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别》十清杳

17、番外：除夕

　　又是一年春节。
　　北江结束工作带着一身寒气走出电梯，站定在一间门牌为0905的房门前。
　　这两天他的车子刚好送去维修，恰逢今天谈事的地方离小区不远，从谈事的酒店出来后，借着醒酒的名义婉拒了合作方要送他的行动，独自一人走回家。

　　B市的冬天和他们临安那边的冬天不太一样，说冷他倒是觉得还没有临安的冬天冷。只是这边刮起风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裸露在外的脸颊两侧要裂开了。他来这里六年了，一直到今年才习惯这边的冬天。
　　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僵，指腹在密码锁上摁了三次才摁出数字。
　　“啪嗒”一声，大门的开了锁。北江按下把手，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房内的感应灯从外向里沿路亮了起来。里面迎面蹿出一只白白胖胖的白团子。白团子见到北江尾巴摇的欢快，两只前爪扒拉着他的裤腿不肯下去。

　　北江唇角慢慢弯起，身体的疲惫褪去了一些，弯腰抱起白团子，声音含着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走到外面来吗？”
　　他换好鞋，抱着白团子到了客厅才放下地。

　　白团子是他三年前在临安捡的一只小狗，是一只串串。那天临安下了一场小雨，北江站在小区门口一处公交站牌等雨停。就是在那时，他看到了同样在公交车站牌下坐着的小狗。小狗身上的毛又脏又湿，但看着不算太瘦，应刚流浪没多久。
　　北江用一块儿饼干掳走小狗，等送他去附近的宠物医院检查，准备拜托宠物店帮忙找一下主人。但检查过后才知道这只小狗腹腔有肿瘤，治疗费要万把多块钱。
　　听宠物医院的人说这条小狗之前它的主人带来检查过，后面知道腹腔肿瘤也没治就带回家了，看目前的情形应该是弃养了。在得知联系不上它的主人后确认弃养，北江不忍丢下他，便决定收养这条小狗。
　　小狗康复后，他带它回了B市，给它取名“九七”。
　　北江觉得，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让在那天和九七遇见。十多年前的秋天，他在那天第一次见到站在学校宿舍楼下的南枳。十多年后的秋天，他在南枳家的小区门口捡到了这只小狗。
　　.
　　北江给自己煮了一碗醒酒汤，顺便给九七切了一点水果。弄完这些刚坐下没到一分钟，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北江睨了一眼，是付素清。
　　他扯了下唇角，这通电话打的够凑巧。
　　电话一接通，不等北江说话，付素清就先喊了声：“小江啊，工作结束了吗？”
　　北江“嗯”了声。
　　“行，你是明天的机票没错吧？几点到啊？爸爸妈妈过去接你。”
　　北江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被付素清一天三个电话烦的不行，正好今年公司也没什么事情便决定今年回家过个年。
　　除夕当天的机票，刚落地到临安就可以回家吃上那一顿年夜饭了。
　　北江报了个预计落地的时间，付素清那边应了两声，又停了片刻才道：“小江啊，你姨婆.....”
　　北江一听她这个语气就知道付素清要说什么话，他蹙了蹙眉，先一步道：“不去。”
　　付素清一噎：“北江你不能这样的，你——”
　　“不去。”
　　付素清忽然没了声。

　　这些年北江在B市除了工作再无其他，就连不必要的社交都很少更别说去谈个对象什么的。五年前南枳结婚以后，他回到B市，心里下定决心要闯出一番名堂，也决定这辈子除了南枳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这五年里，付素清总是会提起“结婚”这件事，她说在B市总归不是长久的，后面回到临安，接管家里的公司，娶一个本地的女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才是最好。
　　北江从未答应过，哪怕家里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相亲，什么狠话都放过了，他也一次没有去过。
　　以前他没有能力和家里对抗，年纪小不成熟，导致他与南枳这段关系的压力全都落在南枳身上他也没办法处理。现在他有能力可以去抗衡他不想做的事情了，却再也找不回错过的人。

　　“你是不是在怪我小江？你在怪妈妈拆散了你和南枳是吗？可你现在再想南枳有什么意义呢？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你要放下过去，不能一直去......”
　　“妈，”北江闭了闭眼，“你也说了，再想过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和南枳无关，我只是对感情没有任何期待和想法，一个人的生活挺适合我的。你也不要一直在张罗这件事了，我不会去的，你要是再张罗这件事，明天我就不回来了。”
　　“你果然还是在怪我......”付素清的声音带着哽咽。

　　北江垂下眼眸，敛了敛情绪。他知道，付素清可能在想自己就是在因为当年南枳的事情和她赌气。哪怕他说了无数次，但对方只认着一个观点。
　　不过或许也确实是因为是事实，谎言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跟真的一样。

　　—

　　飞机落地，北江被空姐喊醒。他摘下眼罩，坐在那缓了一会儿才从上方行李舱里拿起箱子。坐在摆渡车去出口时，他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北江？”
　　北江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大衣的女人正看着他。
　　盯着女人的脸看了几秒，他脑子飞速转了转，还是没能在记忆中找到人对上号。
　　女人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没想起来，莞尔笑了下：“好久没见不认得也正常，我是南枳和北禾的同学，以前南枳带你的时候我跟你见过的呢！上次南枳婚礼我们也见过。”

　　听她这么一说，北江这才想起来。
　　他抱歉的笑了笑：“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
　　女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前两天刚听你姐说你在B市，没想到今天还碰上了。”
　　“这样啊，我看我姐朋友圈好像前两天看同学会了。”
　　“是这样的，同学会后几个玩的好的女生去聚了聚。”

　　北江一下捕捉到话里的关键词，小心翼翼地询问：“南枳也去了啊？我记得她挺忙的。”
　　女人笑了笑：“前两天她是挺忙的，毕竟公司还在初期，同学会什么的都没时间参加呢。不过今年公司稳定下来了，她也没那么忙了，宝宝都生了呢，年后可以办百日宴了。”
　　北江一愣。
　　宝宝。

　　自南枳结婚以后，他的微信就被南枳给删了。想来也是，前任关系确实不好继续留着微信。再者，估计南枳也想他快点走出来，便自己做了先断的一方。
　　从南枳结婚后，北江不是没有想过南枳生子的事情。这是必然的，从前南枳就说过喜欢孩子，等结婚以后家庭稳定就可以生一个可爱的宝宝。
　　只是真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北江心头还是难掩的酸涩。

　　北江和女人简单聊了几句，下了摆渡车后便各自分开了。
　　等到出口，北江一眼就看到了付素清和北振林，就连北禾也来了，还带着她的老公和小女儿。
　　整的挺隆重的。

　　北江这样想。
　　一见到北江，付素清眼里的泪立马落了下来，人还在出口就抱着北江一顿哭。
　　北江搂着她的肩膀，好笑道：“妈你这跟哭丧一样，我又不是死了你哭这么惨干什么。”
　　付素清又哭又笑，抬手掐了一把北江：“臭小子大过年的嘴巴放吉利一点。”

　　今年的年夜饭依然是回了北江的外祖家吃，听爸妈的意思是外公和外婆年纪大了，能多陪一年是一年。
　　吃过年夜饭以后，北江笑嘻嘻地从外祖二老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地大红包。
　　“没想到这个年纪了还能有压岁钱。”
　　外婆乐呵道：“你和禾禾永远都是外公外婆的小孩子。”

　　年夜饭四点没到吃完，付素清和北振林照例去村子里打麻将，丢下北江他们在家。短短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前面在机场上演的母慈子孝已经没有了。
　　北禾准备和她的丈夫一块儿去市里的影院看个电影过一下二人世界。
　　听到这话，北江提出疑问：“二人？”
　　没等北禾说话，小姑娘一脸无语地白了北江一眼：“舅舅你真蠢，妈妈都说了二人世界，那当然就是没有只有她和爸爸没有我的世界。”
　　北禾抱着小姑娘一顿夸：“佳佳真厉害，不像舅舅是个大笨蛋。”
　　北江：“......”
　　不必多言，今年的除夕夜他就是一个带娃的工具。

　　北禾夫妇走后，北江陪着佳佳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动画片。天色一暗下来，外面就响起了烟花燃放的声音。
　　小姑娘的注意力瞬时被吸引过去，动画片也不看了，跑到阳台上看外面小孩嬉戏的烟花。
　　北江看一眼就知道小姑娘想出去放烟花了，可偏偏她也不说，就等着北江主动开口问她。
　　这种事情要是换做是别的大人，早就在小姑娘面前笑嘻嘻地问她要不要去放烟花了。可偏偏北江也是一个反骨仔，你不说，他就不问。

　　终于，在他第四把游戏结束，小姑娘坐到了他的旁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哎，新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传统就是要放烟花。”
　　北江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现在不比以前，不想放也没有一定要放。”
　　一姑娘脸一僵，但还是嘴硬道：“那些小孩子在外面玩烟花，我想想肯定不好玩。哪有动画片好看。”
　　北江应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外面冷死了。”
　　似乎没想到这个舅舅一点都不接自己的茬，小姑娘被气到了：“我一点都不想玩！”
　　北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没说你想玩。”
　　佳佳：“......”

　　最后这个台阶是外婆给的，她说让北江带着佳佳出去把家里买来的烟花放完，省的放在家里占位置。
　　两人只好站起身，一个是勉为其难，一个是不情不愿。
　　.

　　出了门以后，小姑娘一下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也不拐弯抹角地说话了，直言自己要去郊区那边的河堤放烟花。
　　那边是临安今年新火的小风景区，今年春节很多人在那边放烟花。
　　北江拗不过她，只能开车带她绕道去那边放烟花。
　　一到河堤，那边的人果然不少。北江光是找停车位找了半天。

　　他们到堤坝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稍微好一点位置都有人占了。北江找了一处两拨人放烟花中间的地方，打算让小姑娘放一点过过瘾就回家。
　　刚开始小姑娘还胆小地不行，点火什么的都要北江来点，后面找到别的同龄的朋友就把北江撇一边，自己跟小朋友快快乐乐的去玩去了。
　　北江见不用跟着小朋友走乐得自在，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休息。

　　夜晚的江边还是有些冷的，他刚适应B市那边的干燥，回到家来又发觉临安这边的湿冷他也不是很适应了。
　　他将脸埋进围巾，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盯着佳佳奔跑的方向。
　　忽然，他的耳旁落下一道男声：“北江......哥？”

　　北江心想还真巧，今天遇见这么多认识的人，刚一侧头，在对上那双略显熟悉的脸庞时愣住。
　　他跟南林上一次见面也是南枳婚礼，五年一别，南林正好是少年大变样时期，他若是不仔细盯着对方看，他还真的认不出对方。
　　不过那双酷似南枳的眼眸，不管是不是认识的人，他看到都会停留一些时间。
　　北江刚要站起来，南林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自己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刚刚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南林神色若然，见到北江也能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但北江却不行，一声招呼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也不下，心头翻涌出无限的情绪。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好久不见南林。”

　　“北江哥，你刚回来吗？”
　　北江点点头：“喊我北江就可以。”
　　他顿了下，又道：“喊哥感觉我年纪多大似的。”
　　南林笑着应好。他问起北江跟谁来这边的。
　　北江指了下不远处的佳佳：“跟她呢。”
　　南林问：“是你女儿吗？”
　　北江一噎，侧头好笑道：“像吗？”
　　“有点。”
　　北江哼笑一声，刚要否认时，听到了南林接着道：“看北江哥你也放下了就松了一口气。”

　　北江一怔，原本将要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其实撇去姐姐的关系，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之前听怀宇说你这么久不回来可能是还放不下姐姐，我想找你又不太好意思......”
　　北江一直都知道南林是很喜欢自己的，当年他因为双腿残疾没有朋友，是他成为他第一个朋友，还带着自己的朋友去跟他认识。包括他口中提到的“怀宇”也是，是两人的之间的共友。不过后来想到南枳的关系，他刻意的远离了南林，也不怎么联系两人的共友。
　　当初北江和南枳分手，南林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北江懂他心里的纠结，一边想要姐姐获得真正的幸福，有一段能被人祝福的婚姻，一边又觉得自己太自私对不起北江。
　　北江当初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婚礼那晚也没跟他多接触。

　　南林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这些年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他的生活，很少提到南枳。最后他说：“不过看你现在过得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北江沉默了很久，最后扯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是啊，都过去了，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生活了。”
　　他知道其实不止是南林，南枳或许是跟南林一样地想法。而且今晚南林或许会把见到他的事情跟南枳说。或许这样可以让姐姐放心。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根本放不下去她，估计会对他生出愧疚。北江可不想这样。
　　他的选择是他的，他不想再影响到南枳。

　　就在这时，佳佳跑了过来。见到北江身边多了个人，“咦”了一声：“哥哥你谁啊？”
　　南林笑着打招呼：“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佳佳“啊”了一声。
　　没等出声封嘴，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林林！”

　　北江霎时抬起头，却又在抬头的一瞬间低了回去。
　　这道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是嘈杂的人群中他也能一下分辨出来的声音。是他在许多深夜里听了一遍又一遍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生怕抬头的一瞬间会跟南枳对上视线。

　　南林站起来应了一声。
　　“过来和我们拍个除夕的视频吧！”

　　南林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是20：33。他仰起头：“这就来。”
　　南林侧过头：“北江哥我先走了，晚点微信联系。”
　　北江点点头：“去吧。”
　　离开之前，南林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问了句：“我姐姐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北江一愣，随即笑了下：“不去了，带孩子回家了。”
　　北江看到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南林的身子肩膀明显松懈下来。他能猜到，南林说这句话明显也是在试探自己。而自己的回答，估计让他松了一口气。

　　南林走后，北江怕他回去跟南枳说起这件事南枳会往他这边看，就赶忙拉着佳佳的手往会回走。
　　小姑娘估计是跑累了，玩了会儿烟花新鲜期也过去了，这会儿被北江拉着手说回家也不恼，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走上堤岸后，小姑娘似刚想起刚刚那个哥哥的称呼，问：“舅舅，为什么刚刚那个叔叔说你是我爸爸？”
　　北江驻足，垂眸朝堤岸下方南枳他们的方向望去。
　　堤岸上方和下方的距离不算太远，他们又站在路灯光下，北江可以清晰的分辨出几个人。
　　他们那一批三个人，一个是南林一个是林时。唯一的一个女性是南枳。南枳被林时搂在怀里，南林举着手机自拍。他大喊了一声“除夕快乐”。
　　紧跟着，南枳他们也对着镜头喊了一声“除夕快乐”。
　　南枳的声音很大，就算是混着林时的声音，但北江还是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

　　她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北江垂下眼帘，转身的一瞬间轻声道了一句：“除夕快乐，幸福，快乐。”

　　小姑娘站在他身侧不明所以：“舅舅你说什么？”
　　北江视线朝前，淡淡道：“没什么。”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可能看我俩长得像，误会了吧。”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
　　“我解释了。”
　　“你没有！”
　　“我有。”
　　“没有！”
　　“......”
　　车子从停车场出来再次开过刚刚那片堤岸时，不知道是谁开始违禁放了大烟花。烟花在夜幕中炸开的一瞬间，他听到下面传来一堆人齐喊了一句“除夕快乐！”
　　北江低头，单手捏着手机，拇指按下了“发送”。
　　屏幕上瞬间炸开烟花，他发的是“除夕快乐”，屏幕上烟花消失时，露出了上面好多条“除夕快乐”的信息。一年一条，从未中断。
　　而对象是，他出国前南枳的那个微信。
　　原始的头像，对方早就注销了，只有他舍不得删掉。
　　北江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按下了锁屏，手打着方向盘踩下油门。
　　除夕快乐，幸福快乐。

　　如同往年一样，永远永远，都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