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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落红 ...

  •   二人听从方晚烛的话出了谷,周围却并不是千刹宫,而是一片不知名的荒地。沈寂听带着李浪深,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暗珏。多年未曾踏入此地,骤然前来却勾起了他不太好的回忆。

      他知道自己的动向瞒不过鹮,也没打算偷偷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叫人进去通报。

      过一会,鹮便带着红衣和雁翎出现在了沉雾渊外。

      今日悲雀和他说过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鹮直直看向沈寂听。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沈寂听与付石开长得颇为相似,脸庞瘦削眉眼深沉,并不像什么好人。而自己的长相却不似二人那般硬朗,上扬的眼眸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唇总是如花般粉嫩,看起来好相处多了。

      也许和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长得很像吧。

      他在心里漠然对比着三人的长相,发现自己与他们其实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沈少盟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不带感情地说着客套的话,心里却觉得十分复杂。

      他知道沈寂听和李浪深来此的目的,故那股复杂感一半是因为沈寂听也有求他的时候,一半是对自己身世的自嘲。

      自己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做梦都是杀死付石开,让沈寂听向自己道歉,做了这么多罄竹难书的坏事,到头来却发现这只是一个恶意满满的骗局。

      他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一直坚持的真理也全都土崩瓦解,清醒之后,世界却只剩他一人还在原地。

      “我听说大人这里有一味药,沈某今日就是为它而来。”沈寂听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

      “这里确实有味药,此药却不能给少盟主。圣女曾答应过我,替我杀了付石开,我才会把药给你。”鹮面上毫无波澜。

      红衣就站在鹮身边,静静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可我现在不想杀付石开了。”

      她有些惊讶,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的眼神很是坚毅,似乎在付盛欢死的那晚起,自己就再没见过这种眼神。

      “我没了需求,自然也就不会与你们交换那药。”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回吧。”

      “大人有何要求尽管提,沈某一定想法子替你办到。”沈寂听还欲再问,鹮却只是朝他开了个奇怪的玩笑。

      “若是你能变出个亲弟弟来,我就把药给你。”他说完,嘴角却漾着一丝苦笑,头也不回地回了沉雾渊。

      红衣站在原地看了他们许久,最后也随着他回了暗珏。

      沈寂听原本想守在暗珏,等鹮再次出渊之时再向他讨要那味药,哪知李浪深却并不同意,而是要求沈寂听带自己回千刹宫。

      她说自己十分担心姜离合,且还要回去收殓莫尘的尸骨。沈寂听知道她一直记挂着千刹宫的事,只好顺着她的意往千刹宫去。

      姜离合早在千刹宫后殿中等着二人,乍见二人赶来,他却并无惊喜之色,只有李浪深忙过来嘘寒问暖。

      “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姜离合摇了摇头,“那日过后付石开就来了,遣散了所有正派中人,吩咐弟子打扫了战场,清点了尸体,又派人下去找你们,没找着就带着人走了。”

      “他们下去找我们了?”沈寂听一阵诧异,“可我们并未瞧见他们。”

      “榴花谷许是和千刹宫一样需符文才能显形,他们找不到我们也是正常。”

      “你们去了榴花谷?”姜离合也觉得诧异,“你是说千刹宫底下就是榴花谷?”

      李浪深点点头,“谷主替我们治了伤,我很担心你就先出来了。”

      她将在下面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姜离合,包括莫尘和毋怨身世之事。

      姜离合并未觉得惊讶,只是沉默了一会便出去了,后殿里只剩下二人。

      李浪深走上前去。只见莫尘苍白着脸睡在那株巨大的紫藤花下,冒着白气的冰棺里还装着几件残破的衣物,看起来静谧极了。

      头顶的排位变换了位置,下方多加了两块木牌。

      李浪深不忍多看,只是跪在二人面前,郑重地给二人磕了一个头。沈寂听站了片刻,也来到了她身边,按照她的动作也做了一遍。

      她立起身子,来到莫尘棺边,轻声说着,“莫尘,毋怨,我回来了。”

      沈寂听没有打扰她,也出了后殿。

      “你们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早点来看你们。”
      “我跌到下面了,遇到了方晚烛。莫尘,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他说他只是一时气愤才把你们赶出去的,他其实一直都很想你们。”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还以为你们会去看他,谁知造化弄人,你们早已不记得榴花谷中的事了。”

      “你们说不出口的话,我替你们转达了。我也会好好活着,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寻死觅活了。”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一小株藤蔓轻柔地抚上她的手指,左摇右晃了一下,开出了紫色的小花。那些荧光忽然飞上她身旁,继而亲昵地将她轻轻包裹,那微弱的温度好像谁在抚摸她的脸颊。

      冰棺忽然被藤蔓缠绕住,化作紫色的光芒回到了树根,与千刹宫所有先辈长眠在了一起,李浪深知道莫尘和毋怨真的离开了,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月影下,青灰色天幕裹缠纠结,几乎近在眼边。周遭雾蒙蒙的,将山都推得远了些。成片黑色花朵随风左右摆着,风呼呼地吹,好像带来了远方的讯息。

      轻纱帘帐随风翻飞,红衣就端坐在花间凉亭内,似乎正在发着呆,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桌上放着许多吃食,珍馐美酒俱全,香气四溢。

      远处似乎来了个人,从一个点慢慢被拉长了来,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了她近前。

      “叫我来作甚?”鹮不近人情甚至有些烦躁的声音传来。

      这时红衣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眼前人。

      面前的人依旧冷着张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似乎不屑于与她产生更多交集。

      鹮就是这样,对她从来都是板着张脸的,几乎没什么好脸色。平日若是瞧见他这副样子,自己必然是觉得十分苦涩的,可今日却十分反常,她心里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平静得好似一潭死水一般。

      她伸出手示意,“坐。”

      鹮今日却是破了例,竟真乖乖坐在了对面。

      “这么大张旗鼓叫我来,可真是少见。”他笑了笑,仍不忘讥讽她。

      “你能与我心平气和坐下吃次饭,也是少见。”红衣替他夹了些菜,也回道。

      二人忽然都住了口。

      “现在你我除了唇枪舌剑,竟是没别的什么话可说了吗?”鹮有些无奈,拾起了一边的筷子接过了她递来的碗,“你我不必在此兜圈子,徒浪费时间罢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与少主相识这许多年,今日设了这桌,便只是想再与少主说说话,叙叙旧。”她替自己倒满了酒,又要替鹮倒酒,却被他阻止了。

      鹮只定定看向红衣,手还横在她与酒杯中间:“不必。那晚你对我刀戈相向时,可不像是以后会与我叙旧的样子。”

      她一怔,竟忍不住笑了出声。鹮只觉得她奇怪,皱着眉打量着她:“我不知你今日又是在瞒着我做什么,我只劝你少耍些花招,这暗珏便还有你一席之地。”

      她嘴边仍然漾着笑,似乎根本不在乎鹮的言语,只自顾自越过他倒着酒:“我与少主相识甚早,长久相伴,互相都知根知底。”

      她端起酒杯,眼睛熠熠发光:“这第一杯,敬少主与红衣互相守护的那些日子,祝少主拨得云开见月明。”

      她说完,一饮而尽。

      “少主怎么不喝呢?”红衣笑了笑,又给自己满斟了一杯,自顾自又碰了碰他的杯沿。

      “今日你劝我喝了几回?”鹮看她的眼神似乎带了刀,冷笑道:“这酒里不会掺了毒药吧?”

      “怎么会,红衣怎么会害你。”

      “你为了付盛欢难道还…”鹮话说完半句又咽了回去,刻薄道:“我都忘了,自从他死了,你就再没朝我露个笑脸。今日再提他,岂不是旧事重提,叫你更伤心。”

      红衣却根本没生气,端起酒杯又道:“第二杯,红衣依仗少主才坐到今日的位置,才能苟且到今日。红衣多谢少主提携之恩,祝少主福泽绵延,求仁得仁。”

      鹮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你若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无聊之事,便就此打住,我还有公务要办,就不陪你演戏了。”

      “少主就这么不愿见到红衣吗?”红衣偏头质问,“少主难道不知红衣喜欢了你许多年?”

      “够了,”鹮大声打断了红衣,“现在竟是和我打起感情牌了?”
      “你对我如何我并不关心,你的心思如何我更是毫不在意。从前我便说过你我的关系,不要僭越,付盛欢之事后我更是少指派任务给你,只是为了叫你维持还阳最后的体面罢了,你真想叫我与你撕破脸皮不成?”

      他说着站起身背对红衣,整理着衣袖往外走:“这酒你叫我如何喝得。”

      “如今这套说辞,究竟是鹮还是付盛欢的意思?”红衣也站起身来,“你还要诓骗我到什么时候?”

      鹮忽然愣住了。

      “你与悲雀的话,我都听见了,也什么都知道了。今日我来只是与你最后道次别,见次面。”

      鹮诧异地转过身看向她。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付盛欢?”

      “付盛欢早就死了。”鹮再也笑不出来,表情都有些扭曲,却还是坚定说道:“我只是鹮。红衣,别叫我厌弃你。”

      红衣眼中的光彩渐渐暗了,又从失望变得决绝。

      “从今往后,你是谁都与我不相干了,不管你是鹮还是付盛欢,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红衣腰杆挺得笔直,直视着他,“我会离开暗珏,这还阳,不做也罢。”

      鹮只觉心里一慌,随即立刻被自己安定下来,习惯性地讽笑:“不做还阳?你可想过自己是如何爬上如今的位置?可想过牢里等着看你笑话的悲雀?再者说,若是你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离开了暗珏,不服解药,那穿肠烂肚之痛你又如何忍得?”

      “如今的地位我根本不看重,”红衣脸上淌下了细密冷汗,仍旧不卑不亢地接话:“悲雀如何看我我更是不在意。至于我体内的毒,就叫它发作又如何?我的命何时是我自己的?我的死活又有谁会在意?”

      她眼前黑色的花,蓝色的天空,抑或是鹮脸上的颜色都已变成黑白,天地都只剩这二色,她却又端起了酒杯。

      “这最后一杯,我与你情分终了,缘法到头。我祝你守着这暗珏,亲眼看着它腐朽,湮灭,最后消失在这世上。”

      她说完,将酒尽数倒进那黑色花海当中,嘴边的笑越来越大,她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鹮只是看着她,好像她在自导自演一般。

      天旋地转,她险些站立不稳,忙扶住桌子站好:“才喝了这么几杯,我竟是醉了。”

      “你确实是醉得不轻。”

      鹮冷哼一声,撇下她转身走了,只留红衣一人站在原地。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歪斜着身子靠在桌旁。“你猜的果然是对的,他果然不敢说。”

      “他不敢告诉我,他就是付盛欢。他骗了我好久…亏我还以为他们是两个人。”她眼睛已经变得无神,浑浊地盯着面前一点,好像是在目送他离开。

      身后来了一个紫衣女子,蹲下来扶住了红衣。

      “不说便不说,你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雁翎替她擦了额角的汗,想将她扶起来,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

      “我多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够了,还活着难不成是为了碍他的眼?”

      “说这些作甚。”雁翎竟觉得有些悲凉,“大人是个固执性子,你也是,你又为何与他撕破脸,连最后的好话都不愿说?”

      “若他只是鹮那也就罢了,谁叫他欺瞒我,在我面前演了好大一出戏,瞒骗了我好久。”红衣嘴角溢出了血,“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叫我跟着少主去看悲雀才听到了那许多话,知道了少主的身世,也知晓了他与付盛欢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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