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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梦匣 ...

  •   朋友一词,在每个人身上呈现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姜司南看来,自己有意提起“他们”,正好中了谢忱的下怀。

      他暗暗有些欣慰。

      当年他刚认识这群小孩时,谢忱是不屑同他们为伍的,总不参与团聚,这也是【离谱乐队】里唯独谢忱跟他不熟的原因。
      但现在再看,无论谢忱当年怎样孤僻乖张,还是被时间拉入了凡尘......哪怕只有一点点。

      “方便讲讲吗,惹到什么事了?”
      姜司南去捡方才被丢在那的药箱,有意想缓和气氛。

      他见谢忱一直捂着伤处,八成是没处理好又流血了。于是重新裁出一段绷带,半蹲到谢忱坐的木箱前,示意对方把袖子挽起来。

      谢忱不习惯别人碰他,就算握手言和了,也不代表已经熟到了这份上,躲了一下。
      “下班了,你休息你的,我弄完就走。”

      他单手拆除刚才胡乱扎着的绷带,下手狠的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胳膊。

      “嘶。”姜司南替他疼出了声。

      谢忱郁闷抬眼:“......看不了就别看,姜老师,你没有自己的事做吗。”
      姜司南:“不疼吗?”
      “一般吧,习惯了。”谢忱嘴角扯出无所谓的弧度。

      姜司南耸耸肩,越过谢忱回到了自己床边。今夕跳到他怀里缩成一团,陌生的血腥气让它受到了惊吓,喵了一声。

      谢忱扭头瞥了一眼猫。

      看到姜司南终于识趣不再看他,已经背过去玩猫,谢忱才眉头蹙起,无声的忍受疼痛。

      拆除下去的绷带内,露出一道可怖的裂口,皮肉都已经外翻。
      他单手上了碘伏和止血喷剂,咬着牙,没发出多余的声响。

      等待阻隔剂成膜的过程是难熬的。
      这种程度的伤口,如果杨今予在,他能嚎得二里地都能听见,杨今予也必定会揪着他耳朵把他骂进麻醉室。

      “嘶......”
      谢忱还是不小心,忍到极限后,轻微地疼出了声。

      他忙警戒地勾头。
      姜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窗边的,背对着他抱起了琴,而小猫卧在了窗台上。

      “点歌吗?”姜司南拨响琴弦。
      弦音刚好盖住了他那一丝丝伪装的裂痕。

      谢忱舔了舔失血后发白的嘴唇,没吱声。

      姜司南擅自起了一个旋律,轻轻的,背后徐徐响起《千千阙歌》前奏。

      谢忱:“......”
      杨今予绝对把他的老底都抖给姜老师了,不然怎么知道专挑这首的!

      《千千阙歌》之于谢忱,是段很长的故事了。
      还在内地的时候,这首别离的旋律梦魇一般,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少年期。

      他拿这首歌是没办法的,就像拿突如其来的母爱一样没办法。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头顶的音符很有分寸,姜司南的声线是清淡的,如他待人的眼神一般。
      淡淡安慰,淡淡轻抚,温柔而缓慢的和空气融为一体。

      算了,谢忱心说。

      他需要“算了”的事情实在太多,也不差这一件。

      以前杨今予总说他对琴没感情,弹得太过书面。
      “你的琴只会唱歌不会说话。”
      谢忱觉得对方的形容很离谱,总反驳:“弹得准还是错了?非得跑调你才满意吗,再说,你是不是要求有点过了,它是块木头,你让它怎么开口说话。”

      “姜老师就可以让琴说话。”
      “哦,他是他我是我,我没有妖法,不能让木头成精。”

      谢忱坐在那儿,侧头靠在杂物堆积出来的缝隙中,闭上了眼睛。

      空间逼仄,很好地挡住了外界的窥探。
      伤口晒在空气里,雨后的月光从小窗口渗进来,有一半爬上他的侧脸。

      如果仔细看,他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心里冒出一个突兀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又不像他自己——
      “这世界不是只有杨今予。”

      为别人疯够了,总要开始自己的人生吧,谢忱。

      一首老歌的时间足够他收拾好情绪了,谢忱合上药箱,从藏匿杂念的杂物堆里站出来。

      “谢了。”他对姜司南的背影道。

      “我也没帮到什么忙。”姜司南谦虚地停下了弹奏。

      “你很会弹琴,让琴说话。”

      “嗯?”姜司南疑惑了一下,扭过头去。
      谢忱已经走到了门口,背对姜司南挥了挥手:“走了~”

      姜司南:“还要骑摩托?”
      “计程车!”
      谢忱大步跨出去,恢复了往日语调,哼起方才的旋律。

      “谢忱。”
      身后的声音再次叫住他,喊的是姓名。

      姜司南眼眸清亮,透着关怀后辈的诚恳:“我这人比较念旧,能在香港遇到你很开心。”

      谢忱回头。

      姜司南歪头看他:“你不喜欢‘谢同学’,但我不喜欢‘老板’。以前没机会认识,但以后想跟你交个朋友,所以可以像他们那样,喊名字吗?”

      谢忱略有些诧异于对方的熟络。
      他并没有跟刚见过几面的人交朋友的习惯,即便是他们之间早就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牵扯。

      更何况姜司南身份特殊,他初见时已经将对方划进了“觊觎他琴的人里最有竞争力”的那一拨。

      “......随便。”谢忱走了。

      谢忱的背影穿过歌舞升平,踩着与舞曲同一个节奏的步调,消失在霓虹灯里。

      姜司南隔着二楼小窗向下扫了一眼,心里莫名生出种矛盾的观感,觉得谢忱显得格外仓皇。
      出门不像是下班,而是逃命。

      香港的夜色醉人,而那突兀的背影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每潇洒的走出一步,脚印都越发深陷了。

      仿佛有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如影随形缠住了他的方向,快要把他整个人生吞活剥......

      姜司南揉揉眼。
      觉得应该不是自己多想了,当老师多年,形形色色的圈子也待过,这点看人眼力他还是有的。

      从早上谢忱接完那通电话起就不对劲了,无论喜怒,都成了刻意表演。

      他不知道他的学生们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从谢忱闪烁的只言片语中,想来过得不太好。
      尤其是谢忱避而不谈的杨今予......到底是怎么了?

      可别......重蹈他当年的覆辙啊。

      谢忱在街灯下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回浅水湾还是天水围”中选择了后者,跟出租司机说:“白梦匣。”

      位于天水围的白梦匣,是一条隐藏在繁华都市背面的破旧街区。
      有人戏谑地管这儿叫老鼠洞,鱼龙混杂治安也差,三天两头发生械斗。
      显然能在这儿落脚的租客,都不是什么成功人士。

      偏偏他和杨今予都喜欢这里。

      谢忱瞒着宋娴租了间小公寓,杨今予三年前来投奔他,两个疯子由于性格原因总是闯祸受伤,需要避一避“家长”的时候,都会到这里窝着。

      这条街并不整洁,尤其是雨季,道路上会积攒很多泥水坑。电路老化的街灯滋滋响,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时不时会被倒霉的扛包客踩出波皱。
      姑且,他们放着浅水湾那边有宋娴照顾的漂亮海景房不回,更习惯称这里为家。

      但这个“家”月末合约到期,谢忱有几个瞬间生出了荒唐的想法:要不......退了吧。
      回真正的家,别再闹了。

      他在杨今予购置的羊驼凳上骑了一会儿,抱着羊驼脖子发呆,喝掉了冰箱里两个人囤的所有酒。

      冰箱门上是一块磁吸板,贴着平日里他们轮流去酒馆值班前给对方的留言。
      “不好喝,换牌子。”
      “我的钱我乐意。”
      “摩托我骑走了,要出门自己打车吧。”
      “杨今予你又想挨揍了吧!”
      密密麻麻的。

      明明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耐不住日积月累,已经贴满了整块板子。
      谢忱驻足许久,将上面的废话一张张揭掉,搓成球丢进了垃圾桶。

      他们两个的生活习惯其实很简单,东西少得可怜,几乎只需要装一个拉杆箱就能随时从这个城市撤离。

      谢忱环视一圈,纳闷地发现,房间里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品也全都是他的。
      杨今予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生活痕迹,真正做到了可以起身就走——不知道是不是早有不告而别的打算,毕竟这种事那家伙有前科。

      身后滑稽的椅子,居然成了杨今予存在过的证明。

      谢忱醉了,脑子不听使唤,拍了张羊驼的照片发出去。
      【忱哥】你的破玩意还要不要。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没死在我家啊。

      对面很快打来了电话,语调莫名其妙:“忱哥,同样的话你不是在医院已经说过了?”
      谢忱:“再说一遍怎么了。”
      “额......你喝酒了?”
      “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进循环了?这句话也听过了。”
      “算了。”谢忱嗤了一声。

      他没受伤那只手挑挑拣拣,把杨今予的牙刷丢进垃圾桶,好像碰一下手就被弄脏了似的,拧开水龙头冲了好一会儿。
      没说话,对面也没挂,等他下文。

      直到谢忱听到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闯进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在打电话吗,抱歉。”
      谢忱叫了一声:“杨今予。”

      “你说,忱哥,我在听。”
      “把电话给闫肃。”
      “诶?”

      谢忱找人家男朋友,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我有事跟他说,你回避。”

      那天晚上谢忱跟闫肃有来有回聊了半个小时,心平气和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关系超好。
      这俩人自打高中杠上到现在,六年加起来都没今天说的话多,诡异的很。

      隔了上千公里的海岸那头,警官结束通话后一脸的复杂。
      杨今予挪过去,实在好奇的不行:“忱哥跟你说什么了?”
      闫肃转过去时已经换上一副春风化雨的微笑:“没什么,他喝多了,一些胡话。”

      杨今予怎么可能会信,想继续追问,他那尽职尽责的特警恋人已经整好衣装,要出发了:“抱歉,我得走了。”
      “......那你,注意安全。”
      “下次见。”

      谢忱和闫肃虽然性格迥异,但有一点——都是口风很紧的家伙,杨今予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只隐约地从刚才电话里偷听到一个信息,谢忱好像说他要离开了。

      离开这个词,正常来说只是一个从某处到某处的迁徙行为,谁还没个行程呢?

      但对于【离谱乐队】来说,这是个很可怕的词汇,几乎毁掉了他们的少年期,与放弃等同......
      贝斯手当年说离开,是放弃梦想,决定向命运低头。
      小号手当年说离开,是放弃信仰,决定向家庭低头。
      队长杨今予说离开,是放弃生命,决定向病魔低头。

      而此时的谢忱,没有人知道他想放弃什么,又或者说,他本来拥有什么?

      这无疑是危险的信号,要变天的大事,杨今予将自己的捕风捉影告诉了乐队其他成员,几个人紧急讨论了一番。
      结果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些年,他们的主唱对他们来说是“忱哥”,是家里大爹一般的存在。
      永远在一边嫌弃他们一边罩着他们,没有自己的梦想,没有明显的兴趣爱好,更没有提过什么未来。

      好像......

      从未有人真正了解过谢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白梦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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