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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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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要联句了,我心里一个咯噔,不能说话,不能说话……
“一夜大地春!”那位白古景大人早已满腔诗兴按耐不住,一句泼了出来,“各位,在下占先了,占先了……”
“白大人好句,”那位据称是探花的清瘦男子,击掌上前,“……塞北雁归程……”
呃……我默默地低了头,再往赵传孙身后藏了藏。
“好个雁归程,”那位榜眼也上前来,“在下这里也有了……塞北雁归程……问君梦里事……”
“好一个转折啊,”白古景连连击掌,“皇上,我朝幸事啊,人才辈出,榜眼、探花两位都是锦心绣口啊。”
“白大人过奖了……”,“恩师大人过奖了……”
那白古景感叹完盛世祥瑞后,一双眼睛就往我这儿看了过来。
呃……不妙啊……
“赵大人,”果然,这位白大人早就存了一颗杀猪心,“二公子这次也是金榜提名,何不让二公子也联上一句,也不辜负着良辰美景……”
“白大人好雅兴,啊,”赵传孙笑了,口气中带出了警告意味。
但……古来直臣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赵大人,公子大才,”白古景随口诌来,“不可辜负这人间天上绝无仅有的美景,皇上,您说是吧?”
我一愣,这还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这里满眼望去,不就是新树老树按部就班地爆春芽吗?!
叫我吟什么?!
还什么“问君梦里事”……都说是梦里事了,你还问什么问啊?!
说到梦里事,那一日……我似乎梦见……
抬眼去看似乎梦见过的那人,却撞上了目光……小狐狸一双凤目眯着,又阴又冷地居然也看着我呢。
我靠……忙忙地挪开目光。
“赵公子请……”探花道,“可惜状元今天不能在这里,要不然这‘首尾相连’,岂不更有趣了!
呃……我尴尬地笑了笑。
那位榜眼出声了,他也不愿意便宜放过我,“在下,‘问君梦里事’……”
我张开了嘴……
“……红豆相思声……”
四下皆静,静得能听见微风吹过耳边……
这一句,不是我,我是张开了嘴,但没听见自己发出过任何声音……当然,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因为我本就打算装嗓子哑算了。
“怎么了?”小狐狸云淡风清地一笑,“朕联得不好吗?”
……好……极好……在场的众人一一回过神来,纷纷称好,就连那几位读了几辈子圣贤书的老学究也纷纷鼓掌称好,只是那几张老脸上的笑堆砌得有些僵硬。
“好……明白啊,”赵传孙笑道,“皇上,联的那么明白?”
“明白好啊,”小狐狸眉梢一挑,眼波澜然,“就怕不够明白。”
赵传孙一笑,回头看着我,“你明白了吗?”
“啊……”我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无措。
我明白是明白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明白是不是他们的明白……抬眼看着赵传孙,这人也看我,只是那看法有些意味深长。
“小叔叔?”我压低了声音。
“呵呵,不明白更好,”赵传孙也低了声,笑意染进了眉眼里。
我一愣……这人……很好看……
“臣等恭送皇上……”齐刷刷地一声喊,将人从太虚境拉回了上林苑。
赵传孙还在看着我微微笑,笑得奸而华美。
小狐狸的那一身黄袍,却不知道什么,已经越行越远了,渐渐地消失在这初春光景之中。
……问君梦里事,红豆相思声……
梦里的事,岂是能问的?问了,又岂是能答的?
红豆纵然是相思了,那相思为什么又有声了?
相思若有声,那声在何处?
若是相思真的有声,又如何能够听得?
马车慢悠悠地颠着,颠得人也昏昏欲睡,厚实的布帘挡住了阳光,马车内一片昏暗,只透过缝隙漏进一线光线,落在手背上,像是收了的伤疤痕……总算是在回家的路上了。
从来没有坐过赵传孙的马车,更没有过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赵传孙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他大约总是这样……挺直的鼻梁边落下淡淡的阴影来,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颜色也很浅,看上去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安静在那里,好像静夜幽兰,自有自的世界。
“小叔叔……”我张了嘴,试探性地低低叫了他一声,预备他若不回应,我立马也靠在另一边装死。
“嗯……”虽然轻不可闻,但确确实实。
“小叔叔……”仍不能安心,再试一次,也许刚才是我听错了呢?
“嗯?”
果然……醒着……
“你很累?”
“嗯,”他似乎就打算用这一个字应付我到底了。
“为什么?”
“嗯,”又是这一个字。
……唉……好吧……
正如此自我妥协中,突然,右手被那人牢牢地握住……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他却还是那般模样,闭目眼神的,握着我的手却紧紧地收拢,我忍住了喊疼……这是怎么了?
“赵襄……”低低的声音从那双无血色的唇中溢出。
“啊?”
我惊骇了,这是怎么了?!赵传孙他从不曾这样叫过我。
一时间,突然觉得还是以前听他叫我“蠢材、蠢货”的,还习惯些……我果然是烂泥不上墙啊……
“赵襄,”他又这么叫我,闭着眼,似乎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握着我的手是两人唯一的联系,“你还记得你爹吗?”
我爹……那个赵传湘……毫无印象啊!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摇头,人一动,便微微牵动了两人的手,想必他也能感觉到,即使他闭着双目。
“你自然是不记得了,”赵传孙仿佛已经是在自言自语了,他连同他的语气一同跌落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时候,还没有你……那时候,真好……好事倒真是从来不会长久……呵呵……从来不会长久……呵呵……”
他笑得轻轻的,我从未听他如此笑过,不知为何,感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赵传孙……他这是……怎么了?
“你……不要恨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几乎要捏碎了。
“你答应我……”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将来不论我做了什么……都不能恨我……”
赵传孙的手陡然放开了……
骤然失去的温度……马车里静了下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轻易放开手的,一旦……放开了手,就是……失去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其实,我与赵传孙之间在此一刻已经随着这辆慢慢颠簸的马车到了头了,只是,我还不知道而已。
此时的我,心里只是七上八下。
……竟然,只是如此而已……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布帘被猛地撩开,外头的光亮得耀得人眼疼,挑开布帘的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剑!
这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居然有强人如此大胆……缓缓地转头看向赵传孙,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睁开了眼睛……
“赵相,”布帘外的人道,“这里有故人书信一封,托在下呈递给赵相。”
说着,一封信笺递了进来……赵传孙居然抬手接了过来。
“告辞。”
布帘应声落下,赵传孙眉也不抬,“嘶”地一声撕开了封口,抽出了内里的信笺,薄薄的一张纸片而已。
马车内昏暗,他又将窗洞布帘撩起了一些。
光一照进来,透过了薄薄的纸,隐约从背面能够看出那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字。
一个字……居然也能算是封信……还是那样送来的……还是来自故人?
赵传孙的那位故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我心头被疑云笼罩着,只见赵传孙他极其浅淡地冷笑了一声,将那片纸又塞回了信封。
“先送你回去吧,”他突然说,“我还有些事办。”
“啊?”
“啊什么?”他突然一笑,口气却有些不耐,“我说的话,你如今敢‘啊’了?长进了‘啊’!”
呃……没有……我心说……
“还是我家小蠢货,担心他小叔得罪的人太多,死在街上?”赵传孙挑起了嘴角,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我。
“没有……”我避开了那双眼神,口是心非道。
“没有最好,”赵传孙收敛了笑容,口气淡淡地道,“事情总要来的,怕事的只能一辈子低着头,能杀伐的人,才有一席之地……懂吗?”
他看着我……
隐约能懂一些……我看着他。
“唉,”他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又道,“就是麻烦。”
呃……我默默地转过脸去。
“相爷,”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大约是余惊未了,还带着几分颤抖,“家到了……”
赵传孙微一点头,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两个子,“……下去。”
呃……我乖乖地拨开帘子,往外爬,外头,那车夫果然脸色还是煞白,不要说他,我也是心神不定……
却听见背后,马车里,赵传孙又抱怨了一句。
“真麻烦……唉……”
很麻烦吗?麻烦就别去了!
我想说,犹豫着正要回头去说。
“蠢货,快点给我下去,”那声音又神气起来。
呃……赵传孙他……居然从里面伸出一只脚把我踢了下去!
这、这、这……
我爬起来,瞪着马车布帘,气得浑身痛……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只听见布帘内那人低声一句,那马夫抡起一鞭,两匹雪云马沱扬蹄绝尘而去……
“咳、咳、咳咳……”剩下我一个,站在尘灰中,弯腰猛咳。
眼看那马车瞬时间,从眼前消失了。
赵传孙……他刚说的虽清,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城西醉天居……
那里究竟是何人在等?
我呆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二爷?”叫我的是侍书,他才要出门,见了我忙迎了上来,“您看什么呢?”
说着,他也手搭凉棚,猛看那方向。
看了半日,皱了皱眉头,转头来问我,“二爷……您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啊!”
废话……这去了好一会儿了……
又不是牛车,能看见什么才有鬼呢。
我慢慢地转回了头,看着他。
“二爷?!”他下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开一步。
“你干嘛?”我皱眉。
“二爷,”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道,“您上次说要亲我,我回头又想了想,这事情可千万不行啊,奴才知道主人们不在乎这个,可是奴才刚才满了年头,还是要出去娶媳妇的,这种事情,奴才不能干!”
说完,他还瞪大了一双赤子之眼,诚诚恳恳看着我。
呃……我嘴角抽搐了下。
“你放心……”我憋了半天道。
“二爷……”那侍书还不放心地看着我。
“我娶亲了,”我闭了闭眼,说道。
“对哦,”侍书恍然大悟,顿时那模样放松了不少,“对,对,二奶奶天仙一般的人……”
呃……好吧,说是天仙也可以……这仙也是有女仙,有男仙的……这么一想,我忍了过去。
“二爷,那您没什么事儿,奴才就去办事了,二爷您快进去吧,看老太太问你。”
他殷勤地把我往里头让,跟送瘟神似的。
我脚往里头挪着,眼睛却还有些不放心地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几眼。
“二爷,您到底看什么呢?”侍书又问了声。
“侍书,”我眼看着那个方向,嘴里问了句,“你可知道城西醉天居是个什么地方?”
“醉天居……”侍书想了想,半天才道,“好像……就是个普通小酒馆啊……二爷怎么问起这个?”
“哦,没事……”
……就是一个普通小酒馆吗……
浑浑噩噩地走了进去,侍书后面再说些什么,就好似蜜蜂儿嗡嗡,全然不入耳。
赵传孙……他究竟会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