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柒仟多

15、山精噬人篇（十四）

　　万素影没事，但到底经了一番折腾，当夜回去便发起了高热，过了好几日才逐渐好转。

　　而对于那日发生的事，整个虎头寨都未掀起一点波澜，仿佛这事不曾发生过一般，只除了隔日专门过来道谢的万素瑶。

　　对于万素瑶的感谢，宋锦城只说那日听了小铃铛说万素影失踪后，恰巧碰到了回来的朱小天与小疙瘩，一打听才知潘虎还有别的住处，只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去，没想到万素影当真被关在那里。

　　话里话外，宋锦城都将救人的功劳放在了朱小天与小疙瘩身上。

　　朱小天在一旁听了宋锦城这番话，投向宋锦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宋锦城自然瞧见了朱小天眼中的思索，但她不过是朝朱小天调皮的眨了眨眼。

　　朱小天心思良善，但不代表他愚蠢，相反，许是因为身体孱弱时常被人区别对待的缘故，他的性子十分的敏感与机警。

　　宋锦城觉得这样的人其实也挺多疑，并不容易信任别人。

　　但没关系，宋锦城此举并不仅为获得朱小天的信任，因为她要攻克的目标还有小疙瘩与万素瑶。

　　所以，在面对这样一个答案时，万素瑶是十分满意的，以致于望向朱小天时眼神中的缠绵羞涩更是藏也藏不住。

　　小疙瘩更不用说，在听到宋锦城说这话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后，旋即向宋锦城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大当家忽然身死，他家大爷在虎头寨的地位一下就变得微妙起来。

　　若那日万大小姐真被潘虎得逞，莫说以三当家那窝囊性子，指不定要将万大小姐许配给潘虎，这样潘家与万家成了一家，虎头寨哪里还有他家大爷的位置？

　　再退一万步来说，万大小姐不堪被辱，若真跳了悬崖，那以万二小姐的性子必与潘虎斗的两败俱伤，可潘虎背后还有个二当家，二当家岂会看着自己儿子被人欺负？

　　到时必是又要闹得虎头寨天翻地覆才好。

　　结合以上种种，在那日那样情形下，无论是潘虎得逞进而与万家合谋，还是万大小姐被辱跳崖，对于大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小疙瘩能被朱凌云放在朱小天身边，必然不会是个蠢笨的。

　　他将这前后事寻思了两遍，便明白了宋锦城为何拼命去救万素影，又为何将这功劳算在了自家大爷身上的良苦用心。

　　对宋锦城的感激，小疙瘩是真心实意的。

　　在这一刻，他竟突然觉得自家大爷救对人了。

　　也是在此时，小疙瘩也才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羸弱不堪的小公子哥样的少年并不只长得好看，且还有一个聪□□黠的脑袋。

　　以至于往后几日，小疙瘩对待宋锦城的态度竟无比的和缓起来。

　　就算宋锦城偶尔拉扯他，他也忍耐着性子没将自己的袖子拽走。

　　万素瑶更不用说，偶来探望朱小天，见到宋锦城也总要说上几句话，甚至有一次还起意要教宋锦城射箭。

　　宋锦城初时并没拒绝，但在有一次突然瞧见了万素瑶的手心，见那掌心被磨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老茧覆盖时，终究还是偃了旗息了鼓，又一次肯定她吃不了那个苦。

　　眼瞧着小疙瘩与万素瑶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宋锦城心中得意的同时又生出了隐隐的忧虑，唉，小疙瘩与万素瑶的心思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

　　宋锦城蜗居在朱小天的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托腮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悬在西山头的一抹斜阳，数着外头树梢上掉落的树叶，心中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朱凌云身死对朱小天打击极大，自那日从断崖回来，朱小天便一病不起，宋锦城去探望了几回，但每回看着朱小天，她都觉得朱小天已经病入膏肓了。

　　隔壁传来些微的吱呀声响，宋锦城知道这是小疙瘩从屋中出来关门的声音。

　　果不其然，透过半开的窗户，下一刻宋锦城便望见小疙瘩关了门，匆匆朝院门口走去。

　　因为朱小天喜静，又因为不常在虎头寨居住，所以偶尔回来，琐事也大多都由小疙瘩来做，是以这院子里只除了每日有人送饭菜过来之外，并没有其他随从或仆妇，因而每晚都是小疙瘩陪夜在朱小天身边。

　　宋锦城瞧了眼已然坠入峡谷的最后一抹光，眼瞧着小疙瘩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沉思，眼瞧着夜幕已到，小疙瘩此刻出去要做什么？

　　当然这狐疑不过是从宋锦城脑海里转瞬即逝，她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

　　美景看了，该寻思的也寻思过了，该到了入眠的时候了。

　　宋锦城伸了个懒腰，想伸手关窗，却在下一刻却又忽然顿住了手。

　　窗外有个人影闪过，白衣宛然，在夜晚的凉风里走的并不快，甚至只看背影便能瞧出几分沉重与萧索来。

　　宋锦城关窗的手悄悄收了回来，平气凝神垂眸半刻，直到那白衣影子走到了门边，她才抬头，眼中还夹杂着一抹苦笑，她喃喃自语道：“朱小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当然已走到门口的朱小天是不会答她的。

　　“唉，也不知道景瑟去了哪里？”

　　经历了上回在断崖救万素影那一惊心动魄之事，宋锦城十分的想念景瑟，因为有景瑟在她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心。

　　尤其是此刻，她虽不知朱小天出去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朱小天此去必然不会有好事发生，甚至还隐隐觉得，朱小天会遭遇危险。

　　所以，她有那么片刻的迟疑，但是......

　　宋锦城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不放心朱小天，跺了跺脚撩起袖子便也跟着出了门。

　　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她是因为好奇才追上去的。

　　虽说清明节气已过，但即便是炎炎夏日，入了夜的山林间也还是透着凉意的。

　　宋锦城不过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等跟出来时只瞧见了一截月白色的影子从小径尽头一闪而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条小径通往的是万家父女所居的竹栖园。

　　这么晚了，朱小天去竹栖园做什么？

　　他素来不是避万素瑶于不及？

　　莫非是万雄所约？为的是避人耳目？

　　只在这一瞬间，宋锦城便联想了许多。

　　但无论朱小天是因为何，已跟了来断没有此刻便回返的道理，于是宋锦城小心翼翼的掩了身形也沿着那小径朝竹栖园走去。

　　越靠近竹栖园，宋锦城越发觉得瘆得慌。

　　小径掩映在层层叠叠的翠竹里，风一吹丈高的竹子顺着风的方向拂动，在朦胧的月色下摇摆起舞，只留出尺宽的可让一人通行的地方。

　　两旁的竹林里有蝈蝈在叫，时而窜出一只青蛙伴着几声蛙叫，静谧中又有些聒噪，这情形让素来不喜闭塞的宋锦城不由抱紧了臂膀。

　　宋锦城虽没来过竹栖园，但与万素瑶偶尔的交谈里，对于竹栖园的大致情形已然有所了解。

　　她所走的这条小径通向的正是竹栖园的后院，竹栖园也有一片竹林，却被篱笆围了起来。

　　那篱笆不过几尺高，于寻常男子来说，不过是跳一跳脚的事。

　　然而当宋锦城走到小径尽头，待看清竹栖园的篱笆墙时，却傻了眼。

　　因为那篱笆院墙有丈余高，原来被留着的一扇竹门也变成了篱笆墙，宋锦城立刻意识到因着万素影在后院被掳一事，竹栖园已然加强了防备。

　　宋锦城看着那院墙皱紧了眉，朱小天那身板必然是跃不过去这院墙的。

　　可左右打量，却不见朱小天的踪迹。

　　怪哉，这条路就那么长，她一路走来都不见人影，难道见鬼了不成？

　　宋锦城正疑神疑鬼徘徊在篱笆墙外，却不妨脚下忽然踩中了什么，低头去瞧，见是一只青蛙，她慌忙抬脚，那青蛙发出一声精疲力竭的高亢的“呱”声后从她脚旁一蹦三尺高的跳到了旁边的竹林里。

　　宋锦城拍了拍胸口以示安抚，但当眸光掠过那青蛙消失的竹林时，她不由愣住了。

　　一行错乱的脚印隐匿在竹林里，若不是地上的杂草茂密，被脚印踩踏出来的杂草东倒西歪，宋锦城甚至不能发现脚印的存在。

　　想起那日山路上，也是因为好奇心唆使，她被潘虎盯上，心下不由哀嚎一声，又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在这半夜三更时候出门？

　　但是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宋锦城要是不过去看一眼竹林里有什么，她今夜，哦，不，往后好几夜都睡不着吃不香。

　　于是在这样的心里作祟下，宋锦城壮了壮胆子，也沿着那被人踩出来的脚印将密密的竹子扒拉开后朝竹林里走了去。

　　山里忽然起了雾，夜色如墨般浓的化不开。

　　脚下踏着潮湿的泥土，风一吹飒飒的竹叶在头顶响起，林间的雾越来越浓，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宋锦城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滚圆的夜明珠，月白的光华刹那便将她方寸之间照的土地照的分明。

　　宋锦城不知有没有人埋伏在竹林里，她将夜明珠拢在手心，露出一点点光芒，就这点光芒不至于让她如瞎子摸象般胡乱窜。

　　沿着凌乱的脚印，直到痕迹消失，宋锦城才停下了步子。

　　斜靠在一棵竹子上稍微缓了缓神，又侧耳细听了半晌，宋锦城这才将手中的夜明珠稍稍举高了些许。

　　“啊，”只瞧了一眼前方地上，宋锦城便忙忙朝后退了一大步。

　　是的，她正前方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椭圆的深坑，不，应该说是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