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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解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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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璋先入的正席,徐瑛拐道去的珍宝阁,寻了个白玉小佛,锦盒裹着,望吴凌云日后与人为善。
路遇不平,白玉小佛碎了一地,徐瑛干脆什么也没带去了侯府。
吴凌云显摆的很,人人送的礼都要现场过眼,徐瑛也是个火爆脾气,针尖对麦芒,就闹出了这桩事。
吴续不发一言,手中茶已然见底,论起来侯府这头确实理亏,徐璋追上门要理时就已经松口,是吴凌云一直犟着不肯认错。
公仪忱斟酌半晌,替安平侯续了茶道,“小世子错在两处,其一不该动手,其二不该伪造传言中伤徐家名声,以大显律法,伤害与诽谤二罪,加之小世子身份,闹到殿前是要送去督察署定罪的。”
听到督察署吴凌云人已经慌了神,脸色变了又变,一肚子的话也无不知怎么开口,手在底下揪着吴续的袖角。
“陛下仁德,希望朝臣和睦,请先生从中调节,臣等配合也是该的。”吴续定定神,转头看向徐琅,“不知徐将军,想如何私了此事?”
徐琅也不是无理之人,事情既然已经明了,安平侯给了台阶,他也不愿继续纠缠,“丫头,你怎么想?”
徐瑛怎么想?
她思绪落在玉佛碎裂那日的玄武大街上,有两人围着个褴褛的少年拳打脚踢,她是个热心肠,见不惯这事,和武月上前打抱不平,摔了白玉佛,也救下了裴封。
“丫头?”徐琅再唤她一声。
徐瑛回神抬头,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错愕片刻后忆起方才所论之事,眉眼微弯看向吴凌云,“陛下看重,先生做主,也得了侯爷金口,那就辛苦小世子亲自登门道歉,如何?”
这事以吴凌云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为终,也算是尘埃落定。
安平侯带人刚走,前头就散了朝,公仪忱送徐琅二人出文德殿碰上一身绯红官袍的吴院史,他与吴续脸型相似,神态俨然不同,在文德殿门口像是等了有一会儿,身姿和手中玉圭一样站的笔直。
“徐将军,公仪先生。”吴绍袖口平整,官帽端正,与徐琅和公仪忱行礼,瞥见身后气质如徐琅凛冽,眉宇不凡的少女,心知便是徐瑛,目光和蔼,“这便是徐将军的宝贝丫头了。”
话里带着笑意,却并无嘲讽之意。
徐琅常年身在战场,也曾听闻这位吴院史是个廉洁忠良之臣,和胞弟吴续相差甚大,连徐璋都赞不绝口之人,徐琅自不敢怠慢。
“正是我家的丫头。”徐琅朗声笑着,招徐瑛到跟前,介绍道,“快来见过柬议院吴院史。”
徐瑛印象中的吴绍,还是前往大苍营前夕,那时吴绍尚过六旬,鬓角都是白发,在启明帝身侧,亲自奉了头盔。
大显重文,公仪忱和吴绍都得了重用,能为两部之首就说明不是常人,吴绍前世携柬议院众臣不服宦官掌政,与吴续绝非同类,徐瑛定然敬重。
“见过吴院史。”徐瑛叠手在眉,拜了个长辈礼。
吴绍虚着搭了一把,扶正徐瑛后,苦笑一声,话中略带歉意,“虽我离了吴家,可那混账毕竟是我亲侄子,这事公仪先生自然会处理得当,说到底是吴家亏欠了你,我也难辞其咎。”
“吴院史言重,是他吴凌云的过,与您何干。”徐瑛统领大苍营那些年,一向雷厉风行,若不是看在公仪忱和吴绍的面上,依着她的规矩,她早当场就走了回去,何至于等到吴凌云上门道歉?
吴绍偏看她一眼,话中漾着几分赞许,“你年纪还小些,却比那混账懂事。”
四人顺着甬道往宫城走,徐琅和吴绍在前头,徐瑛和公仪忱两个小辈自然就在后面并肩跟着,离得不远,徐瑛正好能听见二人交谈的声音。
“突厥进犯,边郡回击虽赢却也受了重创,徐将军此番交营回京,朝中风向难测,切记勿要与那些文官缠斗。”
吴绍入仕二十几载,深谙朝中诡谲,即便是四部凌驾众臣之上,也不能幸免。
徐琅早年深受徐璋教会,远离朝堂一心只做个武将,就算是风云卷到他脸上都不在意,吴绍这番提醒,他大略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自大苍营回京至今,只交兵权那日见过圣上,再因安平侯这事,朝中不少人说徐家恃宠而骄。
徐琅才不放在心上,轻巧把话揭过,“大苍营的弟兄们浴血奋战,所有的尸身和铭牌都是我亲自一一核对,我回京不是为了和他们争论。”
徐琅入京第一件事就递了战死将士的名单,殿中四部皆在,启明帝拿着名单沉思半晌,最终全权交由督察署核对和柬议院定封。
吴绍明白,他要为战死的弟兄们讨一个封赏,那是他们应得的。
徐瑛听了个全,神思回到大苍营那几年,边郡大战没有,小犯不断,敛尸对名是常有的事,是徐琅教她,为将者不应只是披坚执锐上阵杀敌,更要赏罚分明爱护士卒。
徐瑛记得每一个战死的人,为他们讨过封赏赡养亲眷,后几年里,宦官上位,四部倒台,就不那么重视边郡了,粮草短缺封赏也迟迟不肯下发,都是她拿的徐家的私库补贴。
细算算,也不过是十年间的事。
“陛下一下朝就被朝臣围着,不得空过来,后宫里荣安公主又起了烧……”
徐瑛目光无神,渐渐与前面二人落的有点远,公仪忱脚步也慢了下来,和她并肩走着。
“先生。”徐瑛步子微顿,半眯着眼往前看,声音几不可闻,“我是不是做错了?”
公仪忱侧目看她,澄澈的眸子里凝着徐瑛的身影,下一刻启唇解释,“大显律例,寻衅滋事动手犯法,便是寻常百姓家,送去县衙也是要定罪的。徐家是在风口浪尖,此时与安平侯较这些真理,和徐将军回京并无干系。”
朝中不比寻常,人心难测,他怕徐瑛想多,又添了一句,“朝臣们都是明眼人,真有有心人提及,顺着四部的风向,都不会明面上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徐瑛视线忽而清晰起来,郁结在胸中的纠结瞬间豁然开朗,十年间纵然可以改变很多事,这时候仍旧是启明帝在位,必然不会坏到哪里去,一切就还有转机。
朝堂风云,徐瑛多活一世,也不如公仪忱看的通透。
徐瑛颔首,“多谢先生解惑。”
公仪忱收回目光,声若微风,“荣幸。”
前头吴绍和徐琅也不知何时停了步子,转头看向身后跟上来的二人,公仪忱气质绝尘,世间无二,身旁的徐瑛年纪小,虽差了公仪忱一截,面上细眉飞扬颇有几分洒脱风姿。
吴绍捏着玉圭,瞧着二人眸中暗蕴细光,“公仪先生仪态非凡,你这个丫头在一侧也不输几分,将来定是个将才。”
徐琅一听乐了,双手抱胸,话里笑意明显,“是么?原来盼着她安安稳稳留在邺京,得吴院史金眼,想来咱们徐家又要出一位将军了。”
朝中事务繁多,内宫里公主又起了烧,启明帝抽不得空诏见徐琅徐瑛,派了吴绍替他送二人出宫,叙话这会儿已经到了宫门口。
督察署的人当着面还了徐琅的刀,公仪忱自是留在宫中,三人与他拜别,才出宫门,宫墙底下就窜出来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眉目硬朗,暗色云缎劲装宫服,腰间别着金羽营的令牌和长刀,浑身一股凛然正气,不是别人,正是季信。
定远将军季信,岭南五州统帅,早年出身金羽营,得统领魏朔器重亲自培养,启明三十七年岭南五州沦陷,是季信凭着一刀一枪打回来的,后帅兵驻守岭南。
启明四十五年,秦关边郡失守,大苍营无一生还,是季信从南往北跨越整个大显替将士们收了尸。
彼时他还不是岭南的大将军,只是金羽营的校尉。
金羽营统领魏朔是徐瑛亲舅,徐瑛这几年没少往金羽营跑,和季信自然熟识,她出事这两日,正巧在外营换防多日的季信回京,以至于这时候得了消息就来等着。
季信仿佛是等了有一会,披风在背后都压出折印,面上并无不耐烦,到跟前恭恭敬敬的朝徐琅和吴绍躬身,“见过吴院史徐将军。”说着还往徐瑛身上瞥了一眼,见她好端端站着才安心些。
吴绍点点头,目光平和,想起近日金羽营上了职的人来回外调之事,季信也在其中,“季校尉是今日换防回京?”
季信回道,“正是。”
徐琅离上次回京足有一年,季信已经变化尤甚,他上下打量一番认出来,感慨道,“只过了一年,就在金羽营擢升校尉,你这通身的气量较从前更胜,险些没认出你来,前途无量哇!”
季信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资历尚浅,凭着一身蛮力和赤诚得了魏朔青眼,在金羽营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徐琅招了徐瑛上前,安慰她道,“正巧季信来了,叫带着你往外散散心,好过这一门事纠结在心中。”
季信拱手称是,和徐瑛并着排送走徐琅和吴绍,就顺着宫门走上玄武街。
玄武大街都是人,商铺摊贩叫卖杂耍,来往不绝,徐瑛毕竟伤没好全,怕人冲撞,季信索性绕了个圈让她站在里头。
徐瑛有意往玄武街头走,季信也就跟着她一起,想到这几日的事端,侧过头往她后脑瞧了瞧,道:“京中之事我在外营也听了一二,又听说你睡了一日,现在可还好,是否早些回府?”
前世徐瑛附身浮光时,见季信最后一面就是在大苍营外的战场上。
那些年她和季信一南一北守着岭南和边郡两重防线,只在年关时回京见过几面,没成想整个大显能来大苍营守战的只有他了。
他足高了徐瑛一个头,徐瑛只好抬着目光盯着他,欲言又止一般,最终只摆手道,“我自小也挨过不少打,这点伤总还不至于要我的命。”
季信连着瞧她好几眼,观她沿玄武街的巷子走的熟练,不禁问道,“是要找什么人?”
徐瑛默认。
她在找裴封。
前世今生她见裴封第一面就是给吴凌云拿生辰礼那日。
裴封家道中落,父母大病,在邺京又无亲眷,可怜他十九的年纪在外讨了几文钱还要被乞丐恶霸抢走,那日徐瑛解救他,予了他半袋银钱救命,只可惜……
转过小巷,有户小门人家檐下挂着白帆,门联书:难忘手泽恩德,永记天伦慈恩,字迹隽秀飘逸,近前落出来飘扬的纸钱灰,果不其然与前世一样,徐瑛来的迟了。
裴封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一点点烧着纸钱,眉峰凸显面无神色,徐瑛皱皱眉,那道身影实在瘦弱。
前世裴封跟了徐瑛四年,因这一手好字,徐瑛托人替他在柬议院谋了个文职,她主大苍营之后,裴封正式入了柬议院,后来听说他在柬议院越坐越高,听说他深得冯侍中的喜爱。
徐瑛最后一次知道他的消息,还是回京那日隔着棺椁听公仪忱骂他不忠不义。
即便是裴封年长她三岁,在徐府那四年仍旧是恭恭敬敬的唤她长姐,徐瑛知道,他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徐瑛都不想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