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糍粑鱼

6、第6章

　　从那天之后，一连好几日，迟岚连墨素的人都见不到。迟岚知道墨素是生气了，他本就不喜她的算计，而她明知故犯，自然引得他更厌恶自己。
　　可她能如何呢？要她乖乖巧巧的守得云开见月明，迟岚做不到。她老实得够久了，忍耐得够久了，却总也不见回报。她从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总是想赌一赌，凡事只要有捷径，她便要走一走的。
　　但墨素这种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世族公子哥却不能理解。他们讲究风骨和气节，期望女子如同白绢一般干净，最好是个傻子，只按他们的喜好行事。迟岚这样爱算计的人，总容易被他们厌恶。
　　迟岚不明白，他们凭什么不喜欢她这样聪慧的女子。他们以为那是算计，她却自认为是聪慧，一个什么也不懂只能被人揉捏的傻子，如何管得住偌大家业？如何稳得住后宅不给前院添乱？
　　譬如那日的窘境，若是遇上个傻子般的夫人，墨素能指望得上她吗？
　　迟岚心里对墨素的这般挑剔嗤之以鼻。男人懂个屁，她心想，旧京的女子真是瞎了眼，竟将这种只有一张皮囊的幼稚蠢货传颂成梦中情郎。

　　纵然墨素仍有着养活一家人的担当，迟岚却已对他失望透顶。
　　颓丧了几日，她决心对男人死心。可她还要继续活下去，既然墨素不肯与她和解，她就要自己想法子。迟岚收拾了一身行头，带着侍女去城外寺庙参加法会。
　　从前因着墨素不喜，迟岚对出门不好热衷。可如今管他呢？墨素连见她都不愿了，还能有更坏的结果吗？大不了和离，管他喜欢不喜欢。
　　横竖她早已不是侯夫人了，这世道又并不阻止和离的妇人再行嫁娶之事。
　　她喜欢出门，喜欢与人交谈，喜欢一切能够展示自己一身本事的场合。
　　她偏要去。
　　法会上，迟岚毫不犹豫，第一个起身，上前去与高僧论道。
　　她在墨素后院埋没多年，险些忘了自己为了看起来出众，曾经付出了多少努力。若非她家世低了些，又因旧事被排斥，她原该是旧都最出色的女郎之一。
　　她要做侯夫人，因为她配得上侯夫人的尊贵。即便是她运气好，即便她是抢了表妹的际遇，可若她自己立不住，又怎能赢得墨夫人的青睐？
　　可那些陈年旧事，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呢？
　　众人只看见一个形貌昳丽的妇人施施然上前，她对佛法有着深刻的见地，获得了高僧的赞赏。法会后，迟岚立即被一众素不相识的夫人们包围。她衣着光鲜，进退有度，又据说是不肯向新京低头的墨氏郎君的妻子，立即获得了她们的好感。
　　留在旧京不肯走的人家，多少有些同样的风骨与气节。
　　许多人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迟岚佯装不肯前去打扰，再三推辞才应允了。
　　她于仪礼上一向做得好，从前能叫墨夫人无可指摘，如今要收获这些落魄夫人们的赞赏也轻而易举。先前她不过没有机会，如今大家一起落在尘埃里，她的出色便立即显露出来了。
　　陆陆续续参加了几次茶会，与一众夫人们赏过几回花后，她已是众人心中最灵巧可爱的妇人了。

　　而这一切，墨素所知并不多。
　　恰如迟岚所料，墨素不喜欢她这般满腹心机的女子。他是个旧派的人，娶妻娶德，自然是要温婉贤德的女子。后宅的争斗他们从不少见，那种烦恼他也并不想要。
　　墨素在别的地方都很出色，自幼饱受赞赏，唯有娶妻一事，他自认为是一生的败笔。
　　他娶了一个并不温婉贤德的女子。但正因为他的旧派，墨素没有对母亲反抗到底，怀着不满接受了这桩婚事。
　　父母重病时，她亦侍奉于床前，行过孝道的妇人，不能休弃。按照家规，墨素若三十仍无子嗣，才可纳妾。届时他再寻一房妾室便是。
　　于是他默默忍受着这个女子，默默等待着家规允许他纳妾的那一日。

　　被迁慎卿为难之时，她突然站出来，墨素是感激的。
　　在那个时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好友。
　　他与迁慎卿自幼便一处玩到大，也最合得来，这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是数年不怎么联系也不会磨灭之深刻。
　　他怒极好友逼迫于他，却也悲哀地发现自己不舍这段友情。
　　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承受着从未有过的压力，却仍要艰难前行，总得有些支撑。这支撑迟岚给不了，墨氏只指望着他，昔日诸多有人背弃了他、还有些只能仗仰他而活，迁慎卿可谓是唯一能支持他走下去的人了。
　　然而这唯一之人，却也与他背道而驰。
　　在那一瞬，即便是他墨素，也想逃避这令人难过的现实。
　　他的原则要他立即与迁慎卿割袍断义，他的心里却并不想这么做，他不知如何决断。
　　迟岚帮了他，让他可以安然从那种窘境里逃脱，令他能够暂时逃避，直至他能够坚强地面对自己抉择的后果。

　　在那个瞬间，墨素是有些动容的。
　　他心想这个女子是有些智慧的，也许与她过一辈子，也并不是那么不堪。
　　可，不过酒后一梦的时间，他便惨遭狠狠打脸。
　　她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原本好好的事情，偏要做得那么不堪。
　　墨素很失望。迟岚太没有耐性，又太过于投机，这些不堪的品性再度将她那稍稍显露的智慧重重包裹起来。
　　她不懂他。
　　这样又如何能安然携手一生呢？
　　他为自己那一瞬的动容感到惭愧，他竟然如此轻易便着了她的道，显得如此蠢不可及。
　　更莫说她恼羞成怒说出的那些话，简直再粗俗不过。
　　墨素仍坚定的认为，他想要与之相守一生的人，必须是品性高洁之人。
　　是以他不肯再见迟岚，也不愿意去听与她相关的事情。
　　那日他们两个撕破了脸，也撕破了迟岚最后的伪装。她彻底暴露了自己粗俗的本性，四处显摆，到处与人结交。这些事情管事都说与他知悉了，但墨素只是不管，她那种性子，他想是管不住的，由得她去便是了。
　　否则她那张利嘴不知还会吐出什么样的话来。

　　迟岚不知墨素在想什么，她确然是不在乎了。
　　她极度喜欢现在的这些日子，也喜欢身边这些喜爱她的人。
　　她在闺中原本就是处处受人夸赞的，只除了表妹身边那些故作清高的人。便是当年墨夫人不曾来提亲，她也能寻得一门美满亲事，只不过荣华富贵上可能会欠缺了些。
　　可是她嫁给了墨素，又享受了多少荣华富贵呢？
　　她过去浪费了多少时间呀！只要想一想过去数年的憋屈，以及近日来的春风得意，迟岚便会悔恨自己醒悟得太晚。她从这些夫人嘴里听到了旧都新京的许多人和事，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也得到机会进入一些营生。
　　旧都的夫人们都需要维持过去的体面。她们家中夫君虽不似墨素那般被打压得厉害，但财产也少了许多，为此她们不得不寻求别的营生。新朝刚立，百废待兴，混乱之中最多机缘，虽不那么正当，却比放印子钱要好听得多。她们透露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给迟岚，迟岚将手中仅有的几百两银子都投了进去。
　　一个月后，迟岚拿回了一千多两银子。
　　放印子钱也赚不到这么多。迟岚欣喜若狂，一遍又一遍地清点那几张银票，激动得一整夜无法阖眼。似她这般不讨夫君喜欢的妇人，能安身立命的除了子嗣便是银子。如今子嗣是不能够指望了，唯有银子还能指望一二。可惜她本钱少，若是投得再多一些，只怕今日手里不是一千两银子，而该是一万两了。
　　迟岚是个懂事的，立即抽了几百两银子，给几位夫人买了贵重的礼物。
　　她的懂事也令几位夫人很满意，又带着她做了几次其他营生，几个月下来，迟岚手里竟已有约莫五千两银子了。
　　她如今是一个不必依靠夫君便能做到手头阔绰的妇人了，便是和离也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