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光》原非笔

19、第 19 章

　　赵岐的眼神虽然直白热烈，但他唱完歌后也只是抿着唇站在原地，并没有要同钟离沁说话的意思，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

　　反倒是方博扬，弹完一段非常骚的solo后，看到钟离沁，很热情地扬起手挥了挥。

　　钟离沁冲他笑了笑，视线不经意对上赵岐后，立时又垂下了眸。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岐暗自咬了咬牙，回头瞪了方博扬一眼。

　　方博扬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他觉得赵小岐最近的脾气真是臭得人嫌狗厌，得亏命好遇到他这么个心胸宽大的发小，不然准得被人揍不可。

　　方博扬十分大肚地原谅了赵岐原因不明的抽风，偏头眉飞色舞地同陆羽显摆起他刚刚的那段solo。

　　陆羽虽然日常对方博扬没有好脸色，但独独技术这一块，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是服气的。她难得夸了一句，方博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稍微休整了会儿，他们就又开始了另一首歌的表演。

　　魏雨薇看着热火朝天的现场，有些感慨：“这些小孩都是你同学，一中的小孩现在都这么会玩了？”

　　只要不单独提赵岐，钟离沁便能表情自若，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方博扬是二中的...”

　　见魏雨薇对名字稍显疑惑，她顿住解释道：“就是刚刚挥手跟我打招呼的那个男孩。”

　　解释完她继续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打鼓的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叫陆羽，好像跟他是一个学校的，其他人我不知道。”

　　钟离沁抿了抿唇，刻意略过了赵岐没提。

　　魏雨薇正竖起耳朵等着呢，她却直接漏掉最主要的那个人不说了。她不由有些好笑，故意‘哦’了一声，眼神也随即变得促狭。

　　“唱歌的那个小帅哥你也不知道？”

　　钟离沁的表情立即变得不自在，没吭声。

　　魏雨薇原本是打趣着玩的，看着钟离沁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对喜欢和爱羞于启齿，讳莫如深，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碰了就会不干净似的。

　　她能看出那个唱歌的小男孩挺喜欢沁沁的，看沁沁的表情，似乎也不讨厌他，但偏偏一提到他，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魏雨薇收起眼神里的打趣，耸肩轻轻撞了撞钟离沁的肩膀，正色道：“沁沁，不要觉得被人喜欢是什么羞耻的事。”她的语气很轻，却很郑重。

　　钟离沁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她。

　　魏雨薇神情温柔地回视着她的目光，冲她笑了笑，目光柔和而包容。

　　在略微喧闹的音乐声里，钟离沁听见她用很认真的语气继续道：“喜欢和爱都是很美好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要羞于谈及它，在任何年龄都是。”

　　她不懂魏雨薇怎么突然跟她讲这些，但这样的话以前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在她从小成长的环境里，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对喜欢也好爱也罢，都向来讳莫如深，即便偶尔提起也必都夹带着批判。

　　钟离沁怔愣地看着魏雨薇：“姐，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钟离沁的眼神干净懵懂，魏雨薇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因为我希望以后不管你是遇到了喜欢的人还是被人喜欢，都能感受到美好，而不是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事，从而背负压力。”

　　她的话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钟离沁内心那些隐秘的慌乱和无措，心底冒出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钟离沁：你感受到美好了吗？

　　钟离沁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去看赵岐。赵岐已经完全投入进了新的表演里，嘶吼着，燃烧着，如同太阳，绚烂又耀眼，蓬勃且热烈。

　　她怔怔地看着，直到赵岐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四目相对，她在赵岐眼里看到了炙热的光，她忽然明白了答案。

　　原来被人喜欢，也可以是一件美好的事。

　　到家的时候已近九点，唐七巧对魏雨薇的眼光赞不绝口，又拉着她叙了会儿家常，还非要她留宿。

　　盛情难却，魏雨薇便留下来和钟离沁挤了一晚，顺便给自家表妹改造了下恋爱观，虽然貌似没什么效果。

　　翌日是年三十，一大早钟离沁就起来配合着钟国武把门口的对联贴好了。

　　魏雨薇家今年轮到在她家吃年夜饭，所以早上睡了会儿懒觉，蹭了一顿手擀面，就乖乖赶回家帮忙去了。

　　钟国武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二姐就是魏雨薇的妈妈，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吃完面，贴好对联，福字，窗花，检查了一下家里的开关，煤气和门窗，钟离沁就跟着爸妈一起去了爷爷奶奶家。

　　因为住得近，她们家每年都是和大伯家一起吃年夜饭的，再加上两个老人。两家轮流做，今年你家，明年我家。

　　大伯家和她家就隔着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前几年钟离沁的爷爷奶奶也搬到了同一个小区，是卖了原先的老房子专门换过去的。

　　那边环境要稍微好一点，主要是一楼，方便老人进出。钟离沁的爷爷前些年中过风，后来走路就不大利索了，子女们一合计，决定把老人原先在五楼的老房子卖了，换一个方便点的住处。

　　爷爷奶奶开始还不同意，一来舍不得养儿育女住了那么多年的老房子，二来怕离子女远了，后来还是告诉他们要换的房子就在老大家小区，而且准备给他们换个大点的，这样以后小辈们回来看他们也有地方住，他们才答应。

　　买房子的钱用了一大半卖老房子的钱，余下的四个子女一人凑了一点。

　　所以这两年吃年夜饭虽然仍旧大伯家和他家一人一年轮庄做，但都是借的爷爷奶奶的地。

　　房子是三室一厅，比钟离沁家要大上许多。

　　进了屋，钟离沁一一叫过长辈们，笑着蹲下身摸了摸小侄女肉嘟嘟的脸。这是大堂哥的小女儿，还不到一岁，刚学会走路。

　　大伯家两个儿子，大堂哥婚结得早，今年才二十七，儿子已经五岁多了，去年又添了女儿。二堂哥跟表姐魏雨薇同龄，现在还在G市读研。

　　钟离沁正逗着小侄女，背后突然冲过来一个肉乎乎的小炮弹，奶声奶气地抱着她直叫唤：“姑姑，姑姑。”

　　小侄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闹腾得很，钟离沁被他撞得生疼，叹了口气，只得背手把他捉了过来，看了眼他手里的罪魁祸首——一个电动汽车的遥控器，温声道：“岳岳，你刚才把姑姑撞疼了你知道吗？以后手里拿着东西不能再像刚刚那样冲到别人身上，被你撞到的人会疼的。”

　　“对不起，姑姑，岳岳给你吹吹。”小侄子嘴一瘪，抱着钟离沁的脖子给她背上吹了两下。

　　钟离沁的心立时就软了，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姑姑原谅你了。”

　　小男孩瞬间眉开眼笑，牵着钟离沁的手要带她去看自己的新车。

　　一家人坐在客厅边择菜边聊天的时候，适龄且尚未成家的二堂哥毫无意外地成了全家重点关注的对象。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他立时把安静乖巧地在旁边听着长辈们说话的钟离沁拉入了火力圈。

　　“你们怎么不问问沁沁交男朋友没有，我好歹还有女朋友呢。”

　　大伯母正剥着青豆，闻言抬手照着他的胳膊就抽了一下，斥道：“胡说八道！沁沁才多大，哪是谈恋爱的年纪。”

　　二堂哥丝毫不惧大伯母的武力，振振有词道：“你们这老观念都过时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正是谈恋爱的年纪不让谈，以后哪里去给你们领个对象回家。”

　　大伯母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显然被儿子这些不着调的话气得不轻，要不是顾及着他已经躲到两老人身后去了，非狠狠抽他一顿不可。

　　她狠狠瞪了自个儿一眼，转头叮嘱钟离沁：“沁沁你别听你哥的这些歪门邪说，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心思都要花在学习上，等以后考上大学，想做什么都可以。”

　　钟离沁不知道上了大学是不是真的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唐七巧的反应倒没有大伯母大，她笑着开玩笑：“我倒希望沁沁花些心思在别的事上，她整天只知道读书，我也怕她吃不消。”

　　“那倒也是，沁沁是太乖了，多让人省心。”

　　大伯母跟着感慨了句：“闺女就是比儿子贴心，我怎么就生的不是女儿呢。”顺便还白了自家小儿子一眼。

　　“晚了，您都养这么大了，再塞也塞不回去了。”

　　二堂哥嘴快，不怕死地笑嘻嘻接话，气得大伯母扬起手里的青豆就要砸他，被他先一步身手敏捷地翻身跃出沙发椅背躲开了。

　　连大人带小孩十二个人的年夜饭张罗起来并不轻松，好在全家人齐心协力，大伯母掌勺，堂嫂和钟离沁的妈妈打下手，再加上小辈们帮着摆摆桌椅碗筷，晚上五点半，还是准时开席。

　　小辈们向长辈们敬过酒，说完吉祥话，大家便不再客气，热热闹闹地动起了筷子。年夜饭吃完，洗碗刷锅的活照例由男同胞们承担。

　　大伯母磕着瓜子安排起钟家保留节目括弧搓麻将的人员分配。

　　反正都是自家人，赢了请吃饭，所以不一会儿就搭配好了两桌麻友。钟奶奶，钟离沁的妈妈，大伯和堂嫂一桌。钟爷爷，钟离沁的爸爸，大伯母和二堂哥则组了另一桌。一桌人去卧室，一桌人在客厅。

　　大堂哥不爱打牌，被分配了带孩子的任务，钟离沁负责帮他一起。

　　两方人马对牌局高亢的激情解说，配合着对同桌其他人臭牌的吐槽，不时还隔桌交流下意见，真是好不热闹。

　　大堂哥打开了春节联欢晚会，但没放一会儿，小侄子就坐不住了，闹着要出去放鞭炮。

　　大的这个闹，不明就里的小的也跟着要去，大堂哥索性拉了钟离沁一起，带着一大两小三个孩子去外面放鞭炮玩。

　　给钟离沁和小侄女欣欣的是仙女棒，他自己则带着岳岳扔摔炮玩。岳岳扔了会儿，见姑姑和妹妹玩的跟自己不一样，他又闹着要仙女棒。

　　毕竟还是冬天，小孩子们在外面玩了一个小时钟离沁和大堂哥就带他们进屋去了。孩子毕竟还小，尤其是欣欣，到点了必须睡觉，九点多的时候，大堂哥跟钟爷爷和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拎着两个小孩回隔壁楼大伯家去了。

　　一下子没有了小孩闹腾，反倒冷清了许多。钟离沁看了会儿春晚，起身去问长辈们吃不吃宵夜，她可以给他们炕点糍粑或下点面吃。

　　大伯母风风火火地给拦住了，说大过年的哪能让她一个小孩干活，她自己趁着坐醒的功夫给大家炕了些糍粑当宵夜吃。

　　临近零点的时候，手机里陆陆续续收到群发的新年祝福，钟离沁拿出手机低头认真地一个一个回复。

　　最新收到的一条祝福短信刚回到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熟悉的名字耀武扬威地闪个不停。

　　钟离沁握着手机的手顿住，是赵岐的电话。

　　自从那天晚上在她家她说过那些话之后，赵岐再也没有给她发过一条短信，打过一通电话。

　　钟离沁怔怔地看着手机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犹豫着接还是不接。电话铃声一遍一遍的唱着，固执地不肯停歇。

　　大伯母忍不住在客厅里喊了一嗓子：“是哪个的电话撒？沁沁，帮看看。”

　　“哦，是我同学，祝新年快乐的。”

　　钟离沁叹了口气，接起电话起身往外走。

　　“喂。”

　　她边说边拉开阳台的推拉门，走进一楼的院子，电话对面传来赵岐久违的低沉嗓音。他轻轻笑了下，说：“我还以为你不准备接我电话了呢。”

　　钟离沁略微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刚刚有一瞬间，她确实产生过这种想法。

　　她的沉默是意料之中，赵岐没有计较。他顿了顿，很郑重地喊了一声钟离沁的名字，说：“你那天问我的问题这些天我很认真的想过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什么问题？”

　　钟离沁一时没听懂，表情有些迷茫。

　　只听赵岐很轻地叹了口气，几分无奈夹杂着缴械投降的纵容，他低沉的嗓音清晰而缓慢地开口：“你那天不是问我能不能不要喜欢你吗？我想了很多天，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我不能。”

　　钟离沁一愣，只听赵岐低沉而缓慢的嗓音继续往下说：“我喜欢你，钟离沁。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更或许你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但你说过你高中不会谈恋爱，那就表示我还有机会，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

　　赵岐的语气里透着势在必得的坚定和自信，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钟离沁，你会喜欢我的，在未来的某一天。”

　　钟离沁说不清自己这一刻是什么感觉，赵岐的话一字一句地砸在她耳边，她毫不怀疑赵岐的决心，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零点的钟声紧随着客厅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倒计时敲响，赵岐极轻地在她耳边笑了一下，像是掐着表似的，对她说了新年的第一句话。

　　他说：“钟离沁，新年快乐！晚安。”

　　钟离沁愣愣地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窗外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

　　是啊，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