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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枪花 ...

  •   闫肃更震惊了。
      这从首都来的,怕不是个少爷。

      刚才自己还一顿介绍怎么经济怎么实惠,怪不得新同学一直心不在焉。
      闫肃心里尴尬,面上却波澜不惊,微笑起来:“你不是外地人啊。”
      “也算吧,好多年没回来住了。”杨今予说。
      闫肃不说话了,帮他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杨今予坐进后车座,见闫肃还跟站军姿似的,立在车外。
      “班长还有事?”
      “我不是......”
      不是班长。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闫肃本来打算把新同学先带自己家安置一下,然后跟他细说范老师交代的事,再带他去置办生活用品,了解蒲城的风土民情。
      但人家在这有家,多年没回来,估计家里人在等他,也不需要他带了。
      他默默打消了心里的计划。

      闫肃抬手替他关上了车门,隔着垂了一半的车窗说:“学校的事,你安顿好再打电话过来吧,开学前找时间弄完就行。”
      杨今予淡淡嗯了一声,情绪不高的关上了车窗。

      闫肃目送出租车走远,给范老师回了个汇报电话:“已经接到杨今予了。”
      电话里温和地女声带着点笑意:“接到了啊,对接完了吗?学校宿舍的事情我问过了,高二宿舍楼那边有一个空床位,你可以跟他讲一下。”
      “还没......他不是外地人,在这边有家,先回家了。”
      “家在这边?”范老师惊讶地拔高了音调:“那他这个情况不太好考了,半中间过来的,进度都不一样。你跟他对接的时候,确定一下是不是户籍也在这边,如果是,开学先让他来办公室找我聊一下。”

      蒲城的所在省是人口大省,考学艰难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特别是从北京那边轻松的学习环境过来的学生,到这儿八成是跟不上。
      闫肃了解范老师的担忧,“该问的我都会问的,您别太操心了,好好休息。”
      范老师听他这小大人的口气,乐得笑出声,“遵命,闫大纪委。”
      闫肃抿唇:“先挂了,开学见。”
      他默默将户籍的事情,也一并列入了要跟杨今予对接的列表里。

      闫肃做事,班主任范老师很放心。

      老范忙着教书这么些年,三十好几要奔四了,一直想要个孩子。这个年纪再不要孩子怕之后再生更危险,范老师今年如愿以偿的怀上宝宝,肚子已经五个月了。
      按理说这学期她就该休产假,但学校还没给1班分到一个合适的班主任,范老师放心不下,只好跟学校说可以再多带两个月。
      多亏了班上大小事都有闫肃替她操心着,范老师挂了电话后一直都压不下笑意。
      这孩子,大家长似的。

      杨今予依照记忆找到了家门。
      房子好几年没进人了,防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猛地咳嗽起来,被尘霾呛得睁不开眼。

      掩住口鼻在门口缓了一会,他才再次推门进去。
      一步......一个脚印。

      伸手按了一下玄关的灯,没电。
      他把行李拖进去放着,又去卫生间看了一下,没水。
      也是,一直没人住,水电不知道断了多少年,暖气也没有烧,哪哪都是灰,偌大的房间除了阴冷还是阴冷。

      没法住人。
      至少今天没法住。

      他当即打开通讯录,给花哥拨了过去。
      “喂?没打错吧?”电话那头懒洋洋的声线传来,语调有些意外。
      平时没事他从来不主动找花哥。
      “没,就找你。”
      对面打了个哈欠,嗡里嗡气:“大清早的,有事儿?”
      “我回来了。”

      “哦,乐队又接着活儿了?哪家场子啊,哥到时候看你去。”
      “不是演出,我回家了,不走了。”杨今予说出“家”字的时候,一阵陌生感敲了一下他的心脏。
      “嗯?”花哥的声音突然精神了不少,杨今予听出来他大概是猛地坐起来了,“什么意思,不上学了?”
      杨今予啧了一声,“怎么,蒲城是没学校吗?”

      “不是,跟哥说清楚怎么个情况?皇家学院装不下你,下乡来念希望小学是吗。”
      杨今予抬手在鼻尖上摸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喷嚏。
      “已经进家门了?”花哥问,没等杨今予回答,接着就说:“你家那灰能埋人了吧?先来我这吧,你那想住人估计得收拾个两三天。”

      “方便吗?”杨今予笑了笑,鼻子又是一阵痒。
      “不方便,别来了。”花哥伸了个懒腰,又躺下了,“对了,正好你回来,前两天有人托我联系乐手替补,一千打8首,干不干?干给你留着。”
      杨今予:“十分钟到。”

      杨今予把镲片放进挨着次卧的小房间里,又站了一会儿,拉上行李箱离开了这里,始终没进主卧。
      他走出了几步,突然停住脚,奇怪地折了回来,往门缝下面看。

      一枚信封,露了一个角。

      “嗯?”

      他又摸出钥匙开了门,从门后捡起了这枚信封。
      这年头谁还会寄信?
      不知道邮递员是什么时候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他定睛一看,上头歪歪扭扭写了一排字......但凡上过小学字也不能爬成这样。
      但能看出来是确定是他的名字。
      杨今予撕开信封,手指伸进去夹出了信纸展开,只瞟了一眼烫手似地给合上了。

      他自己的字!

      一些模糊的记忆似有若无爬上来。
      他忽然放轻了呼吸,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下意识伸手关上了门,坐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信确实是他自己寄的。
      房间里的尘霾在清晨的光束里飞舞旋转,空气里并不干净,他清了清嗓子,拿着信封走到窗边,在布满颗粒的光照下查看信封。
      可以看出信封很陈旧了,边角有磨损得很厉害。

      信件来自十年前的元宵节。
      寄信地址是南方某个多雨的小镇,寄信人的字迹早已返潮,但依旧能从一笔一划的斑驳里看出执笔者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精美的信封。
      杨今予对几岁时的记忆并不多,但这封信他还是有印象的。

      那也是一个春节,一家人去南方的旅游小镇看灯,去了三天,下了三天小雨。
      街头的纸花灯被蒙了一层湿腻,在杨今予仅剩不多的回忆里,好像当时整座城都雾蒙蒙的。

      人们对于年节的归宿感,总是近乎朝圣。
      杨今予先看了眼信纸背面盖的戳。

      他匪夷所思的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当时拿着他的手给信封盖邮戳时,妈妈的音容笑貌。
      那是一家和邮局合作,给未来写信的创意店,靠售卖纪念品与贺卡明信片。当然最引人耳明目的,就是给十年后寄信这项服务。

      刚上幼儿园的小男孩才将将会握笔,并不会太多写字。有不会的地方就写拼音,拼不出来的,老妈便握着他的手,他念什么字,老妈就带着他写什么。
      小孩子哪喜欢写字,他只是想要门口一碰就叮铃响得小灯笼赠品。
      后来如愿以偿捧到了赠品,以至于父母后来与服务员交谈确认地址时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虚幻。

      杨今予冰凉的指尖将信纸正面展开,一行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语滑进视线——
      “来自未来的小鱼:你好,我是6岁的杨今予,惊喜吧?”
      予字写成了矛。

      他默读起来,心里生出光阴流转的奇妙感觉。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界末日是不是已经到了,人类还居住在地球吗?你是不是已经会开宇宙飞船了?如果不会,那开飞机总会了吧,飞机可比宇宙飞船简单多了......”
      看到这幼稚的语气,杨今予顿感牙酸。
      我已经统治银河系了弟弟。

      接着往下看,“我又胖了,妈妈说我长大后会变成大胖子,真的吗?”
      杨今予摸摸自己窄窄的腰,还好吧。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会轻功就好了,不用学开飞机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噫......

      “我还是很担心,你该不会真的长成大胖子了吧?”
      没有,我一直很帅。
      “好吧,妈妈刚刚说,就算长成大胖子也没关系,不会因为变丑就不要我的。”
      ......也不会因为很帅就留下的。

      杨今予在心里,自娱自乐接了一句又一句。

      他读得很慢,看到最后一行时,字迹突变,字体秀丽漂亮,俨然不是他的笔触。

      “祝我们小鱼永远健康快乐。”

      他看着最后一行的落款,陡然呛了烟尘,一阵猛烈的咳嗽,窗台上的一个小摆件被打翻在地。
      滚落到了地毯上,激起一阵飞扬的颗粒。

      突然有点心虚。
      仿佛有人隔着漫长的光阴摸了他一眼,可现在的小鱼,还真是让老妈失望呢。

      没作久留,杨今予凭记忆把自己打包到了花哥处。

      “枪花刺青”就是花哥开的店,杨今予小学无处可去时常买杯饮料,在二楼一窝一下午。
      枪花刺青说是刺青店,其实刺青区域就占一层一个门面,上面还有两层。
      一楼门面装修风格很哥特,壁纸全黑,满墙的纹身图样展示,骨饰挂饰钉了一墙,吊灯的灯罩也是极简色系。

      花哥平时没活儿的时候就喜欢坐门口那抽烟,跟隔壁理发店那几个小伙子逗闷子。
      一般良人看这架势就嗤之以鼻,能在这儿进进出出的,搁各位家长嘴里,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一楼店后面有个隐藏小门,从那楼梯上去,二楼摆了几个台球桌棋牌桌,平时来的都是不良学生,偶尔也有在这赌球的大哥。
      再往上到三楼,是花哥自己的房间了,吃饭睡觉都在这儿,看店方便,不让外人进。

      至于杨今予是怎么和这儿的老板认识上的,历史已经不太可考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店就开在他小时候上课的琴房附近,大概是某次路过,花哥那招猫逗狗的DNA不知道怎么就动了,冲他“哎,小孩儿”了一嗓子吧......

      按理说,花哥这个点是不会起床的。但他要过来,好歹收拾了一下店里,提前开张了。
      杨今予一进门便看见花哥打着哈欠,趴在工作台上画图。
      “哥。”他叫了一声。
      凑过去看,图纸上弯弯绕的线条,隐约能看出来是只鸟类,有点抽象。

      花哥乍听见人声,抬眼见是杨今予,跟他摆手:“来了啊,一年没——嘶,先别说话,突然来灵感了,等我画完这点。”

      花哥说着就真的没再理人。
      丝毫不管什么待客之道了,神了八经一头扎进了手头的稿纸上。
      花哥低头画画时,及肩卷发懒懒散在肩头,颇有艺术气息的发丝半遮半掩搭在眼皮上,狭长的狐狸眼透着认真劲。
      常让人忽略,他其实是个满嘴流子话的混混。

      搞艺术的,多多少少靠灵感吃饭,杨今予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投入。
      他没再出声打搅,取了瓶矿泉水,坐收银台边上等着。
      不多时,花哥终于收了画笔掸了掸纸,大概是满意,自满地欣赏了一会儿。

      “行了,说说,回来干嘛,怎么想的?”花哥弯腰把画收进了抽屉,就地吹了纸屑,倚坐在了工作台上。
      杨今予:“没怎么想,本来也不是我家,该回来就回来了。”

      对于杨今予的家事,当哥的多少知道点。花哥话里听音,已经能脑补出不少剧情了,就没再多嘴。
      他把话拉到了乐队上:“那你北京那个队呢,退了?”
      “嗯。”
      提到乐队,杨今予瞳孔里泛起微弱的光,像是有把小火星在眉目间挣扎了一番,瞬间又被淹没在眼皮下,他淡淡道:“理念不合,早该退了。”

      花哥从工作台上摸出两根烟,给杨今予递了一根:“往后怎么打算的?这回回来,就你自己了吧......还玩音乐吗?”
      花哥意思很明显,一个高中生没了家里经济支撑,学费生活费鸡毛蒜皮全是麻烦,艺术这条窄道更是寸步难行。
      杨今予无所谓地提起嘴角:“玩啊,以后有活儿给我留意着,不挑。”

      不仅要玩,还要玩出名堂。

      花哥只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又开始犯倔了。
      跟谁赌气似的,脑门上就差写着“我就算饿死也要组乐队”几个大字!

      “不是吧宝贝儿,你到蒲城这小破地方挑人啊?想组个强队,北上广哪不是任你挑啊,最次你往南方走,成都重庆环境都比这好太多。”
      花哥觉得很有必要给出一个忠告。

      但他这弟弟也不知道是多年的中二病又复发了,还是纯属抽风。
      只见他紧绷的唇缝轻蔑一提,狠话不要钱的往外砸:“二十年前蒲城也是摇滚之乡,我要的人不需要多强,只要听话跟着我就行,我带他们走出来。”

      花哥:“......”
      愁啊。
      花哥一言难尽扫了一眼他这豪言壮旅的弟弟,没好意思泼冷水。

      杨今予又轻飘飘撂出来一句:“对了,你认识房产中介吗,我想把枫玲国际那套房卖了。”

      花哥:“?”
      所以这才是你的底气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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