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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终相别 ...

  •   萧景姝此时眼里、心里只有那几多开得正盛的昙花。
      她下意识对萧不言伸出手,下一瞬就被他从窗户里抱了出来,绣鞋都险些掉出去。
      萧景姝草草蹬好了鞋,快步走到了近处赏花,最后一个长满的花苞在她靠近时倏然绽开了。

      她有一瞬惊诧,随后唇角浮出了一丝笑来。
      萧不言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注视着她。
      她头发尽数散着,绸缎般披在身后,身上雪白的中衣因沉睡而凌乱,露出锁骨、手腕上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许是因为刚醒,她的神色也是澄净的,连一双天生含情的眼睛里都是一片纯澈。

      皎皎,皎皎。
      真是如月般的女郎,与这素有月下美人之称的昙花最相衬。
      明明是这般令人心悦的好景色,可萧不言心中却升起一股隐秘的痛楚,那痛楚源于即将到来的分别,针刺一般的细密。

      他强忍着这份难受,直到萧景姝赏够了花,终于舍得将眼神分给他时才开口道:“……我要回西北了。”
      萧景姝怔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喃喃道:“……你要走了。”
      比她预计的要快,她本以为他会见完朝廷的使团后再走。

      ……走了好,只有他走了,她才敢开始做后续的事。
      想到这儿,萧景姝用目光认真描摹起他的面容,似乎想要好好记住他此时的模样。
      毕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了。

      萧不言心头似有似无的阴云被她看得更浓了,他伸手捂住了萧景姝的眼睛,颤声道:“别这么看我。”
      别用这种仿佛不会再见我的目光看我。
      他感觉到掌心被她长而密的睫毛扫过,如同捧住了一只振翅的蝶。

      萧景姝突然有些可怜他。
      这个人和初见时那副木胎泥塑似的模样真是一点也不像了,已经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再真实不过的人。
      做人是有很多苦楚的。对于他们这些生而便是寻常人的人来说,痛苦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是他受得了么?

      或许我该给他留下些什么,萧景姝心道,权当是分别礼了。
      念头一起,脑海中更理智、更冷静的那一部分便自然而然权衡起了利弊。是的,的确该给他留下些什么,最好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这种难忘说不准在日后以其他以其他身份相见的时候,能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

      萧景姝拿开了他盖在自己眼前的手。
      月色正好,昙花初绽,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了萧不言的唇角。

      萧景姝心中并无什么波澜,只在贴上他肌肤的一瞬想,遇上自己可真是他的不幸。
      萧不言却心神大乱。
      他以往背着她,触碰她,便觉如触碰一片云,如今才知比肌骨更柔软的是唇瓣,甚至找不出可以与之比拟的事物。

      可惜那轻幻如梦的触感只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萧不言垂眸,对上她一双波光跃动的眼,似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他一手扣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插/进了她后脑的发丝中,迫使着她半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他是最好的猎手,能够轻而易举撬动所有关隘,直击最柔软、最可口、最不设防的地方,力道也如捕猎没什么两样。萧景姝只觉舌根发痛又喘不上气,不由得发出难忍的轻哼,捶打着萧不言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
      待到分开的那一瞬,她险些软倒,多亏他放在腰间的那只手帮她稳住了身形。萧景姝恼羞成怒地看着他:“你怎么……你怎么会……”

      他看着根本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而且她也没打算这么……这么彻底,只想着贴一下他的唇角就离开的!
      “军营里的男人,即便没做过,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么?”萧不言低声道,“倒是你,素闻苗疆民风很是彪悍,你竟然只敢贴那么一下?”

      萧景姝被亲到有些发昏的脑袋一下子就灵醒了,气急败坏道:“我那时才多大?!”
      萧不言笑了笑,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低下头来。萧景姝的心顿时慌了,将手臂抵在了自己与他胸前阻拦:“不要了……不要了……”

      自己嘴唇周围与下颌处是没有易容的,是以他亲起来应该没感觉出什么异样,可再来几次万一察觉到不对呢?
      萧不言问:“是不舒服么?”
      反正不可能是不乐意,方才明明是她自己先主动的。

      萧景姝委屈极了:“我舌根又酸又痛,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她这样说完,惊觉这可能是一句谶语,他们的确快没有以后了。可萧不言却只当成一句撒娇的玩笑话:“那可不成,往后多试几次,总能找到不让你疼的亲法的。”

      萧景姝不说话了,只低着头拿乌黑的发顶对着他。
      萧不言仍旧轻抚着她的发丝,情绪被这个吻抚平了许多。他心道,这次回西北,也该准备成亲的事宜了。
      成亲了才能名正言顺把她带在身边,才能更好护住她。当初她让自己立誓说倘若不好好护住她们的性命便“终身孤苦,不得好死”,如今总算觉出这誓言有多狠毒了……

      可万一把她留在剑南的这些日子,她遇到什么危险呢?如今这天下可不太平了。
      萧不言的心又提了起来,紧紧抱住了她:“皎皎,和我一起走罢……”
      没有等到答复,他知晓她不会答应的。萧不言强压下心中的焦躁:“……那我多留几个人给你。”

      萧景姝抬头看他,面色有些不虞:“我不喜欢有人监视我。”
      虽说萧不言的确有心吩咐他们事无巨细禀报她的事,却仍旧道:“不是监视,是保护。”
      萧景姝听他的语气,便知晓在这件事上绝无忤逆他的可能了,便抿紧了唇不说话。

      见她面色不好看,萧不言极有耐心道:“这不是以往你的要求么?要我好好护住你的性命?”
      萧景姝反问:“那你能允许他们在我需要时才出来,不需要时就离我远远的么?”
      这下沉默的成了萧不言,他做不到对她说假话。

      萧景姝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却被萧不言一把拉住了。
      “皎皎。”他低声道,“不要总在我要离开时同我置气,好么?”
      上次还意识不到自己这般喜欢她时,就已经因离别时的争吵不痛快过一次了。

      “明明是你先惹我不痛快的。”萧景姝扭头斥他,眼底蕴着薄薄的水汽,“我明明与你说过以往的事……我讨厌被人监视!”
      她出口的话伤人极了:“我方才还很喜欢你,眼下却很讨厌你。”

      萧不言简直快要被她逼疯了:“你别这么说。”
      于是萧景姝又继续戳起他的痛处:“我就要说,我讨厌你……唔!”
      他的吻又落了下来,比方才还要狠,放在她腰间的手也无意识地拂开了她的衣襟。

      萧景姝终于有些怕了,不过却仍旧强撑着。萧不言终于还是在发觉她身体的轻颤后放开了她:“……你真是非得逼到我对你退让不成。”
      萧景姝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你不早就知道我是这种人了么。”

      是啊,早就知道了,可又能怎么样?
      不是还会强忍着不甘不愿照她的话做么?就怕她真的会讨厌自己。
      萧不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还是照旧,三日……两日给我写一封信。”一日一封行不通,剑南可用的信鹰太少,经不住这种飞法。

      “倘若让我知晓你做了什么冒险或是可能伤及性命的事,”萧不言咬紧了牙关,“那别怪我日后收拾你。”
      萧景姝垂下眼睫:“你也无需过分担忧,这次是我不要你派人保护我的,倘若我真出了什么事,当初发的那个毒誓也不会应到你身上的。”

      她知晓自己应该见好就收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要再激一激他,看他能忍到什么地步。
      萧不言到底不是一直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面上的表情已经让萧景姝隐约感到胆寒了。可她仍旧没有躲开或退让,任由他抱起自己走进卧房,还不忘在他耳边轻声道:“关门声小一点,阿婴还在睡。”

      萧不言还是头一次进她的卧房,并没有心思打量室内陈设,只面色森然地将她按在了榻上,撕开了她的领口。
      牙齿嵌进皮肉的感觉是那样清晰,剧痛之后是微微的湿凉,萧景姝知道自己被他咬出血了。

      这样也好,自己的血如今可是好东西,他被乌梢咬了一次,又入口了自己的血,估计有段时日能够百毒不侵了。
      萧景姝闭上眼睛,唇舌间溢出忍痛的喘息,双臂与双腿却毫不躲避地缠在他身上。
      ——即便他再过分一点,她也会原谅他的。

      萧不言懂了她的暗示,慢慢将她颈间的血迹吻干净,居高临下审视着她,面容被殷红的唇色衬出几分妖异。
      他说:“混账。”
      萧景姝目光水润润地看着他:“萧泯,我喜欢看你喜欢我到发疯的样子。”

      久不回萧氏,萧不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这样叫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脱掉鞋履上了榻,什么也不做,只面对面紧紧抱着她。
      萧景姝隔着他的衣衫在他心口处亲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抚他方才的心痛。

      “你会一直像今日这样么?”萧景姝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问:“会在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后还喜欢我么?”
      这么折磨他,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答案。
      萧不言简直要恨上她了:“不会,你若再这么折磨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萧景姝彻底清醒了。
      ——是她太贪心了,她到底在妄想什么?
      她不清楚自己脸上有没有失落,如果有的话她不想被萧不言看到,她不允许被他察觉到自己的软弱。
      于是萧景姝转过身,从面对面被他抱着改为背对着他。

      萧不言低声道:“转过来。”
      “不要。”萧景姝目视着窗外,“昙花顶多开两三个时辰,我要看花。”
      萧不言默然片刻,又道:“以后不准再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虽说方才说了那么多,但萧景姝还是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句:“我最惜命了,才不会随意咒自己出事。”
      顿了顿,又道:“我长了点本事,乌梢也比以往厉害多了,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他们二人俱不出声了,都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昙花由盛开败,由生机勃勃到颓然衰弱。
      天已经蒙蒙亮了,萧景姝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听到萧不言轻声道:“睡罢。”
      “不睡了。”她含糊应着,“再过一会儿又该去节帅府了。”

      “我走之前会安排好的,睡罢。”萧不言起身在她耳侧轻吻了一下,“听话一点儿,你稍微听话一点儿我就不会不喜欢你。”
      萧景姝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却还是依言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睡罢,睡罢,也没几个好觉可睡了。

      萧不言就在一旁注视着她缓缓睡去,心道,干脆就这样把她抱回西北去算了。
      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在所有昙花尽数开败的时候,他离开了这座住了几个月的山庄。

      ……

      虽说睡醒已是午后,但萧景姝还是收拾收拾去了节帅府。
      辛随正在书房里铺开舆图与诸人商议用兵之事,萧景姝识趣地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在花园正中央的凉亭里坐下吹风。
      她趴在亭中石桌上出神想着,卫觊……该和卫觊打交道了,不过还是要避着老师些。

      正这般想着,忽地瞧见不远处有人分花拂柳悠哉悠哉地走过来,不是正在念叨的卫觊又是谁。
      他身边作陪的是个瞧着还算眼熟的节帅府的侍从,时不时指着花园某处介绍一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卫觊侧身望了过来,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轻轻挑了挑眉,步子一转走向了这座凉亭。

      “半日不见,本王甚是想念乌小娘子啊。”卫觊撩袍坐下,面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是难忍与情郎分别么,看着竟比先前憔悴了不少。”
      萧景姝心头一动,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和郡王还没有熟悉到说这些罢。”
      “我这个人一向自来熟。”卫觊用折扇轻敲着掌心,笑道:“若小娘子觉得冒犯,我自会对你……敬而远之。”

      他饶有兴趣地与这个前几日还与萧不言一同挤兑自己、今日却又口称“不熟”的小娘子,琢磨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倒也不必。”萧景姝歪了歪头,眼底也蕴出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毕竟有这么多干系在,迟早要和郡王熟悉起来的。”
      她刻意拖长了那个“早”字,见卫觊怔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

      花园一侧陆陆续续出现了些人影,应当是在书房议事的人忙完了。
      萧景姝起身道:“我该去见老师了,郡王,再会。”
      卫觊已经收起了面上那层面具般的笑,颔首道:“我晓得了,再会。”

      书房里,面上略带倦色的辛随正在饮茶出神,听见萧景姝的脚步声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来了啊。”
      她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盏茶,示意萧景姝在自己对面坐下:“你怎么激萧不言了?他临行前再三托付让我照顾好你。”
      萧景姝端起茶盏,垂眸道:“……或许是因为没有准许他留人保护我。”

      辛随“哦”了一声:“难怪。”
      至于为什么不能让萧不言留下人,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就这般沉默片刻,辛随终于又开了口:“我在地牢找了个与你年纪、身形几乎一致的死囚,你应当用得上。”

      “确实用得上。”萧景姝低声道,“多谢老师。”
      她明明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剑南,但除去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外,竟不肯再透露其他了。
      若是其他人,定然不肯再继续帮她了,可辛随却能奇异懂得她那种想要获取信任却不敢托付信任的感觉。

      辛随极其宽容地看着这个和年少时的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那你是要走,还是留下?”
      “……我要走。”萧景姝鼻尖酸了一下,“老师见谅,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单是听她的语气,辛随就知晓她离开后应当叶过不上什么痛快日子,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临走前同我说一声……这几日不多管你了,你自己做好安排,留好后手。”

      萧景姝起身后退几步,对辛随行了个大礼。
      “老师是我在外遇到的第一个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萧景姝抬起头来,眼角微红,“还请老师放心,我绝不会做出有损太女卫、有损剑南之事。”

      辛随扶她起来,低声问:“日后还会再见么?”
      “自然会的。”萧景姝含着泪笑了笑,“阿婴会留在这儿,我们终究会再见的。”

      我曾天真地以为躲开汹涌暗潮便能过上想过的生活,怎料逃开后却发现潮水中还裹挟着我的所牵所念。
      我曾以为不让旁人知晓身份便可安稳度日,怎料自己却时时刻刻觉有刀剑高悬。

      既如此,那便干脆返身入局去扫平后顾之忧,去争我所愿,去用一时的苦换我余生活得坦然欢欣。
      待到所有人都无法再利用我的身份做出我不愿做的事时,我自会堂堂正正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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