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尘》宁措

110、阎罗

　　他话还未完，徐松立刻抬手打断：“行了，秦总管有事说事，如今情势紧急，这些虚话还是少说为好。”

　　秦扬心里叫苦不迭，这徐松怎么如此油盐不进。

　　他其实早有投靠之意。早在沈昔照脾气愈来愈差，更加疑神疑鬼时他就萌生了此般念头。后来得知她对下人极为严苛，动辄打骂，甚至折磨致死、丢到乱葬岗都是常有的事后更是避之不及，如今她又被李浪深抓走，少不得一番拷打，若是她死了，自己日后如何是好？

　　她虽看在秦醉生的面上将自己留了下来，许了自己荣华富贵，可这么着也不是个事，不如赶紧找下家为上。

　　他笑得更是谄媚，脸上的褶子都绷紧了：“徐帮主说的什么话。你治下严明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哪是虚话？”他知道这些并不能打动徐松，又道：“徐帮主，小人有件事要向您禀报，也不知能不能帮上您什么忙。”

　　徐松一扬眉，“何事？但说无妨。”

　　秦扬心里有事相求，说话也刻意磕磕巴巴：“这…恐怕不好…”

　　徐松心里不屑，表面上却了然一笑：“若是秦总管有什么顾忌尽管和我说，我徐松对兄弟最是仗义，若是你将此事告诉我，我便将总管当兄弟照拂。”

　　秦扬心里一喜，忙道：“我前几日见有人来找过我们夫人，和她商议了些事。那人几乎从未见过，我便有些警惕留了个心眼听了几句，那人对夫人说，”

　　他更凑近了些，用手遮住嘴小声道：“他说他知晓千刹宫的布防，并将布防图交给了夫人。”

　　“竟有此事？”徐松很是震惊。

　　“确有此事，”秦扬看出他也十分心动，继续道：“他说他会想法子打开千刹宫的宫门，为我们扫平障碍，大概就在这几日。”

　　“他可还说什么了？”徐松有些急切。

　　“小人本不愿再听，可刚抬腿时他却和夫人说了别的，”秦扬面上升起惊色，“他说他是暗珏前首领悲雀的人，还说悲雀在千刹宫安插了人手，夫人竟对此事一点也不惊讶。”

　　徐松心下骇然。与沈昔照联系之人竟是暗珏悲雀的手下，她并不感到奇怪，只能说明她早与暗珏勾结。

　　当年他还未接手青鲨帮，听说沈昔照与暗珏有来往时还觉得荒谬，后来父亲被季琅杀死，他便根本不在意沈昔照之事，只想除掉钧雷山庄，除掉季琅替父亲报仇，如今他已坐上帮主之位，青鲨帮也跻身武林前列，不再是当年籍籍无名的小帮派，他的心思自然也不只那些了。

　　若是能在此事上做文章，冲衡门算什么？沈昔照做了这些事付石开怎会不知？到那时恐怕连日月昭心盟都要改朝换代。

　　他终于严肃起来，正视面前之人，“秦总管说的若是真，付夫人所为，恐怕要被世人口诛笔伐。”

　　“小人所言句句是真！”秦扬发觉面前人坐得更直，自己也肃然起来，“起初小人也不敢相信，可正是如此，多年来之事才有所解释。若是凭借霁月阁的力量，钧雷山庄又怎会…”

　　“秦总管，”徐松忽然开口，“此事除我之外，你还对谁说过？”

　　“再没说起过了。”秦扬摇摇头。

　　很好。徐松一扬嘴角，“还请总管莫再对别人说起此事，我自有打算。若是秦总管不嫌弃，可愿来我青鲨帮？我青鲨帮虽不是什么大派，却很欢迎像你这样的仗义之士。”

　　秦扬心中一阵狂喜，忙不迭道：“小人愿意！”

　　徐松驾马继续前行。若是他将此事告诉旁人，自己就没有了要挟冲衡门的资本。秦扬此人不仅偷听主家秘密，甚至在主家出事后还将秘密告知旁人，根本不管主家死活。这样的人自己又怎会重视？且将此人带在身边时刻看着，若是有什么变故还能利用一二。

　　掠过枯败树枝，千刹宫就藏在无尽山峦中。

　　李浪深与姜离合等人终于回到千刹宫外，不知是天气还是别的原因，众人皆没开口，沉默地走着，四下里只能听见风穿过逼仄门洞的怪叫声。

　　雪粒飞舞，将日光埋进云层，宫门吱呀洞开，呼啸的寒风就这样猛地灌进人领口当中，叫人脊背发凉。左右两边高楼迭起，火光映热了一小块区域，又沉寂在透骨凉风里。

　　沈昔照早已被姜离合打晕，此时像块破抹布一样挂在身后大汉身上。沈寂听也没有话说，盯着李浪深的后脑勺一语不发。李浪深没有看他一眼，带着众人左右穿梭，过了拔地而起的木桥，穿过中心被雪掩盖了的巨大广场，先交代了姜离合几句，就见姜离合带着众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她则带着沈寂听往楼内而去。

　　上次沈寂听并未仔细看，此时才有闲心观察四周。中间那座古楼如同活物一般，屋檐张牙舞爪地起翘，上有许多铜制小铃，随着寒风叮当作响，如同魔物窃窃私语。四周挂满艳红色灯笼，屋顶却没有丝毫亮光，后面便是一座山头，将楼顶包裹在山中，遮云蔽日，紫雾升腾，如同有巨物盘踞在那霾影重重的房顶。

　　他不由有些惊讶，这古楼建得如此巧妙，竟能将房屋与山同建，此地就好像一块独立的世界，楼内更是不知通向了哪里，叫人有些胆寒。

　　他随着李浪深向上走，百级阶梯好似鸿沟，将李浪深与自己拉得渐渐远了，两人似乎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心底一沉，想加快脚步跟上李浪深的背影却是不能，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叫他差点站立不稳。

　　李浪深似乎发觉了他的异常，终于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向他。

　　“怎么了？”

　　“少盟主不是早想来我千刹宫做客吗，怎么来了却慢腾腾的？”她刻意阴阳怪气地揶揄：“放心，我千刹宫不比名门正派，不会亏待了俘虏。”

　　沈寂听喉头一梗，原本想将自己腿脚不便之事再次重提却住了口，面无表情道：“无事。”

　　李浪深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回到灭尘阁，她差人将沈寂听安排在房内。那些从不说话的侍女在他脚上扣上铁环，环上有一条粗铁链，尽头锁在房间深处。沈寂听起先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想要反抗，奈何自己的功力早被李浪深封住，此时除了花拳绣腿没有旁的作用。

　　侍女们锁好铁环纷纷出去了，只留下沈寂听和李浪深二人。他眼里好像点了把火，直直瞪向李浪深：“圣女这是做什么？”

　　李浪深正在擦拭剑上早已干涸了的血迹：“少盟主机智过人，单是将你的功力封住我并不放心，只有此法能叫你乖乖待在殿里。”

　　“我的剑呢？”他不再纠结此事，“把我的剑还给我。”

　　“剑在少盟主身边我亦不放心，万一你趁我不注意将我砍了怎么办。”李浪深收起剑就要出门。

　　“不会，你还我。”沈寂听没好气地反驳。

　　“不还。”李浪深根本不理他。

　　“你把沈昔照带去哪了？”他不死心，又问。

　　“不告诉你。”

　　沈寂听静静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她身边拔出银剑往脚踝上的铁环一通乱砍，哪知那铁环却纹丝不动，依旧好端端地挂在那里。

　　他握着剑怔忪站在原地，只听李浪深不合时宜地闲闲开口：“少盟主不必费力了，此环是我前几年寻觅来的宝物，坚不可摧，无物能破。且不说你现在功力被封，就是有功力也得受此环的制约。”

　　“你！”沈寂听眉头皱得死紧，“你究竟要做甚？”

　　“我要作甚？”李浪深笑靥如花，“少盟主现在可是俘虏，是人质，你就乖乖待着好好休息就好，其他的事不劳你操心了。”

　　她说完不管沈寂听黑如锅底的脸，没收了剑转身就走。沈寂听心有不甘跟上她脚步，到了门口却猛地被铁链一绊，那铁链竟刚好将他限制在房内，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浪深打开殿门走下阶梯。

　　“你要去哪？”

　　他目送李浪深隐没在风雪当中，白絮灌进屋来，门口的侍女二话不说关起了殿门，偌大的阁内只剩他一人。他无法，只能拖着沉重的镣铐往殿内走。

　　此时还只能在这当个闲人。

　　还好自己将所有计划都告知了付垣和付石开，这一环就算此时无他也无伤大雅，只等金梧寺的高僧和霁月阁的支援前来，此局便能迎刃而解。

　　他不愿再想这么多，随意找了个小榻阖起眼来闭目养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阴暗的殿内，柴火烧得正旺。正中央锁着一人，天蓝的裙衫已经变得有些暗沉，皱巴巴地贴在地上。她歪着头闭着眼，似乎不知晓自己此时的处境。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她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奈何周身环绕着一圈圈粗铁链，叫她只能愣在原地。她强自睁开眼，滴滴寒凉的冰水潲进眼眶，顺着发顶脸颊淌进衣内，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她抬眼环视屋内。

　　房间有些阴暗，却能看清内饰。自己似乎被挂在中央的巨柱上，四面八方都是红绳，上面拴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叫人看不真切。一股霉味伴随着略微的腥臭传进鼻腔，她微微皱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所站的中心位置乃是一个圆盘，圆盘周围环绕着一圈烧红的火焰，卡在地砖的石板内。有一圈水又环绕着火焰，顺着石缝中的花纹流淌，又如星痕四散开来，像树根一样蔓延到了未知的地方。

　　不知是火焰还是旁的原因，那水被映得红通通的，漾着一圈圈涟漪，好像是血一般深沉。

　　她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又看向头顶包裹顶部的那些红线，才发现红线上缠着许多丝状物，仔细一看才发现…
　　那些缠绕盘结的东西，似乎是凝固的血液，又好像是血管经脉一类的东西，上面拴着的东西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有些薄的像纸，有些是透明的片状物，有些是鲜红的一条，还有一些长条形的东西，似乎有五根东西连在它们的尽头，甚至还有白色的球体，如有一点墨嵌在中间。

　　原来那股腐臭霉味竟是这些东西！

　　她心中骇然，一旦知晓了那些东西自己就再也无法忽略它们，那股恶心的味道不仅难以散去，还经久不散地环绕在她周围，熏得她猛烈地干呕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她不住反胃，抬眼求助地看向对她浇水的人，只见那人板着脸，虽是长得清丽动人却没什么表情，如同阴曹地府的判官。她身后跟着几人皆长相不赖，梳着整齐的发，有着白皙的肌肤却个个无喜无悲。她们嘴角几乎咧到了耳际，殷红的口脂涂在几乎只剩一层皮的嘴上，堪堪挂在脸间，森森獠牙毕现，就连肉粉的牙肉都是那么清晰可见。

　　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就算是在暗珏都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景象。

　　这时，殿门忽然洞开了，一股刺骨的冷风刮了进来，光也随之透了进来。殿内的阴森似乎被吹散了些，可待她看清来人，心里的绝望却是只增不减。

　　‘哒哒’
　　脚步声渐近了，身后的门又沉默着关起，那人身穿一袭青衣，身上血污还未褪去，踏着地砖就这么来到了自己面前。她起初还不愿意相信，仔细看清之后才死了心——

　　那是季琅。

　　“付夫人，醒了啊？”李浪深抱着手站到了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湿漉漉的她。虽说自己也没换衣服，没比她好多少便是了，“我千刹宫招待得如何？”

　　沈昔照恨恨盯着她，仿佛对她恨之入骨：“我早就说你是季琅，若是知晓你还活着，我一定不会叫你如此好过。”

　　“我好怕，”李浪深笑得更深，“若是我早就知晓是你在暗中搞鬼，你以为我还会叫你活到现在？”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叫板？”她朝李浪深淬了一口，“你且等着，石开会找人来救我的！你千刹宫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