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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破烂(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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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这小小的出租屋里其实有些闷热,但小果还是干的热火朝天的。他坐在哥哥的小板凳上,把小桶里的水倒进大盆,然后再把杯子一个一个放进去裹满泡泡。
汗水从小果的额头上滴落,划进他手中的玻璃杯,小果没顾上擦汗,先拿清水冲干净被自己汗水沾湿的杯子。
小果拉开窗帘,把杯子一个一个倒扣在窗台上控水,他看着那一排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高兴极了。小果做的很棒,哥哥一定会夸他的!
可小果还没高兴太久,楼下就传来了打砸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狗叫声。
……
徐凭上到楼上,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家门也被人用锤子砸开,红油漆泼了满墙。
他在红油漆的缝隙里看见了门边的老吴。
老吴中年发福身材魁梧,手底下跟着几个小弟又都是纹身锁链装扮,更有甚者,他们还牵来了一只模样凶恶的大狗,大狗的口水流在一看小果就是刚拖过的地面上,着实是吓人不轻。
徐凭来不及细想冲进去,然后一眼看见了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弟弟。
小果眼神呆滞,甚至没有了平时傻乎乎的那种淳朴灵动,满身恐惧,手脚哆嗦个不停。
“小徐回来了啊,”老吴点着根烟,伸手往徐凭的嘴边上送,“上回给你看的牙还疼吗,要不要让吴哥再看看?”
徐凭用余光瞥过,给他拔牙那小子正玩弄着手里的甩棍,似乎只要老吴一声令下,他就能冲上来再把徐凭撂倒绑起来。
徐凭咬了下舌尖,企图让自己在混乱当中保持冷静。“不劳吴哥费心了。家里有人说话不方便,吴哥咱们要不要下去聊?”
他说着,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迫切地想把老吴带离这里。拔牙也好暴打也罢,徐凭还不上钱都认了,但他不能让小果受惊,更不想在弟弟的面前落的这么不堪。
老吴伸手,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然后看都不堪一眼地从徐凭的脚面上踩过去,走到了床边。
将近二百斤的体重压在徐凭的脚上,他觉得自己的脚大约是要几个月都站不稳了。
“这是谁啊,快让我瞧瞧,可别怠慢了。”
老吴奸笑着靠近,他往前走一步,小果就往后缩一点,一直退到再也不能退的墙角。
徐凭慌到口不择言:“你别动他,要杀要剐冲我来,他只是个傻子,欺负傻子算什么本事!”
徐凭说的时候心都在疼。他从来没有在小果跟前提过傻这个字,怕伤了弟弟的心。
老吴闻声看了看小果的疯傻模样,似乎是信了。干他们这行的,可以作恶,但不能什么恶都做,欺凌弱小就不是他们会干的事情,这人既然是个傻子,老吴就失了用他来要挟徐凭的心。
他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徐凭。
“小徐啊,你说这话可就冤枉吴哥了。你欠我们老大多少钱该还多少钱那都是白纸黑字写着呢,吴哥也只是按流程办事,来替老大催催你,就算还不上钱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吗,怎么能把吴哥说的这么恶呢,我不是还找人给你看牙了吗,你这可是冤枉死吴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配上大狗口水滴答滴答落地的声音更是瘆人。徐凭打了个寒颤,却一步都没往后退,反而是迎了上去。
眼下要紧的是把老吴这伙人赶走,小果受了惊吓状态不稳定,徐凭不敢拖着。
他豁出去了。
徐凭不顾一切地往小果的位置冲去,大狗呜嗷乱叫,老吴一挑眉,几个小弟一窝蜂涌上去,挡在了徐凭的前面。
最当头的那一个手里还拿着刀,挣扎间,刀锋划过徐凭的小臂,鲜血瞬间横流。
看着那道小臂上的伤,徐凭瞥了眼老吴,忽然有了主意。
他从众人束缚下挣扎脱身,走到窗边,拿起一个弟弟亲手刷过又擦的干干净净的玻璃高脚杯,哐当一声摔在了窗角。
高脚杯应声碎裂,只剩一个带着尖角的杯托在徐凭的手中。
老吴被他的反常行为吸引转头看去,旁边恶犬的缰绳一紧,眼神都凶狠了三分。
徐凭一咬牙,顶着玻璃的尖角往自己的伤口划去,从小臂一直划到手背,长长一条,狰狞鲜红。
徐凭看都不看一眼,红着眼角盯着老吴开口:“吴哥,我徐凭欠的钱一定还,还请你别当着我弟弟的面闹出些不好看的。今天不劳他们动手,我自己见血,足够了吗,还是说你想看我在自己的脸上也来一刀?”
他说着,把尖角对准了自己的脸颊,只要老吴敢动小果,他就敢对自己下手。
方才徐凭下手狠,手臂上的血肉都顺着裂口翻起来。胳膊上的伤能遮住,可手背上的伤,有心人想看,一定能看到。
更何况是徐凭这张最有价值的脸。
这种场面,应该是那人不想看到的。
老吴似乎心有所动,却依然眯着眼睛。恶犬闻见了血味有些躁动,他只是抬手,手下就又把栓在狗脖子上的绳子紧了一紧。
老吴其实没想多为难徐凭的,他知道徐凭是尤姐手底下的人,尤姐又和他们老大的新欢有交情,闹的太僵了也不好。派他来的人,也没说要毁掉徐凭的脸。
老吴混这一行不是一年两年,既然今天已经见了血,他回去好歹也算有交待。
“小徐,这可是你说的,三天,三天之后我再来,到时候希望你该想的都想明白了!”
老吴把刚刚扔的烟头一脚踢开,从满地的玻璃渣上踩过,带着人和狗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长久的僵持与对峙,徐凭的手脚早已经僵住,待他转身出门之后,把玻璃杯一扔,急忙往小果的方向去,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还是被划破了。
他顾不上这些,挣扎起身扑过去将弟弟搂进怀里:“小果别怕,哥哥在,坏人已经跑了。”
鲜血从徐凭的小臂上滴落,将兄弟二人的床单都染的通红。
小果被艳丽的红色刺激,被徐凭一声一声哄着,终于是回过了神。
他脸色煞白,“哇”的一声哭出来,脑袋埋进徐凭的肩窝里,拼命地抱紧同他一样在颤抖的哥哥。
“哥哥,有大狗,小果怕!”
让小果害怕的不只是凶神恶煞的老吴,更是老吴手底下那只流着口水的大狗。
徐凭忍着胳膊和手掌的痛,拍着弟弟的后背,急切地喘息着安慰:“不怕不怕,大狗走了。”
“哥哥在谁都不能伤害小果。”
“小果不哭,哥哥在,哥哥在。”
……
小果又哭了一阵,终于从惊吓和恐惧中醒来,好容易安静下来想去牵哥哥的手,结果摸了一手的血。傻子愣了几秒,当意识到流血的是自己的哥哥,又把他吓了一跳。
“哥哥流血了,疼不疼,小果吹吹!”小果捧着徐凭的胳膊不敢动,嘴巴撅起来一口一口地吹气想帮徐凭缓解疼痛。
徐凭摇摇头,这点儿疼比起当年在茅草屋里差点被打死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要活着,有小果,就行。
徐凭示意弟弟不必担心自己的胳膊,为了展示自己不碍事,当着小果的面开始下床收拾自己,他从杂货柜里找来从店里拿来的临期绷带和红药水,自己给自己清洗上药包扎,熟练得好像过去的几年里没少做过这样的事。
毕竟会所不算是个安宁地方。
他收拾好自己的胳膊,又打了一盆清水放在床边,握着小果的手帮弟弟擦洗,水沾到他自己的伤口上,刺骨钻心,徐凭却没功夫管顾。
他只是抬头笑着看弟弟:“小果想不想剪头发?”
徐凭的手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再经常做给弟弟洗头洗澡这样的事情了,倒不如把象征小果流浪生涯的一头长发剪掉,利落干净又方便。
小果扒拉一下耳边垂着的有些碍事的头发,点点头同意了。对他来说,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凭自己换下沾了血的衣服,又监督弟弟换好衣服,然后从床头盒子里拿出仅剩的几张纸币带着弟弟出门了。
楼下还是一片红红嘿嘿的狼藉,徐凭把倒在地上装着调料的麻袋扶起来,满墙的红漆瘆人刺眼。有那人的指使,老吴能摸到他家里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徐凭白天不在家,但小果在。
看样子,他们是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徐凭无意在弟弟面前提起这些,他一路陪小果说话,带他远离了恐惧中心。
菜市场附近有一家美容美发学校,每天下午在门口摆摊让学徒工给路过的人免费理发,只是学徒手轻手重没定数,理出来的发型也不见得有多么理想,往往都是一些菜市场长大的孩子没钱去理发店被家长支到这里来。
徐凭知道这里,是因为学徒工就是他的惯常选择,剪的丑了就戴帽子,没什么丢人的。
但徐凭今天没打算让学徒上手,他推开了美发店的门面,拉着小果进门,花钱给弟弟剪了个干净利落的短发。
原来几乎及肩的发型被削去大半,哪怕只是简单的剪短,衬在小果这张出色的脸庞上也格外的好看。
理发师剪完头发对效果非常满意,咔嚓给小果拍了个照片,说是回头给学生讲课的时候用,甚至并没有收徐凭递过来的连钢镚带纸币的二十块钱。
徐凭道了声谢谢还是把钱放下,然后带着弟弟离开了。
三天,老吴给了他三天时间,徐凭去哪儿在三天之内弄来五十万。
五十万不是五十块,难不成下回他要在脸上也来一刀吗?
小果忘性大,出了理发店已经把早上发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一路走一路拉着徐凭的手蹦蹦跳跳。
弟弟嚷着饿,徐凭拿着兜里的最后八块钱给他买了一碗馄饨。小果吃馄饨,徐凭拿着他过时的老旧按键手机扣来扣去,犹豫许久编写了一条短信,停在了发送界面。
吃完馄饨,两人打道回去,路上经过一条小巷子,巷子深处传来狗叫声,小果不由得抖了一下。
“哥哥,我怕。可以不回家吗?”
徐凭攥了攥弟弟的手,按下了短信的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