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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知己 ...

  •   季淳交代了小翎几句,待她们二人进了房间才转过头对沈寂听说:“你等一下。”

      沈寂听于是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

      季淳走到一棵梨树旁,拎起酒壶,往嘴里灌着。沈寂听难得的没有觉得不耐烦,只是往另一棵树上一靠,也不说话,只盯着他。

      “寂听,今晚月色刚刚好,梨花不多也不少,也没有小兔崽子打扰,你我比试一场如何?”季淳咽下口中的酒,他语气闲适,目光却全然不似前几日那样平和。

      沈寂听仿佛早已知道那样,并不觉得惊讶,但还是开口询问缘由:“为什么?”

      “你和我比了,我便告诉你。”季淳忽将手中的雪白头朝沈寂听一掷,掠过一阵酒香,向沈寂听斜飞而来,只见他随意伸手,一招四两拨千斤,便将酒壶收到了手中,轻轻巧巧化解了这一招,他抬起酒壶,也灌了一口酒。

      季淳眼睛一亮:“好俊的功夫!有趣有趣!”

      他说着脚步微晃,空中留下了些许残影,不知何时已来到沈寂听跟前。

      沈寂听心下微诧,世人皆说如今的钧雷山庄小辈里已无甚惊世骇俗之人,但观刚刚季琅翻飞于月下的身法和现在这无踪无影的脚法,无不彰显出这钧雷山庄依旧藏龙卧虎。

      他不得不出手阻拦季淳,但谁知一旦出手便难以收回,两人在这梨花前,皎月下,你一招我一式地打了起来。
      沈寂听一改往日病病歪歪的模样,打起精神,研究着面前人的武功招式。季淳翻手一击,欲攻其心口,将要拍到沈寂听心脏处时,他脚下却忽然一滑,朝左一摆将身体弯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刚巧脱离了季淳的掌控。

      季淳暗觉奇怪,见一掌未中,并无犹豫,伸腿朝其下盘攻去。哪知沈寂听竟是自平地拔起,跃向空中,抬腿踢向了一棵梨花树,在空中翻转了一圈,落回地面,堪堪稳住了身形,一起一落间,竟已与季淳拉开了一段距离。

      季淳越发好奇起眼前这个沉闷的少年,手摸向腰间,欲要拔出那银白双剑,与他一决高下。沈寂听似乎早已知晓季淳下一步动作,只踢起一块石子,便朝着那双剑飞旋而来。

      那石子飞得又急又快,季淳将手中剑拔出了一半,便又被那刁钻的石头打了回去。季淳无法,只能快步追上,以拳脚功夫暂时与沈寂听交锋。

      然而过了许多招,沈寂听却是如同泥鳅一般滑溜,每当季淳差一点便能打到他时,他便忽然转换身体,叫人只能摸到他的衣袍。他就这么躲着,每每出手只是为了抵挡季淳袭来的招式。

      季淳见这半天仍旧伤不到他一丝一毫,而他也就这么逃着,心头一阵火起,骂道:“臭小子,你还和不和我打了?怎的像王八一般畏手畏脚?”

      沈寂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打了?”

      季淳忽地闪身于沈寂听身后,沈寂听根本未看清他的步伐,只觉身后劲风袭来,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偏过了头,恰好躲过这一击,同时手肘微曲,向身后撞去。

      “不如这样,你和我比试,若是一方迫使另一方将剑拔出,就算赢,如何?只要你赢了,我就把我珍藏多年的月光杯赠予你,这个买卖不亏吧?”

      沈寂听一撑地面,双腿欲横踢季淳胸口:“我不比,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要你的宝贝。季大哥,现在很晚了,你不睡觉却这么亢奋,是在耍酒疯么?”

      季淳身体向后倾,同时脚掌紧抓地面,躲过了他这一击。“是啊,我在撒酒疯,”他目光一凛:“我今天还就非要让你拔出剑来不可!”

      季淳的招式愈发狠辣,仿佛要将沈寂听活活逼死,如果说刚才那些试探都是小打小闹,那对他来说现在才是动真格的时候。

      沈寂听见季淳一招一式皆霸道不已,不敢正面接他的招式,便想向后退几步,缓去些许劲头。哪知季淳竟是看准了他想拉开距离,步步紧逼,不给他一点空闲。

      沈寂听并不想拔剑。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他不想将自己不堪的往事尽数暴露给季淳,便只能赌一把,冒着被季淳霸道掌风席卷的风险,拽住一条树枝,欲将自己与季淳拉开些距离。

      季淳万万没有料到沈寂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拔剑,心下惊讶,电光火石间,他的目光却瞥向了沈寂听腰间的黑色长剑。他放缓右手掌风,一抬手,竟是想用左手握住那黑剑。

      哪知沈寂听身法迅猛,身体径直往前,刚好错开了季淳的手。但季淳的手却来不及停下,恰巧抓住了黑剑背后因惯性来不及随主人离开的,悬挂着的双鱼玉佩。

      沈寂听并未发觉玉佩已被季淳握在掌中,便要继续向前逃。季淳并未来得及放手,这一拉一扯间,那玉佩竟直接被季淳拽了下来。

      沈寂听还以为自己后背会中季淳一掌,但他现在却安安稳稳地站在树枝上。他心下觉得奇怪,转头看向季淳。只见季淳低着头,手中不知握着什么。

      他随后仿佛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向自己腰间的剑,只见那上面充当剑穗的双鱼玉佩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了,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并非我本意,”季淳见沈寂听跃下树枝,眼睛死死地盯着玉佩,同时朝着这边快步走来,杀气十足,便急着解释,“我本来想拔你腰间的剑的,奈何手短了一截,不小心摘掉了你的剑穗,我可以找人将这玉佩上的绳饰还原,保证和之前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岁月变迁,人尚且做不到毫无变化,这损毁的玉佩又怎么能做到一模一样?”沈寂听一反常态,他双眼通红,满是血丝,歇斯底里的朝季淳吼着。

      季淳并未想到他竟会对这玉佩爱惜至此,猜想这玉佩可能是他父母亲留给他的重要之物,便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我尽量想办法还原它上面的绳饰,可好?我不能保证它就是曾经那一条,但是我能保证看上去它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如何?”

      沈寂听偏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发火。季淳觉得他仿佛又变回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生人勿近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到季淳跟前,接过了季淳手里那枚断掉绳子的玉佩,继而又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便要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

      季淳不忍心看他这颓废的样子,便开口说道:“寂听,有些话,我憋着难受,只想说出来,你别嫌我多嘴。”
      “我虽不知这玉佩的来历,但我却能隐隐约约猜出一些事来。”沈寂听此时却没再走动,只是站定在那里。

      他慢慢靠近沈寂听,继续说着:“这枚玉佩,虽对你来说是个念想,但它带给你的回忆却不一定是美好的。我不知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想探究你的过去,我也不是你,不能代表你的声音,但不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不堪,你也不应该将它记得如此深,不该将它刻在你的骨子里。”

      “你的一生理应是明媚的,理应赢得一路繁花相送。虽然对你来说这些话可能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在当下,做你自己,不被仇恨所蒙蔽,不做他人的附庸。”季淳见沈寂听仍是没有回头,手里仍是紧握那枚玉佩,以为他并没有对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叹了一口气就要离开。

      “不做他人的附庸…”哪知沈寂听却将这句话在嘴边过了一遍,喃喃道:“多谢季大哥,寂听记下了。”
      对沈寂听来说,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掏心窝子的话,也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

      “季大哥说得对,这玉佩千好万好,也只是一个死物,承载的也只是一段不那么好的回忆而已,毁了,正正好。”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嘴里小声念叨着,随后,他好似释然了一般,摇头苦笑着。

      “我之前说过的,要是你赢了,我就将我那月光杯赠予你。”季淳为了缓和两人的气氛,便换了个话题,主动提起了两人打赌之物。

      “我的剑虽然未被拔出,但我这剑穗却是挂在剑后的,说来它也算是我剑的一部分,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我输了。”
      “季大哥要我以什么为赌注?除了这黑剑,这玉佩,和我的过去,旁的事寂听都可以作为赌注。”沈寂听似乎恢复了刚刚的样子,询问季淳想要自己以什么相抵。

      “那剑穗我并未将它考虑在内,你腰间的剑并未拔出,便算不得是你输,而且我还不慎将你的剑穗扯了下来,所以我这宝贝便是你的了,哪怕是你输,我也会将它赠给你。”

      季淳依依不舍掏出了怀中的月光杯,欲将它交给沈寂听,但他此刻却依旧不肯接过那杯子,季淳只好道:“如果你总觉得自己输了,那你就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沈寂听点点头:“但凭你吩咐。”

      “如今的江湖,看似平静,但我却总感觉不日会有大事发生。”季淳面色很是凝重,“我妹妹季琅还只是个孩子,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请求你能够多多关照我妹子,多照顾她些,可以吗?”

      沈寂听默了半晌,随后答道:“季大哥,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季庄主与韶光阁主也是世交,且不说现在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若是真有甚灾难,沈某哪有不保护她的道理?沈某不能给她无尽的荣华富贵,但我必会尽力保全她。”

      “谢谢你,寂听。”季淳欣慰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感激。

      沈寂听此时终于不再推脱,接过了月光杯:“如此,寂听便谢过季大哥了。”

      “臭小子,当初在扬州城里我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那几个喽啰又怎么能是你的对手?但我没想到你武功竟然这么好,真是瞒得我好紧!”季淳用肩膀撞了沈寂听一下,打趣道。

      “我又何尝不是?季大哥你明明是个潇洒的性子,却又为何要装得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明明沉迷市井的无赖样才像你!”沈寂听也笑着征讨他道。

      “嘿!你这小子!我这怎么能叫瞒你呢,明明就是你先骗我!”

      “我哪有骗你,明明就是你摆出这幅板正样子,害得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沈寂听也笑着回道。

      “啧,我怎么就不正人君子了?”季淳不高兴了,他低头上上下下看了自己一遍,抬起头用眼神质问沈寂听。

      “你看你刚刚非逼着人和你打架那样,别人不和你打你便要追着人打,哪里有正人君子的样?”沈寂听不甘示弱地反驳着。

      季淳摸了摸鼻子,似是想起了自己刚刚干的丢人事,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腰上的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沈寂听垂下眼,摸了摸腰上黑剑,复又弹了它一下,剑身微微颤动着,传出了一阵峥嵘之声,仿若龙鸣。

      “好剑呀!这剑过不久怕是都要成精了!”季淳见它如此有灵性,赞叹道。
      沈寂听一阵好笑:“这剑名叫水月。”

      “水月?”季淳觉得自己仿佛听错了,“你说叫水月?”
      沈寂听点了点头。
      “可是那把杀人无数,饮血成性的水月?”季淳收敛了表情,不确定地看着沈寂听。

      “是,它便是妖剑水月。”沈寂听说着,猛地卸下了剑上的布剑鞘。只见这水月暗淡无光,色泽与普通钢铁无甚差别,但只要仔细看,便能看见剑上游走着细小的鲜红色斑点,仿佛会呼吸一般;缠绕其上的银枝尾端带有暗红色纹路,正兀自明灭着。

      若是盯得久了,便会觉得被它吸进去了一般,仿若落入绝望的幻境当中,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季淳看了一阵竟觉得有些头晕。他忙甩头,想要缓解这诡异的感觉。他心里顿觉不妙,警告沈寂听道:“寂听,这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期与之为伴会惑人心智,叫你沉迷杀戮,最后沦为杀人的工具。听我一句劝,想法子将这妖剑锁起来,或是埋在偏僻无人的地方,断不能再使用它!”

      沈寂听不以为意,仍旧用手指抚摸着它:“它一直陪伴着我,从没有离开我,我又怎能辜负它?”

      “寂听,曾经也有人像你这样不信邪,但是想来你也知道,他们的结果几乎都是惨死,要么就是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在世上,稍微好一点的,便是世上之物,皆求而不得,”季淳颇为担忧,“这剑邪得很,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季大哥此言差矣。这世上不是刀剑邪恶,邪恶的从来都只是人心,”沈寂听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水月正名似的。
      “只要有心人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最干净最纯洁的烈女,也是脏的,烂的。”他表情有些心疼,抬起水月剑认真擦拭着,“它又有什么罪呢?”

      水月剑轻轻颤了颤,复又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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