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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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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颠簸的大巴外侧沾满了泥水,进村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刚下过雨,路面湿滑。
大巴有点破烂,震动时车身轰隆作响,竟像是榱栋将倾。
车上仅有一名乘客,正举着自拍杆,连接在自拍杆另一侧的手机亮着屏,似乎正开着什么视频通话,又或者是在自拍。
女孩面色并不太好,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年纪不大,大概是个高中在读生。
她长着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可下颌角却长了两颗还挺明显的痣,像是打破平衡的两个秤砣。
开车的司机只字不言,似已习惯了这难走的山路,于是车上除了颠簸时嘎吱轰隆的声音外,静得一塌糊涂。
女孩举着自拍杆,却不看亮着屏的手机,额角贴着车窗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目光斜向窗外。
进村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疯长的野草和树。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村口,没再往里开。
女孩拿着自拍杆下了车,和司机并无半句交谈,在她踏进村口的时候,身后的车在急速掉头,轮胎在泥地上摩擦出了吱呀一声,很快就没了影。
天还是阴沉沉的,浓云中淅沥小雨飘了下来。
女孩也不撑伞,举着自拍杆径自往前走,不是她旁若无人,是这根本就是个空村,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
2
连接在自拍杆另一端的手机还是亮着屏的,屏幕中始终只出现女孩一个人,画面随着她的走动,而出现细微的变化。
再一看,是在直播,只是直播间里只有零星几个观看者,没有人送礼物,也没有人说话,看起来有点冷清。
可女孩并不在意,仍是继续直播,等到进了村口,才停下来缓了一口气,对着手机说:“我已经到了,约好的要来这里,我没有食言哦。”
直播间里仍是安静得出奇,也不知道是和谁约好的。
女孩四处张望了一圈,调整了一下自拍杆的长度,好让自己半个身都映入画面中。她拨弄了一下头发,又长呼了一口气,“一直这么拿着,手有点酸了,不过没关系。”
说完,她切换了后置摄像头,好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能看看她的视角。
天上还在飘着雨,这村子大概是荒芜了很久,连泥房的墙脚都长满了草,有的屋子外墙甚至爬了不少藤蔓。
别说人声了,就连鸡鸭的叫声也听不见,这里多半不可能还有人居住。
女孩又说:“看见了吗,听说这里经常闹鬼,每个来过这里的人,都说在靠南临山的那座楼里见过女鬼的影子,既然答应了,我就会去看一看。”
画面里,她在缓慢朝荒村的南边走,古怪的是,每座废弃的房子前,都挂了一面八卦镜,还贴了许多符纸。
女孩并不想进去看,她的目的是靠南临山的那幢楼,而不是这些砖房泥屋。
她看见这些八卦镜和符纸心里发毛,对着镜头把自己所见展示了一下,“你们看,这里的房子全都空着,门口挂着的八卦镜长得一模一样,符纸上写的东西我看不懂,大概是用来辟邪的,看来这里真的闹鬼啊。”
3
沿着大路往前,会踩到一些半陷在泥地里的黄纸,虽然经过大雨浇灌,可黄纸看起来仍像是新撒落的。
大概不久前还有人过来祭奠,祭奠的是谁,不得而知。
想来多半是村里的原住居民,只是看日历不前不后的,不是清明,那就是因为祭日就在这几天,又或许是迁坟,入土。
女孩走了一会,忽然停了下来,她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招魂的铃声,清脆悦耳,只是有些空灵,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她猛地往回看了一眼,压着声说:“不知道手机的收声怎么样,你们听得见吗,有铃声,应该还是有人在村里的,我们去看看。”
她怵怵地朝一侧房门前挂着的八卦镜睨去。
那镜子大概很久没有擦拭,镜面模糊斑驳,照不出人影。
“你看这里那么多符纸和八卦镜,早把鬼镇住了,没什么好怕的。”女孩一顿,又含糊开口:“那鬼是怎么变成鬼的还说不准呢,说不定人比鬼还可怕,是不是。”
无人附和,直播间的观众一直很少,既没有增加也没减少,始终保持在这个数。
从村口走到南边临山,其实只要十分钟。
这村子不大,一下就能走到头,除了临山那一幢自建的洋房外,别的都是矮屋。
那红顶的洋楼格外出挑,又是临山,面积不小,建得又高,罗马柱和外墙的雕刻繁复精致,远远望过去还能看见门口有小型的喷泉池。
女孩停住脚步,在道路的另一边仰着头看,还把直播的画面切了过去。
举久了自拍杆,手不免有些累,画面也是摇晃着的。
她又听见铃响,就是从高楼里传出来的,“听见了吗,这里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依旧无人回应。
女孩长吸了一口气,踟蹰了一阵才朝洋房走去,她又踩到了黄纸,这里的道路是修缮过的,黄纸没有被泥水埋没,只是有些湿润。
洋房的门关着,和村里其余房屋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挂上八卦镜,也没有贴符纸,仿佛扫径迎客。
4
“你们说我要进去吗?”
女孩说话的时候,手已经落在了门把上,只要稍一使劲,她就能把门把拧动。
她停顿了许久才打开门,“进去吧,谁让这是我答应的呢。”
门开的那一阵,一股潮湿的气味从里面涌了出来,像是灰尘全被打湿,呛鼻又难闻。
里面漆黑一片,女孩下意识在墙上摸索灯键,终于找到。
可她反复试了几次,灯并不能打开,这里压根不通电。
女孩反手把背包拉到了身前,从包里拿出了手电筒,对着镜头说:“幸好来的时候有所准备,走吧,我们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闹鬼。”
楼里的房间很多,门全是紧闭着的,女孩沿着走道往前,在路过客厅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好像什么东西被她歘一下踢了出去。
很轻,不知道是什么。
循着声,她把手电筒的光往下打,在满是尘埃的地上看见了一下照片。
女孩将镜头对准了远处的照片,“踢到东西了,捡起来看看,房子的主人也许也在照片里。”
说着,她走上前,弯腰去捡,低头时耳后好似有东西叮地响了一声。
女孩一愣,忙不迭转头,把手电筒往身后打,但身后空空如也。
她把地上的照片捡了起来,是一张打了塑封的黑白照,保存得很好。
照片上有一对年轻男女,看起来应当是夫妇,各自牵着一个孩子。
女孩摩挲着照片,尽管照片并不清晰,却看得出这一对年轻夫妇的相貌极好,他们的孩子应该也……
目光下移时,她陡然发现,有一个孩子的脸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好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她越发想看清楚些,于是抬手擦拭,不知怎么的,这塑封竟被指腹蹭坏了,连带着里面的照片也被抹破。
那张脸是彻底看不清了。
女孩一愣,“啊,擦坏了,不是故意的。”
5
好好的塑封,说坏就坏了,两个小孩里,只左侧那位的面容还清晰可见。
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也许是像素太低,她一双眼黑洞洞的,眼底似乎没有光。
整张照片透露着诡异,但又揪不出什么问题。
女孩只好把照片放到桌上,放下时又多看了一眼,“长得挺像妈妈的,很漂亮。”
她重新捡起手机,跨过地上一堆用白布覆盖的物件,拉开客厅一侧的玻璃门打量。
是厨房,搁在砧板上的菜刀全是灰,就连物架上也爬了不少蛛网,调味剂的保质期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女孩走了出去,穿过走廊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另一扇门。
在听见水声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这个村子荒废了这么久,水电应该都停了才是。
可浴室里明晃晃地传出了水声,一滴一滴,像是水龙头没有关紧。
女孩举着自拍杆,把手机贴在了门缝上,放轻了声音,“真的有水,要进去看看吗。”
知道无人回应,所以她并不抱什么期待,轻吸一口气后,慢声说:“那还是进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浴室的门显然锈了,打开时响得很大声。
嘎,嘎,嘎——
女孩不太敢抬头,一直看着脚边,在打开门后视线才缓缓上移。
浴室的门竟正对着一面镜子,她抬眼时看见了自己映在镜子中的制服一角,视线正要继续上移时,镜子的裂痕竟然从边缘处迅速蔓延。
遍布细密裂纹的镜子变得白茫茫一片,如特地做成了磨砂的模样。
女孩愣住,在听见碎玻璃流水般哗啦下落时,才仓皇退开了两步。
碎开的玻璃好像冰晶,齐刷刷跌在洗手池周边,灯光晃过时,地上莹白一片。
女孩攀住门框,猛地往里探头,将手电筒往里打。
浴缸上全是灰,地上有一些没及时清理的长发。
古怪就古怪在,在她开门后,滴水声就消失了。
女孩退了出去,转身时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6
还有喘气声。
像是在被追赶,快要呼吸不上。
女孩连忙把手电筒往上打,那一瞬楼上传来的声音也陡然消失。她头皮发麻,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要上去吗?”
过了一会,她又自顾自开口,“上去看看吧。”
说完,她看了一眼手表,“离十二点还有很久,现在应该碰不见鬼吧。”
在给自己壮了胆后,女孩慢步往楼上走,她不敢攀着栏杆,尤其害怕她攀上栏杆的时候,会有什么东西攀住她的手。
她时不时看向脚边,将光打到楼下,生怕出现了什么一晃而过的身影。
幸好走完这一段阶梯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女孩松了一口气,正在迈步时,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上了她的踝骨,冰冷又粗糙,不像是人的手。
那质地,反倒像是麻绳,那种四五股粗的麻绳。
女孩陡然收脚,回头时仓皇屏住了呼吸。
身后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惶惶不安地把头回正时,有一滴水从头顶滴落,沿着额头滑到了她的鼻梁上。
仅用余光根本看不清,她把手电筒揣进了口袋里,空出一只手去摸鼻梁,借手机屏幕上黯淡的光看清了指腹上沾着的猩红。
是血。
她不敢闻,她笃定是血,于是仰头往上看,只见上层的楼梯边缘垂下了一绺很长的头发。
女孩叫也不敢叫,匆忙把指腹的血擦到了裙摆上,跑到二层的走廊上,情急下拧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慌乱地躲了进去。
她蹲在门后,手仍紧紧地捂在嘴上,近乎昏厥。
揣在口袋里的手电筒还在亮着光,这光一定会从门缝处泻出去。
女孩侧过头,想赶紧关掉手电筒,侧头时觉察身侧好像蹲着什么东西。
她猛地抓紧手电筒,把光打了过去。
是只熊。
一只坐在地上的,灰扑扑的玩具熊。
墙纸上绘着繁复暗沉的花纹,她觉得这应该是女孩子的房间。
会是照片上其中一个小孩的房间吗。
女孩站起身,心跳如雷地往前走,对着镜头说:“不知道是谁的房间,虽然收拾得很整齐,不过还是落了灰,或许能找到一些……和闹鬼事件有关的信息,现在似乎还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7
她侧耳听了一会门外的动静,定定站了一会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拉动地毯,将门缝堵上了。
这样一来,光就泻不出去。
房间有雕了花的实木大衣柜,还有几个一人高的小书架,查看衣柜和书架,也是一个辨别房间主人年龄的方法。
于是女孩把手机放在边上,拿着手电筒站在了衣柜前。
硕大的衣柜,像是一个巨型怪物,随时会张开齿牙如锯的嘴。
女孩抬手覆上了衣柜的门,轻轻吸了一口气,手电筒的光一动不动地打在即将敞开的柜缝处。
拉动柜子的时候,她的眸光忍不住颤动,却还要逼迫自己将目光聚集在打开的柜缝间。
所幸,柜子里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随着光的移动,她看见了一些挂起来的衣裤和裙子。
女孩把衣裤拿出来,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发觉房间主人竟和她身量相当。
这根本不是小女孩的房间,衣柜里甚至还有校服,款式似乎是十几年前的。
校服上缝着一个徽章,徽章有点眼熟。
女孩扯起身上制服的前襟,竟……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徽章。
她愣了一阵,“一个学校啊,款式……好像没有变。”
可她忽然有点懵懂,是真的没有变吗。
她对房间主人的年纪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随后又走到书架上翻找。
本来以为架子上会是一些通俗易懂的小说,没想到入目全是些晦涩难懂的书名,在最高层靠边的地上,有本矮窄的册子。
这本册子之所以格格不入,还因为它带着锁。
看书架上其余的书册,她不觉得是房间主人满怀少女心的日记,不知道是用来记录什么的,但既然上了锁,应该写了不少重要的东西。
可密码会是什么呢。
女孩试了“0000”和“1234”,均打不开锁。
她把本子夹在手臂里侧,拿着手电筒书架底下的抽屉一个个拉开,想找到一些可以证明主人身份的物件。
柜子里多是一些杂物,她转身时看见了衣帽架上挂着的外衣,目光刚迎上时,误以为是有人站在墙边,她吓得往后一个趔趄。
反复确认后,她才走了过去,在外衣后找到了一个挂起的单肩包,在包里翻出了主人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照片是糊的,也只有照片模糊不清。
这房间主人比她大上十几岁,日期倒是蛮清楚的,生日竟离她挺近,也就比她早了一个月。
她把上了锁的册子拿了出来,饱含着期待地输入了主人的生日。
没有打开,密码是错的。
不是生日,那会是什么?会是农历吗。
于是女孩拿起手机,查询了那天农历的时期,又重新输入了一遍,可依旧不行。
女孩头昏脑涨,鬼使神差地拨弄密码,用自己的生日试了一遍。
锁“哒”一声弹开。
她心跳如雷地捧着册子,一阵寒意从尾椎骨冒起,蹿上颅顶。
连腿也在发软,她近乎站不稳,只好坐到了满是灰的床上,颤着手翻开了合起的本子。
里面字迹清秀,除开第一页,后面均有落笔日期,这竟然是一本日记。
第一页里写着一行字。
「既然你希望我每天记录,那就试着写写。按照约定,你也得每天和我分享,你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
这字迹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女孩有了一种时空被撕裂的错觉。
突然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又是从哪里来,她是谁,至今年岁多少。
她捧着日记的手僵住,下意识拿起了床柜上的笔,颤着手在本子上把看到的话抄了一遍。
很显然,不是她的字。
虽然她对这日记上的字格外熟悉,但这并不是她写的。
8
“你”指的是谁,房间主人和谁有约?
女孩莫名心急,飞快翻了一页,匆忙阅读。
「今天的课程很无趣,但想到等会是自习,可以悄悄过去找你,还是挺开心的,你也想见我吗。」
「其实不太喜欢甜饮,但既然是你送来的,我就收下了。但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分享,所以你手上的那杯,我也要走了,会不会觉得我很贪心。」
似乎是暗恋,又像不遗余力的明恋。
「这次的出题是有些难度,你不需要去问班上的其他人,我来教你,每一道题我都可以教你。我提议在二楼的阅览室悄悄碰面,你愣愣地答应,迷糊得有点可爱,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喜欢你叫我姐姐,我早想好了要在阅览室的书架后面偷偷亲你,不是情不自禁,是蓄谋已久,你会被吓到吗。」
女孩眸光一顿,这竟然是一本恋爱日记。
「还是被吓到了,但没关系,那个角落被书架挡住了,监控是拍不到的。我碰你脖子的时候,你往后缩了一下,以为你在害怕,可你凑上来舔了我的嘴唇,原来好孩子也有被带坏的一天。」
「假期找个理由留在学校吧,不想回去,虽然不太喜欢那对夫妇,但很感谢他们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我从来不反对那个男人再婚,如果他没有这么做,你也不会来,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吗。」
竟然……还是一对姐妹?
「是故意崴到脚的吗,我背着你去了校医院,给家里打了电话,确实不方便回去了,他们表示理解,我没有多说就挂断了电话。
回到病床边的时候,你坐起来抱着我的腰哭,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是,我想生气的,却只能咽下去,没想到我也有栽你手里的一天,真学坏了啊?」
「假期几天学校里没什么人,你搬到我的宿舍住几天,我也好照顾你。」
「小可怜,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坐着看我收拾房间很有意思吗,为什么不看书,反倒用没有受伤的脚勾我。
我回头看你一眼,你就像只被吓破胆的鹌鹑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我凑到你面前盯你,问你是不是不想好好看书了,我是要考A大的,你得跟上我。
你坐直了腰,看着我说你也可以,在没有第三人的宿舍里,我摸着你的后颈亲你,可一定要跟上我。」
「说是水温不合适,实则骗我进去给你擦背,你都喊我进去了,为什么还遮遮挡挡的,玩儿我呢?」
「本来想把卷子给你讲完的,可你犯困了,我说如果不认真听完,我要咬你下巴了,你偏要趴着睡,这下好了,下巴一排全是我的牙印。」
「送我的小熊挺可爱的,前两天问你离校做什么,你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就猜你有事瞒着我,怕是在偷偷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呢,你看,没人比我更懂你。」
「我们的生日就相差一个月,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其实还是有点遗憾,嘴上是姐妹,实际上连生父生母都不一样。如果我们是同腹所出,那是不是更般配了?没人比我们更适合彼此。」
「给你准备了一张欠条,从今天开始,我要把所有挣到的钱都存起来,我欠你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一定会有的。」
在那一页,女孩果真看见了一张夹在其中的欠条,写得明明白白,有签字,有手印。
看完后,女孩把欠条夹了回去,又翻了一页。
在众多的记录后,忽然以一句简短的话匆忙收尾。
「被发现了。」
女孩心神恍惚,她好像记岔了什么。
9
是什么被发现,被谁发现了?
女孩匆忙往后翻,可后面全是空白页,纸张翻动得唰唰作响。
翻到最后一页也是一无所获,从那一天开始,记录就断了。
是被发现了就不再喜欢了吗,她心里陡然浮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不知为何,女孩竟觉得心凉得如受麻痹。她正想把日记放回去时,身后的门忽然被撞出一声巨响。
不是只撞一下,而是像被反复推撞,似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
女孩慌忙把手机拿了起来,关掉了手电筒,东磕西碰地钻进了衣柜里。
她藏在衣服之间,捂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的柜门,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
逼仄的柜子里满是尘烟味,十余秒后,撞门声停,门把咯咯咯地响起。
门锁不知道怎么就开了,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缓慢地拧动着门把。
好像有东西进了房间,只是因为地毯厚实,那脚步声并不是那么清晰。
脚步声停在了柜子外,她听见指甲在柜门上吱一声划过。
女孩寒毛直竖,惶恐不安地瞪着眼。
幸而外面的东西没有打开衣柜,停顿了一会便走了,还咔地关上了门。
女孩背靠着衣柜里侧,根本不敢动弹,即便听见了关门声,也还是不敢出去,唯恐她才探出头,门又被打开。
衣柜里,她缓缓蹲下,挪步时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身后摸索,拿起了一本硬皮笔记本。
这一次的本子没有上锁。
手电筒的光太亮了,女孩不敢打开,于是借用手机的光翻开了膝上的笔记。
笔记里记了许多……神神叨叨的东西。
画了一些类似于印章图腾的东西,还有一些不明寓意的符号,大概与神秘学有关。
在后面,主人用日记里的字体,笔锋有力地写着一段话。
「我翻阅了许多的书籍,找了许多能将两个人牢牢系在一起的方法,或许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实现,但我必须这么做,好让我们永远不会分离,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做到。」
看起来,像个偏执的疯子。
女孩慢腾腾站起身,极小心地拉开了柜子,朝紧闭的房门走去。
在距门扇半米处,她伸长手臂去触碰门锁,再次将门锁上。
确认锁住后,她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弯下腰,拉开了堵住门缝的地毯,从门下那道狭窄的缝隙往外看。
在她将视线对齐门缝的时候,有一根手指在门外探近,像是疯了一般,在门缝处不管不顾地抠刨。
指甲刮在木头上,桀桀响着。
女孩忙不迭爬起身飞快地后退,直至小腿抵至床沿,不由得往下一坐。
这里一定还有什么!
门外的动静没有持续太久,她急急喘了一口气,拉开床边的抽屉翻找,找到了一团被剪断的红线和三角符。
她边翻看柜子,边朝房门看,就怕有东西破门如入。
在打开底下的柜子,她竟看见了一些……不应该放在这里的东西。
一个纸扎女像,白皮黑眼,腮红打得很粉,做工精致,看得出来是个年轻女孩。
除此以外,竟还有干瘪的橙子苹果,有花生有桂圆,还有一些红色包装的糖果饼干,像是传统婚礼中才会准备的东西。
可女孩又摸到了蜡烛和线香,她顿时觉得柜子里的东西不像婚礼中的果品了,反倒像极了供品。她猛地收拢了手指,把柜子关了起来。
房间里还能找到什么呢?
女孩不明白这个房间里为什么会藏着供品一样的东西,是举行过什么仪式吗。
她头疼欲裂,总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什么,她把被子床单全掀了,定定看了一阵后,掀起了床板。
床板下竟放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物件,有一部手机,有放在铁盒里的对戒,断了线的手链珠子,发圈,吸管,试卷,用过的口红,发带,一些被剪得只剩下一半的合照,沉甸甸的行李箱,还有被撕裂的书信。
所幸撕得并不零碎。
女孩把信纸一块块拼了起来,发现这……
是一封遗书。
遗书的字体分明和日记上的不一样,摆明了不是同一人所写,有一些字被水洇开,变得模糊不清。
「……我不明白我们做错了什么,就算有错,也是你们先错了那一步,你们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们,你们毁我可以,但不要毁了姐姐……」
这封遗书,被姐姐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原来是被父母发现了,且还得不到认可。
想来床板下的那些物件,全是两人间珍贵的,似乎又见不得人的回忆。
女孩越看越觉古怪,寒意爬遍全身,不由得一个哆嗦。
为什么密码锁是她的生日,为什么遗书的字迹那么像她。
10
女孩头一回觉得,她来这里似乎不是为了直播。
她颤巍巍地把床下的行李箱提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拉开。
也许是因为保存良好,里面满满当当的衣物还很干净,只是叠放得不怎么整齐,像是慌忙塞下的,又或者原先是叠好的,只是被旁人翻乱了。
她特地把裤子拿出来比对了一下,一些略长些,一些略短些,服装风格出入挺大,分明是两个人的衣物。
两人……莫非曾有一起离开的打算?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没有走成。
为什么呢。
女孩尝试打开手机,她不抱希望,因为手机的款式太老了,也应该在这个地方放置了很久,一定是没有电的。
然而,在按下开机键后,屏幕竟然亮了。
开机的一瞬,还传出了响亮的铃声,女孩吓得把手机往怀里揣,企图把声音捂住。
电量只有百分之二。
百分之二,已经足够用一小段时间。
在手机里,她看见了许多打算发给“姐姐”的信息,可因为没有SIM卡,所有的信息都没有发送成功,而被保存在草稿箱里。
原来这是妹妹的手机。
「我本来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和你一起走,可是这样会把你毁了。他们让我自己做决定,因为我也快要成年了,要学会取舍。」
「姐姐我还是撒谎了,其实我没有生病,我是真的学坏了。还好坏得不是那么彻底,分手的话是他们让我说的,既然不是出于本心,是不是就不算骗你?」
「有点想回学校,答应的事情我似乎又做不到了,不去考试的话,我就不能和你上同一所学校,如果你知道,会不会怨我。」
「我后悔了,长大好像应该更勇敢一点。」
「对不起姐姐,我把你爸爸的脸划伤了,他把我打得太疼,还把我们的合照剪了,他可以打我,可凭什么要切断我和姐姐的联系。」
「昨天夜里我想翻窗逃走,被路人撞见了,爸妈撞开我的门,撞门声跟雷鸣一样,好吓人,我被他们拉了出去,腿被拽着,半个身在地上拖。路过你房间的时候,我抠住了你的门缝,可他们的力气太大了,我还是被拉远了,脑袋一路上磕磕碰碰,出了好多血。」
「我好像要死了,他们把我关在浴室里。」
「姐姐,我找到了一块剃须刀片,在洗手盆的后面。」
「如果我变成鬼,你能找到我吗。」
「一定要快点找到我。」
11
手机电量告急,来不及多看一眼,屏幕就暗下去了。
女孩把手里的老式手机小心翼翼放下,头晕得好像在大海上漂泊,齁咸的盐水往嘴里灌,她抬手一抹,原来是眼泪。
站起来时,她似乎又听见铃铛在响。
这里在闹的鬼,或许就是死去的“妹妹”。
女孩再找不到什么信息,慢步走向房门,颤着手拧开了门把。
生了锈的门把咯吱拧动,随着她的拉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她紧紧盯向脚边,生怕那只抠着门缝的手会悄无声息地探过,细密的汗从额角滑落,她抬手擦拭,无意碰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竟疼得钻心,再一看掌心,哪里是汗,分明是血。
掌心一片殷红,红得叫她晃神,她隐隐意识到一些事情,却不想承认。
她沿着走道往前,路过钢琴房时,走进去看了一眼,仰头时才发现天花板上系满了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不少铜铃。
窗是敞开的,所以有风刮进来的时候,铃铛就会被刮响。
还有别处,她隐约听见从别处传来的声音,像在指引着她前去,似乎还有另一个地方也系着铃铛。
女孩又抬手抹了一下额角,在看见掌心越发鲜艳的血时,竟觉得自己平静到像是受到了麻痹。
她捂住胸口,血迹蹭上制服上,在黑暗中并不是那么夺目,唯一叫她冷怔的,是胸口下那一颗过于平静的心。
呼啦一声,风刮了进来,铃铛逐一摇晃。
女孩退了出去,急忙赶赴下一间房,拧开门时才知是主人间。
主人间较一般的房间更大些,虽然陈旧,但看得出曾经的富丽堂皇。
她随手关上了门,又开始四处翻找,在桌上看见了一些请柬。
红色的请柬,像是有过什么喜事。
女孩打开请柬,却发现请柬只有表皮是红的,里面竟是白纸黑字。
每一封请柬上,有一方的名字都被划掉了,力透纸背,痕迹凌乱张扬,好似是愤懑下匆忙划去的。
她凑近了仔细辨认,然而落笔的人似乎不打算让别人看出原来的名字,故而不论她怎么琢磨,也看不清底下那个被掩盖的名字。
而另一个名字……
她一愣,只觉得余下的名字格外熟悉,可好似记忆卡了壳,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谁,是……妹妹吗。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请柬,妹妹不是去世了吗。
主人房里再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物件,好似他们将另一个女儿的存在完全抹去了。
女孩心神不宁地蹲在床边,拉开了床边柜,然而有一个抽屉却被锁上了。
得找钥匙才行。
女孩嘴里念叨着钥匙,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晃,在黑暗中摸索着,把所有的钥匙都收集在了一起。
她走回床头柜前,哗啦一声把钥匙放下,逐一尝试。
只有其中一把钥匙畅通无阻地伸了进去,轻轻一旋便打开了锁。
是一些资料,这对夫妇似乎想生育一个孩子,头两胎刚生出不久都夭折了,后来再也没有怀上,其后就是这个地方频生的诡事。
女孩从主人房出来,循着铃声上了楼,在看清楼上的装饰后,陡然顿住。
地上铺着红毯,四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红绳和铜铃,像是朱红的蛛网,将天花板、窗户和门覆满封死。
红幔下的桌子放满了果品,有的是新鲜的,有的已经干瘪腐烂,一些纸扎被烧得只剩边角,能看到余下的半张脸。
约莫是和柜子里那纸扎人配对的另一半。
女孩终于知道姐姐的柜子里为什么会有哪些东西,因为这里在配阴婚。
腐果和蜡迹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张黑白照。
照片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
好像她。
12
根本……就是她。
村里的八卦镜并不是因为模糊才映不出人影,而是因为她的身影本就不该出现在镜中。
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女孩怔怔地站在那里,呆似木鸡地盯着那张黑白照,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并非第一次回来,当时是她独自乘车回来,故而每月都如同陷入魔障一般,反复乘车赴死。
在这里还未荒废的时候,她会找到当初将她出逃之事告知那对夫妇的路人,在夜里将其在睡梦中唤醒,把接了满掌心的鲜血蹭在那人床边,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会四处闲逛,擒住路人的衣角,令他们替自己将豪宅门上悬挂的八卦镜和符纸取下。
那对夫妇认为她死不瞑目,心不得安,托人找了大师做法,企图将她镇住。
但法事无疾而终,有人在做法的符水里看见了她的脸,在深夜入睡了,被胡乱地抹了满脸的血手印。
村中有人得知,提议为她配个冥婚,礼一旦成,便能将女子的魂魄牢牢约束。
那对夫妇觅到了个富人家早死的儿子,称作是门当户对,背地里还卖了个好价钱,实际上还小赚了一笔。
女孩仰头时看见交错的红绳和朱幔,想起在配冥婚的头一天,她把自己的棺材撬开,把坟头的土撒在了那对夫妇的门前。
她在姐姐面前静静地坐,看着对方把收集起来的东西,一件件地藏在床板下。
她确实学坏了,太坏了,以至于看见姐姐流泪,心也不会动上一动。
人都死了,心又怎么会跳,原先的心惊,不过是她不愿离世而营造出来的错觉。
在锣响前,她看见姐姐把案上的纸扎悄悄带走了一只,还灭了蜡烛和线香。
这于活人来说,是不祥之兆,夫妻俩也深信不疑。
藏起冥婚上要用的物件后,姐姐潜进了主人房,把未发放出去的请柬全拿了出来,抓着笔狠狠划去了另一个名字。
那个时候,好像她的那些礼仪全都付之东流,尖锐的笔头甚至刺破了纸张,在桌上落下一道狰狞划痕。
冥婚也不了了之,当夜不少人被铜铃声惊醒,后来才知那一对夫妇已经连夜搬走了。
女孩总是神出鬼没,因为居无定所。
她似乎有一些遗愿没有达成,故而逗留在世间,久久未能离去,只能反复回到故地,却不知该从何一了心愿。
13
红烛上的蜡滴落时决绝迅速,却在烛台上凝固成倒吊的红泪。
女孩头一回清醒地意识到,她在反复归来,被囿在此地,赍恨于心,受旧事摆布。
醍醐灌顶般,她突然惊醒,就像是……找到了一了遗愿的途径。
她呆滞般望着自己的遗照,觉得那旁边还该有什么,又或许,自己的身侧还该有什么。
思及此处,她干涩的眼竟然流出眼泪,就仿佛一颗心又活了过来。
女孩彷徨地四处张望,想在层层叠叠的红幔后,找到自己想见到的一切。
正想走去翻找的时候,桌案后的红绒垂帘被掀起,一只手从里面穿了出来。
女孩顿住了,她不想认,却又希望是。
等到看到对方的面容时,才恍若隔世。
面容陌生却又夹杂着几分摒弃不去的熟悉,恰是姐姐十来年后该有的模样,成熟漂亮,分外两眼。
只看一眼,她就忍不住回避,到底是阴阳相隔,有一些东西已是她不可企及的。
女孩抬手掩住了双眼,却又不舍地从指缝间偷觑。
“哭了?”
女孩连忙擦拭眼梢,手背又从下颌一带而过,擦出了一道绯红的血痕,她下巴的那两颗痣,分明是割腕时溅上的血。
活着的人从容大方,似乎事业有成,和她分处在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她确实和姐姐分开太久,也隔得太远了。
只是作为鬼魂时,还隐约记得一些彼此的约定,永远喜欢,永远没有隐瞒,永远分享。
可惜阴阳相隔后,这个永远仿佛被划上句号。
红绒布后的人走了出来,并不生疏,反倒在默许她冒昧的直视,只是眸光偏执得一动不动,似乎带着某种食肉寝皮的恨,又有共赴生死的决绝。
姐姐已比她高了太多,走近时垂眼看她,似乎是想抬手覆上她的脸,只可惜手指从中穿了过去。
可姐姐并不沮丧,忽然便笑了,失而复得般,欣喜如狂。
“终于找到你了。”
女孩顿口无言。
“我想了许多办法找你,你被困囿此处,我为此做了许多,可都不了了之,那些似乎非你所愿,故而如何都唤不醒你,可我总不会辜负你的期待,只可惜此前走错了路子,白白耗费了许多时间。”
女孩不知所措,好像她确实走了很长的路,在被道破的这一秒,那些愧疚和不安劈头盖脸而来,就连曾经的伤痛也阵阵涌出。
“对不起。”
她想问姐姐有没有看到她留在手机里的那些未发送的信息,想问对方会不会因为她的一己之见而生气。
随后她又觉得,应该是看过的。
“要我说没关系吗。”姐姐含笑转身,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照片摆在了案台上,一左一右两个相框整整齐齐摆放,一张黑白,一张彩色。
她摆齐了照片,又放上新的纸扎,两个纸扎人相视而笑。
“我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情,你不要怪我没有及时来陪你,他们过得也很不好,贫穷,病痛,衰老和死亡,他们一样都没有少。”
蜡烛线香点上,青烟袅袅。
桂圆红枣叮啷落盘,红绳摇曳,铃铛骤响。
“原先那门亲事我不同意,我想把自己配给你,你点头,我们就和好。”
女孩掩面。
14
终于是一拜天地,再叩首,成鸯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