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花集》青红浅碧

8、壹·额（七）

　　所以她失望，深切地失望，却没有绝望——还抱有一丝眷恋的人，永远不会绝望，所以不停挣扎，不是痛苦死去，就是有力还击。
　　只是舍雅没想到，结果来得这样快，就在蓝玉被二夫人借口杖责，残留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拿到了最终改变命运的那样东西。
　　“就在……公子和二夫人过去一起看书的书房里……”气若游丝的蓝玉，握着舍雅的手，附耳说出了那个秘密，“二更，二更的时候去那里……”
　　舍雅遵照蓝玉的话，二更时悄然潜入当初误入的书房，然而房门反锁，她根本进不去。
　　“阿舍。”
　　树丛暗影里传来分别多时的声音，震惊了本就内心忐忑的舍雅。
　　“大夫人？”舍雅惊讶。
　　身影停留在树后没有动作，然而大夫人的声音却低低传来：“从侧门进去。”
　　舍雅见大夫人转身，她遂提步跟上，果真在书房一侧发现暗门。
　　“这里就是公子和华倩一直秘密商讨要事的地方。”
　　“大夫人，你……”舍雅看着在幽暗中摘下斗篷帽子的女子，纵然光线暗淡，她却肯定，面前的女子就是被柯桓誉一封休书赶出柯家的大夫人。
　　“那些都是做给华倩看的。”大夫人走到舍雅面前，视线中有舍雅依旧惶惑的脸，她却笑容如昔，淡然雅致，继续道，“公子一直以来都受华倩的制约，只因为其实公子一直都在做这些。”
　　舍雅并不敢接大夫人递出的那本册子，她的恐惧在瞬间膨胀，而过去的信仰也随之崩塌。然而对事实真相的好奇还是驱使她伸手接过那本册子。
　　迟疑片刻后，舍雅快步到窗口，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起来。
　　册子上写的，都是柯桓誉偷运盐粮、珍品宝物的记录，一笔笔，具细非常。
　　“华倩的父亲就是帮公子处理这些事务的人，其实当年华倩得以嫁入柯家，大部分原因也是为此，当然，那时的公子也确实对华倩有所好感。”柯家旧妇的言辞凄凉，想她纵然身份高贵，却只与外人一样得柯桓誉三分笑意，再无其他，就是连一间可以回忆的书房都没有。
　　“公子和华倩的关系一直就夹带着利益，所以不管华倩如何放肆嚣张，公子都只有忍。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华倩陷害雨茜，公子也拿她无可奈何的原因。”大夫人道。
　　“所以就由大夫人背这个黑锅？”舍雅攥着册子，依旧不愿相信。
　　“我们是结发夫妻。”大夫人的回答简单，却最真实。
　　她与柯桓誉就是有这样纯粹却最最厚重的关系，她是他的妻，是要同柯桓誉一起维护整个柯家的人。家族需要安宁，她就挺身而出，无论是否被人误会，受人指摘。
　　“公子对华倩已近极限，舍雅，对不起，这一次要牺牲你……还有你的孩子……”大夫人正视疑惑更深的女子，从容如昔，道，“公子对你有真情，但你的遭遇只是我们用来刺激华倩的工具。我离开，就是为了彻底拔出华倩父亲对公子的威胁，那封休书，只是为了让华倩放松戒备。”
　　“所以等大夫人归来之日，就是二夫人福尽之时？”舍雅问道，声音依然哽咽。
　　“如今华倩之父已再不能说一个字，我拿到了账本，接下来就需要你和蓝玉帮公子完成最后的一步。”大夫人诚恳，“事成之后，你就是柯家的女主人。”
　　诱惑这样大，她只要说几句话，落几滴泪，就可以将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尽数讨回，让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彻底跌入地狱——华倩，将连一个贱婢都不如！
　　“好！”舍雅沉沉回道，“不过我要大夫人从此在雨崇消失。”
　　“本是弃妇，我还需要再回来吗？”大夫人道。

　　舍雅一直都记得那晚大夫人隐约的笑容，释然坦诚，但她看不见那些被隐没起来的情愫，就像当她最后看着柯桓誉，将始终不曾消退的感情掩藏。

　　舍雅和蓝玉的表演彻底将二夫人推向了万劫不复。
　　那一日，二夫人依旧借口找蓝玉出气，舍雅“正巧”路过。
　　责打中，蓝玉哭诉道：“四夫人，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二夫人的话在你的汤里下药……我错了……四夫人……救我……”
　　用高门大宅里最常用的手段，一家之主，几房女妻，一个被收买的丫鬟，一场闹剧。
　　“是二夫人收买了我……要我在给四夫人的汤里下药……说这样如果被人发现了……还可以嫁祸给大夫人……”蓝玉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当年……当年三夫人……也是二夫人……设计……设计的……奴婢……奴婢也曾参与……”蓝玉不住磕头，惶恐至极，“公子，奴婢一时糊涂……公子赎罪……”
　　舍雅与蓝玉依照一早就设计好的套路将罪责都归咎到二夫人身上，纵然二夫人如何抗争亦逃不脱他们定下的结局。
　　最后，众人只听柯桓誉道：“如此歹毒心肠，杀之亦不为过，但念在多年夫妻恩情……”
　　“不用假惺惺了！”二夫人打断柯桓誉的话，嗤笑着，道，“你们会有今天这一出，就是已经把我的退路全都断了。也罢，柯桓誉，你我夫妻恩情，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替你扛了，我欠你的，就此还清！”
　　女子毅然的一撞，血溅三丈，罗衣浸红，而她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柯府大宅霍然发生血案，原本有柯家强大的家产作为后盾，断不会弄得满城风雨，却偏偏，一本私运盐粮从中牟利的账簿出现在雨崇城令手中，并因此惊动了皇廷，牵连出众多相关人等。
　　柯家满门入罪，柯桓誉为首犯，判处斩立决，但四夫人却安然无恙。
　　那一日刑场之下，舍雅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昔日俊逸风采的男子衣衫褴褛被推上断头台跪在刑台正中，众人眼前。
　　她知道，他看见她了，他依旧这样备受瞩目，而她依旧平凡如尘。
　　他恨她，因为如果不是她将账本交出去，就不会有他的落魄，甚至是死亡。但他也同样爱她，没有对雨茜那样深，却一样深深刻在心里。
　　他对不起雨茜，对不起阿澄，对不起华倩，也同样对不起舍雅，只因为他的本质，只是个商人，为利而生，为利而死，感情，不过附属。
　　她说，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是她对他的报复。但她依旧爱他，也爱她没有出世的孩子，爱，爱着柯桓誉的自己。她的爱，纠缠在恨里，最后用这种所谓公义的方式结束，保存下最后的一点良知。
　　她穿越过众人的迢递，用目光留下的，只是决然，因为那份爱，已经带上了罪恶。

　　“我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秦染将毛巾递给夙危，看着神色疲惫的男子，又倒了茶递上。
　　夙危净了手，接过杯盏，轻轻呷了一口，道：“我们没必要知道全部，那些不明白的，就一直糊涂下去吧。”
　　秦染注意到夙危放下杯子的手渐渐开始颤抖，而她眼底也飘散出越发浓重的担忧，她伸手握住男子的手，却还未触碰到就见夙危退开。
　　“这个故事显然没有意义。”秦染道，“她不应该记住。”
　　“记得或者是忘记，都是当事者的权利，阿染，你回去吧。”夙危有些惶急地退开。
　　“所以你选择记住，是吗？”秦染将毛巾拾起握在手中，这，就是除了那些刺青的针，与他最亲近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