点，仿佛变了一个人，仿佛叶千泽不是它的师父，而是它的仇敌，它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猜忌和恶意。
　　子时在六界飘荡了三百年，什么人心歹毒没见过？只不过从前与它无干，也勾不起它的怜悯罢了，但是一想到这些事情也可能发生在它身上，它立即就能翻脸无情。
　　叶千泽猛地一惊：“子时，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是它胡思乱想了么？凛冽的杀意慢慢收敛，子时的语气重新变得平静：“那你说——我做了什么，值得你如此对待我？”
　　若是别人，大概会怒不可遏——我怎么对待你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而叶千泽开始反思自己——是的，为什么？
　　是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徒弟犯了错就要罚，不思悔改更是罪上加罪，要斥责，要打骂，而徒弟只能忍受。他对此习以为常，第一次教徒弟，自然是旁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学。
　　叶千泽突然惊起一身冷汗，就是子时说的那样，因为师父恼怒，就要徒弟好看，因为徒弟不听师父的，就要磋磨徒弟，让徒弟不敢违逆，将奴性牢牢刻在徒弟的骨子里。什么忤逆，什么顶嘴，都是胡说八道，谁还没有自我意愿？从来不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对、为什么错，只要忤逆，只要顶嘴，就是不知悔改。
　　——这到底是在教徒弟，还是在迫害人？
　　按理说，子时是来悯释宫修炼的，他也是要好端端的教导徒弟的，合该不会有如此大的矛盾才对！回顾细节，简直是细思极恐。
　　叶千泽心有余悸地说道：“让人快乐的就是对的，让人痛苦不堪的就是错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才是错上加错。”
　　子时沉默了下来，对错原来是这么区分的吗？原来，对错和道德不是困住自己的枷锁吗？
　　“错的事情，就不该做吗？为什么很多人就可以做呢？而且做得理直气壮，”子时又说道，“就像烧杀掳掠，不都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为什么别人能做，我就不能做呢？”
　　叶千泽变得严肃了起来：“那是人心之恶，人心之恶无法遏制，便会形成秽气，秽气积聚，吸收天地灵气，就会成为恶魔，恶魔拥有通天的能耐，擅长蛊惑人心，但恶魔也是无利不起早，往往有所图谋才会蛊惑人心，进而达成交易。和恶魔交易的人，内心更加丑陋，以至于秽气更加浓郁，直到所有人都成为恶魔的养料，六道轮回难以维持，六界就会覆灭。”
　　为什么不能犯错？为什么不能烧杀掳掠？因为心存善良，因为要守护六界，因为要守护天下苍生。——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它。
　　子时眨了眨眼睛，缓缓说道：“好，师父。”
　　说完，它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往后摔去。
　　叶千泽下意识抓住它的胳膊，将人抱在怀中，随即第一反应就是——这妮子该不会又撇下躯壳跑了吧？
　　讲真，叶千泽被子时接二连三的操作弄得无可奈何。
　　挣扎着睁开眼皮，子时喃喃道：“师父，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
　　“嗯。”叶千泽摸了摸子时的头，心中疑窦重重。
　　——它这是怎么了？
　　子时闭上眼，沉沉睡去。
　　梦中有一个小亭子，在月光的笼罩下，遍地生香，梦中有一个醉醺醺的红衣少女，低声絮语，身边却再也没有了听她说话的那个人。
　　叶千泽将子时抱起来，放在塌上，忧心忡忡地去藏书阁翻起了古书——精怪莫名昏睡，是什么原因？
　　自然找不到答案。
　　子时昏睡了整整三天，第三天半夜醒来的。
　　它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师父和洛师兄都在外屋，子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动静，他们都能听见。
　　洛且惜连忙过去扶着它的胳膊，问道：“子时，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它没那么脆弱好不好？子时无奈地说道：“我好得很！”
　　叶千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子时露出无害的笑容，“你们在做什么呢？”
　　心中一颗大石头瞬间落地，叶千泽也轻松地笑了起来，说道：“没什么，为师在处理公务，且惜在翻阅古籍。”
　　子时望向窗外，说道：“又是夜晚。”
　　“地上凉，”洛且惜注意到它光着脚，“穿一双鞋吧。”
　　精怪不怕凉，但子时也没拒绝洛且惜的好意，穿了鞋子。
　　看到子时没事，叶千泽心中的担忧也终于消散了。
　　这三日以来，叶千泽将悯释宫的风气一通肃正，悯释宫淤积已久的秽气都消散了不少。原来不是人间的秽气污染到了仙界，而是仙界也在源源不断地产生秽气。
　　叶千泽出神地想着什么，直到子时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子时含笑的眉眼近在咫尺，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这才是光风霁月的悯释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