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弟不能留》釉霜

7、007

　　香叶寺山下。
　　素菜馆正值无膳时间，两层楼的褐红木楼，人满为患。
　　逢盛世，民风安，百姓乐于享受的底蕴便冒出了头。
　　谁不想在有生之年过的潇洒自在？
　　更何况缺根筋的赵缨彩。

　　捉弄后的爽快让赵缨彩连喝三杯梅子酒，便连红花把酒壶拿走，都不顶用。
　　主仆两人在那掰扯，程钰起先的兴奋，在两杯酒下肚之后，便陷入愁肠千结。
　　因为守在外面的春卷进来说，兵马司查马车坠崖案，查到了素菜馆。
　　他这个即将入职的新人，还要被盘问，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
　　他有些想躲，躲到茅房去，等询问完了再出来。
　　脚步刚起，微醺的赵缨彩，已经晃晃悠悠走到门口。
　　郭子兴还穿着那身糊上鸟屎的玄青长袍，她便更加兴奋，双眼迷蒙，“哎呀，郭大人，那姑娘可还有回信儿？陈龙快婿是不是不远了啊？”
　　身后跟着兵士，郭子兴本没张扬的私事被她这一句话便彻底露了底。
　　原来今日督统休沐，是相看去了，还被这姑娘瞧见。
　　有沉不住气的兵士暗笑，被他一个眼刀过去，瞬间收敛。

　　不屑和她纠缠，手掌挡开微微摇晃的赵缨彩，环顾整个大堂，“谁是和她一起来的？喝醉了也不管管，如若出事，别去咱们衙门找人。”
　　本来想躲开的程钰，只好觍脸堆笑，“我，我，她是我一起来的。”
　　“哦···那刚才她在山上···？”郭子兴严板的脸，微微松动，眼睛只盯住他，好像要看清他的灵魂。
　　程钰胡乱摆手，“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
　　“嗯，带她快回去吧，喝点醒酒汤。”眼神在大堂睃巡一圈后，让兵士去轮流找食客问话。

　　赵缨彩继续微翕眼，桃花满面地被程钰扶着就要往外走。
　　哪知，脚下一滑，双手一勾，习惯性地跳到程钰的背上，手掌拍上他微弓的腰线，“走，驾···”
　　程钰哀嚎，“姑奶奶，可别乱动，当心摔着，我也喝了酒啊。”
　　身后，食客们叽叽喳喳，愤懑、嘲笑耳语不停。

　　兵士们问了一圈回来回话，全都是没注意，没发现异常。
　　只有两位老年夫妻，说起马车没摔下前，见到的一幕。
　　“那位男子，穿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在马车那和车里的姑娘，因为折扇被马车碾过，正在那理论，哪知那马忽然发了狂，往半山腰直奔，那男子飞跑着将车里的姑娘拽了下来，好像车里还有个丫鬟在尖叫，可惜没救下来，跟着马车一起摔下去了。”

　　郭子兴颔首：鸦青色，今天赵家小公子穿的便是鸦青色锦缎长袍，头上簪的白玉簪。
　　折扇，在现场的地上确实有一把黑檀木的，扇面是山水画。确实有被轮轴碾过的印迹。
　　扇面掉落的位置，距离那山谷的距离很近，寺里为了防止后山路有人坠崖，特意将整个山路全都做了一圈铁栏杆，那受惊的马，是需要多大的劲奔跑才能撞坏坚固的铁栏杆？
　　那马怎地不早不迟，刚好在赵家公子和马车上的人理论的时候才受惊？
　　显然，马受惊的时间点，大有问题。
　　而他，刚刚在那个时间相看，遇到捣蛋的赵家小姐。
　　赵家，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郭子兴摸上他硬茬的胡须，转身回兵马司总部。

　　*
　　赵缨蛰很有风度，安慰受惊的向淑雅后，便飘然离开。
　　松林定的酒席，本来就是个幌子，他对被他害得不停跑茅房的松林有愧疚，那一桌素菜，他随意吃了其中的一道菜，其他剩余的，都让松林打包，送给和他交好的小厮们享用。
　　华山偷偷在他下山时，将赵缨彩在后山凉亭戏弄郭子兴的全部过程告诉他之后，他才明白：姐姐其实不是来监视他的。
　　这让他有些郁闷。
　　不过，想到她见到他和向淑雅在一起，居然生气走掉，那点小小的郁闷，顿时消散。
　　情急之下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内心。
　　大儒说的，他记得。
　　到家后，赵缨蛰乖乖让松林回府拿书包，他得继续去恒元学堂读书了。
　　果真，今日在学堂没见到程钰。
　　这小子，对他的姐姐还真是侠肝义胆，誓死追随了。
　　老夫子在讲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海里闪现的，都是他搂住向淑雅，赵缨彩扒开人群后，对他的横眉冷对。
　　小眉毛都快成了八字，嘴巴撅的可以挂一把梳子，脸上的一抹蕴红，还有叉腰转身，那纤腰扭动的弧度，哪一样都值得他细细揣度回味。

　　回家后，赵清让果真对他早晨私自外出，什么都没说。
　　乖乖儿子，偶尔任性一回，和成天任性的赵家姑娘想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有他姐姐在，他再做点什么不合宜的，他相信，他爹都不会责骂他。

　　晚上，照例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晚膳。
　　已经清醒的赵缨彩，并没在父母面前大放厥词，相反，她还为他说起了好话。
　　“救了向家小姐，但愿对咱家和大哥有点好处，弟弟做的对。”
　　敢情他冒死救人，是为了这个家还有他还未见到的大哥？
　　那她今日惹恼兵马司总督统，怎地不提？
　　这屁股，又歪的没边。
　　他不语，鄙夷地瞥了眼还在和父母口若悬河的人，起身告辞，准备回绿水汀。

　　刚一起身，听到沈清涟放了筷子问女儿，“那六皇子还来找你没有啊？”
　　赵缨蛰的脚步，顿然停下。
　　看来，这娘亲还真开始做起皇亲的梦。
　　一只小小的蜘蛛在长廊下结网，他伸出手，一把将蜘蛛从网里捞出捏死。
　　细细的网丝，缠绕在手腕，随手晃动后无声掉落。

　　赵缨彩才吞下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娘，别幻想，我和六皇子是不可能的。”站起时，差点绊倒身后的圈椅。
　　“这孩子，毛躁的很，哪个婆家会要她？真是急死我。”吃饱后的赵清让，一边拍自己的肥肚子，一边拍夫人的肩，“会有的，肯定会有的，我看程家老二就不错，呵呵。”

　　程钰来府里的那天，沈清涟没见到。赵清让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紧纠正，“张王李陈，郑武韩杨，这里面不是就有程家吗？”
　　“到底是哪个程家？还是陈家？”
　　“妇道人家，管那么多作甚，女婿来了挡都都不住，且回屋安歇吧。”大大咧咧，赵清让打算往自己院去，见绿水汀亮起灯，他转了个弯，往那边走去。

　　赵缨彩正叉腰，站在院子门口和她弟弟吵架，见大腹便便的爹爹来到，便噤声不语，只站在那不停地喘气。
　　“姐弟俩用膳时都好好的，怎地就又吵起来？不省心。”
　　找了把圈椅坐下，赵清让准备断姐弟口角官司，哪知，一个朝书房去，一个往院外走，就是不理他。
　　见此，悲从中来，又开始了他絮絮叨叨的讲述家史。
　　“咱们祖上三代，跟随大越朝开国皇帝打江山时，先祖的身上无数道伤痕，死的时候有些都还在流脓，这皇帝，怎地到了我这辈，就被屏蔽在朝堂以外呢？那些正在风光的朝臣们，哪家有我赵家的功勋？
　　跟随我祖辈的王家，本是一个小兵卒，现在倒好，当上皇城司副统领，我呸，他们家算了什么东西！王守义即便当上副统领，都还是要叫我一声叔爷爷，不叫他试试看！······”
　　说到后来，声泪俱下。
　　赵缨蛰紧蹙眉，这些话，如若在外面说，不下大牢也是要掌嘴的，他以前提醒过，可赵清让依然我行我素，他也便懒得多说。
　　横竖都是朝廷不对，也不检讨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行？
　　不省心的家长，带着不省心的家族，也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但愿那位在西北吃沙子的大哥，能够力挽狂澜，振兴侯府。

　　他让松林领赵清让回自己院，刚才吵架本就心情不好，现在又被他这一通搅合，还在墙外等候的泰山，估计都等急了。
　　呼哨吹响，泰山果真闪电进来。
　　“华山被发现了，我让他先去京城外驻地候着。”
　　赵缨蛰没发话，等他后面继续。
　　“那郭子兴的人发现他跟着大小姐，查找出来的。”

　　“脑子里果真有些货，不愧是兵马司总督统。”赵缨蛰双手背后，在书房里走动两圈，“你们都且先退回驻地，等我先去向府生日晏打探之后，再等我消息。”
　　“公子确定那向小姐会邀请你？”泰山纳罕，“属下远见那小姐一脸清高，好像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再不好相与有这女大王厉害？”恨恨地，拳头打在书本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压抑住气恼，“放心···，我自有策略，你们且短时勿要行事。估计，那黑脸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我得要尽快洗清嫌疑才行。”
　　泰山应声，瞬而出墙。

　　看着桌上那张皱巴巴的鬼画桃符，没龟壳的乌龟是他，仙女是她，还真有脸。
　　赵缨蛰一把揉成一团，可瞬息后，又一点点展开，将那张纸，夹进书册里。
　　想到刚才的吵架，他真的，头痛欲裂。
　　见过强词夺理的人，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女人。
　　圣人说的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真没错。
　　把被子展开，赵缨蛰觉得，难得的清净时候，总算到了。

　　*
　　向淑雅生日晏的请帖，果真下到归宁侯府，不过，不是只邀请了救命恩人一个，而是连他姐姐也邀请到。
　　还特意分开写的请帖。
　　可赵缨蛰一点都不高兴。
　　一定是李珩拜托过，不然只一张，写两个人的名字即可，为了又单独给赵缨彩一张？
　　李珩贼心不死不是重点，重点是赵缨彩没轻没重，赵缨蛰担心她不懂转圜，强行拒绝惹恼了六皇子，归宁侯府跟着遭殃。
　　自己任务还没完成，还需要侯府这把伞，替他挡挡。
　　这妮子，真不省心。
　　梦里，他都在埋怨念叨。
　　可怎么办？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他不能不管缺心眼的她。

　　下了请帖，可以不去，可礼物是必须要准备的。
　　赵缨彩起先是想着既然对方心里有她，便送份礼推病，不出面便好。
　　可得知弟弟也收到另外的一张请帖后，她便改了主意：钱都花了，不去见个世面，好像不划算，还是和弟弟一起扮演姐弟情深的模样为好。

　　为了让自己大放光彩，赵缨彩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好衣裳，一件件在身上比划。
　　最后，选了身不太引人注目，却颇能彰显美丽的芙蓉红绣缠枝莲叶的襦裙。
　　为了搭配这颜色，她把沈清涟的首饰匣子翻了个遍，总算找到枝同色系的玛瑙簪子。
　　为了显腰身更纤细，她从前一天开始，便只喝白粥不进油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等到宴会的那一天，还没登马车的她，便让赵缨蛰眼前一亮，脚下踉跄。

　　她长得不算很美，只能称之为清秀，可浑身上下那股劲，给她增色不少。
　　以前她的样貌，如果真要赵缨蛰点评的话，只能给六分，可今天这一番打扮，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她九分。
　　装扮，对于女人的区别真是太大了。

　　“弟弟，不要看了，前面有台阶，当心摔倒。”
　　“弟弟，我这一身，是不是可以亮瞎别人的金刚眼？”
　　“弟弟，等会到了向府，你可不能一个人跑去和向淑雅幽会，姐姐我今天花容玉貌，来搭讪的男人，还靠你给挡回去，不能丢了咱们府里的脸，懂吗？”
　　“弟弟，待会要全全心全力服侍姐姐，知道吧？”
　　“弟弟，你是被我的美貌惊呆到说不出话来么？”
　　······
　　快到向府，赵缨彩才停止了聒噪。
　　整条街，全是来向府做客的马车，即便是见怪大场面的赵缨彩，也有了点畏缩。
　　“弟弟，来这么多贵人啊？我能不能回家去？”
　　赵缨蛰把湖碧丝光缎的袍摆扥了扥，冷乜过去，“就这点出息？说的要亮瞎别人的金刚眼呢？”
　　帕子缠在指尖，赵缨彩没抬头。
　　“说要来找你搭讪的男人很多呢？我还正想着该怎么既能保住侯府体面，又不让贵人恼怒，你怎地就萌生退意呢？”
　　帕子成了团，她还是没抬头。
　　“我都做好牺牲自己，不和向淑雅说话的准备，一心当你的护花使者，你怎地魅力还没施展，便收起来呢？”
　　帕子已经被搅成一根棍儿，赵缨彩抬起头，神采奕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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