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柒仟多

9、山精噬人篇（八）

　　一千多年来，整个中原大地便被北唐西越与南诏分而治之。

　　北唐最是富饶，不但民丰国强，且北唐的雍安郡还是闻名三国的铁矿石之城。

　　西越因多被雪山沙漠草原围绕，虽兵强马肥，但粮食与兵器却极为紧缺。

　　南诏国历来便是异族群居地，少教化多诡谲之事，神秘却也与北唐和西越少有来往。

　　本是相安无事，但两百年前不知何故，西越与南诏突发兵攻打北唐，北唐人安逸惯了，一度被西越与南诏的兵马攻到了遮山以北的朔水河岸。

　　眼瞧着北唐便要亡国，一位叫善圆的将军却横空出世。

　　没人知晓这善圆师承何人，也不知他祖籍何处，只知他以一己之力生生扭转了北唐颓势。

　　景瑟师门有一本古书，书中曾讲到善圆将军在遮山的古荒、烟雨烬、琥珀、千佛窟、灵墟此五处设下古战场，将西越与南诏将士引到这里，最终以少敌多胜了两国，才令西越南诏和北唐签下永世不犯之约。

　　宋锦城跳下床来到了桌边，以食指蘸着冷掉的茶水在桌上胡乱划了起来。

　　“我细细想过，这五处......”

　　宋锦城指着桌上莫须有的地方，道：“千佛窟是供奉佛祖之地，据闻遮山上有一处专门给僧侣流浪汉落脚的寺庙，那么大约便是千佛窟所在，而灵墟......”

　　宋锦城又指了指另一处，“若我所猜不错，这灵墟应是在擎云观。”

　　“为何？”

　　景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瞧了桌上又收回了眼。

　　宋锦城捻了捻下巴，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吟道：“道本虚无，因恍惚而有物；气元冲始，乘运化而分形。精象玄著，列宫阙于清景；幽质潜凝，开洞府于名山......”

　　“说人话，”景瑟最看不惯宋锦城这番拿腔作势的模样，朝宋锦城的方向冷嗤声。

　　宋锦城咳咳笑了，“简单来说就是道士们追求极致的虚空与清静，最爱找清幽之所僻居，你听这灵墟之名，虚实相融，可谓是修观建宫的好去处。”

　　宋锦城托了下巴，指尖浑然自得的点着桌面，“我猜啊，那擎云观的创始道祖便是知晓这灵墟之名，才在这擎云岭上建了擎云观。”

　　“如你所说是真又如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景瑟不耐烦听这些，一张口便拿捏宋锦城七寸。

　　“你啊就是性急，”宋锦城无奈的朝景瑟翻了个白眼，“我既说到这五处，自然是有原因的，只不过嘛，”眼珠微转，宋锦城叹了好大一口气，“我猜虎头寨的这处沼泽便是书中所述的古荒。”

　　“你到底想做什么？”

　　景瑟站直了身子，警惕的望着宋锦城。

　　“我没想做什么啊，”宋锦城咧唇笑的十分纯善，“我就是想着咱们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妨去寻寻那书中所记载的这五处古战场，说不定有些意外的发现呢？”

　　“什么发现？”

　　景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对那劳什子古战场可没甚兴趣，可直觉告诉她，宋锦城想惹事。

　　“善圆将军或许在这五处留下什么东西也说不准呢？”

　　宋锦城笑的人畜无害又有些吊儿郎当，仿佛她确实只是好奇心唆使过去看一眼罢了。

　　景瑟瞅了一眼宋锦城的笑脸，心中咯噔一声，情知这女人越是笑的灿烂，必是已下定了决心的，无论自己去与不去，这女人都是要去探究竟的，索性自己也不问她到底要做什么了，只在心中暗叹一声，道三年前宋家的灭门一事到底将宋锦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

　　天色将明，白日里的虎头寨风平浪静，仿佛前夜里的山精掳人一事不曾发生。

　　只是这一日，宋锦城都没见着朱小天，也不知朱小天在忙些什么。

　　临近傍晚的时候，小疙瘩来送晚饭，宋锦城捉住时机询问朱小天的消息。

　　小疙瘩神色略有些黯然，只朝着朱小天的门扉望了眼，什么也没说便又离去了。

　　宋锦城心下讶然，原来朱小天一直在自己房中，但整整一日却没发出任何声响，但见小疙瘩虽暗淡却并不焦急的神情可以判断，朱小天有心事，且不愿说与人听，这才将自己关了起来。

　　宋锦城想去敲门，但到了门口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

　　景瑟在房中正拿帕子擦拭自己的剑，见宋锦城回来连眼风都没给一个。

　　“我总觉着朱氏父子关系似乎不大好，”宋锦城不耐这房中的死寂，仍是将心中的猜疑道出。

　　“你道谁家都像你家，父子和谐，兄妹亲密。”

　　景瑟冷哼一声，全然不顾宋锦城遽然大变的神色。

　　“景瑟你可真会戳我心窝子，”半晌后，宋锦城才幽幽叹息一句。

　　景瑟闻言停了手中动作，深深瞥了眼宋锦城，“你想哭就哭。”

　　宋锦城却撇过脸，径直望向半开的窗棂。

　　夜半疾雨，将院里本就寥落的杂草与野花摧残的东倒西歪，但墙角处，一株深紫色的小花却在一片凌乱里傲然挺立，甚至还招引来了几只蜜蜂。

　　采撷亦是播撒，谁道明年此时这院中不开满了紫花呢？

　　宋锦城眯起双眼，瞧着这漫天席卷的风，“景瑟，你瞧着吧，今夜必有大事发生。”

　　宋锦城忽然回转了头，笑吟吟的对景瑟挑了挑眉眼。

　　景瑟愣住，低眉垂眼再未搭理宋锦城。

　　是夜，风高，月色微明。

　　整个虎头寨都弥漫在一股怪异的恐怖氛围下，紧闭门窗，村民们三五成群围守在一处，只唯恐那怪物突袭。

　　直至半夜，一切平安。

　　困意席卷，村民们渐渐入睡。

　　在山寨左边的虎发处，却有一人悄然前行。

　　丈高的树弥天障日，脚下泥泞，树叶婆娑，风卷着叶子擦过他的肩头，簌簌落下，他的脚程极快。

　　前头有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树下凌乱撒着数根骨头，或人或动物的，在月下发散着白森森的光芒。

　　他踢了踢树下的骨头，咕噜噜，有一个头骨借着力道朝前滚去，直到落入一片叶海里。

　　他在大树前停顿下来。

　　他抬头向前打量，露出一双野鹰般沧桑的厉眸。

　　前路被树叶掩埋，腐朽的散发出深深的恶臭味，尽管山间的风刮得人耳窝子疼，但月色下满地的树叶却似陷入泥泞般岿然不动。

　　方圆不见几颗树，似一个孤岛般的沼泽下忽有汩汩热气弥漫。

　　他手中拎着一样东西，见此情形，忙将手中的东西朝那热气处抛了过去。

　　陷进去，然后冒泡，然后不见了踪迹。

　　有什么划过，落于地面，却是点点滴滴的血。

　　他耐心等候，不过片刻，那本来只在冒泡的地方却兀自探出了一只爪子。

　　随即便是喘息声，有些震耳欲聋。

　　他仰面抬头，双眼灼灼凝视着沼泽中央，眼中却闪过欣喜之色。

　　那爪子的形状渐渐显露，尖利的长长的黑指甲先露出沼泽面。

　　随后便是额头，火红色的毛发凌乱的披在硕大的脑袋上，双眼似铜铃，两眼之间还藏着一只似睁非睁的目，那第三只眼张开的瞬间，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差点灼伤了他的眼。

　　原来这是一只三眼怪物。

　　他心中如是道。

　　他另一只手中还拎着半个羊身子，背后插着一把弯刀，见那怪物冒出头，他探向后背，握住弯刀刀柄，见那怪物缓缓露出半个身子，见着那怪物浑身的毛发似蓑衣般披在身上，到这怪物站直了身子，他才发现这怪物体型并不算十分庞大，对比他从前见过的野牛野猪，也没大多少。

　　只是，瞧着这怪物在沼泽地里匍匐着游移过来，他便知这怪物绝非那些野牛野猪可比。

　　是了，这怪物便是那传言里的古神兽——獓因兽。

　　他眼露兴奋之色，瞧着獓因兽的三只眼懵懵懂懂并不十分凶恶，且那眼神只停留在自己手中的半只羊上，他试探着将羊稍稍朝前递了递，果然那獓因兽一张比野猪大了许多的嘴中滴滴答答着流下许多粘液。

　　见状，他面上浮起一阵得意的笑，将手中的半只羊朝边上一抛，趁着那獓因兽跃起去接肉的功夫将背后弯刀豁然拔出。

　　弯刀出鞘，划过一道亮光，但背对着他正大快朵颐的獓因兽却浑然不知。

　　刀尖铮亮，他双手高举弯刀，猛然跃起，眼瞧着弯刀便要落于獓因兽头顶，却在这紧急时刻忽闻一声犀利的哨响，只是刹那之间，那獓因兽似被什么惊吓着了一般，突然暴怒窜地而起，獓因兽虽看着笨拙，但行动起来却似十分灵活，一窜一跳间，竟躲过了背后的弯刀袭击。

　　獓因兽转身，方才还懵懂似贪恋美食的双眼里忽射出了几道凶狠的光，只见它伸出一双利爪，死死抓住他手中的弯刀，一扭一转竟堪堪将一把刚硬弯刀拧成了麻花。

　　他眼中大骇，想跳转回身，却不及獓因兽灵敏，只在须臾间，便被獓因兽抓住了后领。

　　他伸出拳头想击打獓因兽，却发现那些在人世间令人畏惧的高强武功在这个绝对强势却又力大无穷的野兽身上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怒极又恨极，极力想摆脱自己衣领上的钳制，却无论如何脱不开身。

　　只待着他力竭声嘶，又闻一道哨响，似催命的音符，他后背的两只利爪忽然手起手落，他甚至连哼都未来得及再哼一声，耳中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一切尘埃落定。

　　一身红毛的披着蓑衣的獓因兽拖拖拉拉的又没入了沼泽地，只是与它一起进沼泽的还有无尽的血与肉。

　　枭声起，哨音落，有人疾走，脚步声踏踏踩于泥泞，惊起树上的鸟雀。

　　闻着鸟雀声，又有人来，深浓的血腥味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在沼泽的边缘处捡起了一只残缺的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