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栾洛》夜风浅浅

38、黄雀在后

　　“原来是你……”

　　太子惊骇万分，此人不是该被封锁在慕容府中，永世不得出吗？

　　他难得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盖因此人实为他心中隐痛。当年，魔界点名要他来作人质，他害怕得惶惶不可终日，等到父皇说有人愿意代替他时，他才松了口气。但当他见到慕容檀时，被其超凡脱俗的容貌与气质所震慑。

　　这样的人，要代替他去死吗？

　　听说，慕容檀还是个不可一世的天才。

　　他嫉妒，他愧疚，他窃喜，他嫉妒慕容檀肉眼可见的天资天赋，也愧疚要用这样的人替代他为人质，但同时，他窃喜，这样不可一世的天才，昙花一现，就要赴死。

　　“你为何愿意代替本宫当人质？”

　　那日，他目光深邃，盯着眼前这位美貌少年，发出心底最深的一问。

　　“……”

　　慕容檀淡淡一笑。

　　“虽然我才十岁，可我该看透的已然看透了，继续修炼下去成仙，不过是徒增无聊而已。”

　　“你是如此地出类拔萃，怎么年纪轻轻就看透了？权，钱，利，你就不在乎吗？”

　　“那些容易得到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吗？”慕容檀笑道，“倒是‘死’，我可从未体会过。”

　　！

　　太子惊诧，他不在乎，他竟然不在乎……而这些，却是太子自己最在乎的东西，尤其是，那个皇位。

　　慕容檀蔑视的神情，让他心底生出不甘来。凭什么他最在乎的东西，被慕容檀踩在泥地里，被说得一文不值？

　　既然慕容檀一心求死，那便去死好了。

　　可惜，阎王爷不收他。

　　也不知是体质，还是魔界的人对他手下留情，他受了重伤，却没有死。被救回去之后，他被施加肉灵地缚，死没死成，倒是把生不如死品尝了个够。

　　慕容檀转了转伏羲剑，轻轻推开剑鞘：“白夙，十年不见，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啊。”

　　一样地修为不进，醉心权术，毫无长进。

　　“慕容檀！”太子呵斥，恼怒道，“你竟敢直呼本宫名讳！”慕容檀轻笑一声：“白夙，我现在杀死你，不过犹如碾碎一只蝼蚁，你还要在我面前讨要尊敬？嗯？”

　　太子哆嗦着身子，看着慕容檀拔.出伏羲剑，剑气如炎，剑身发着耀眼的红光，他被伏羲剑所震慑，缓缓跪地。

　　*

　　京城外密林，马车里。

　　“呜呜呜……”

　　“别哭了！我都说了，让你不要挑.拨.离.间，现在楚儿呢？啊？人在哪里？”

　　大夫人赵氏踢了一脚郑氏，郑氏悲恸欲绝：“媳儿，不知道哇……”说着说着，又哭起来。现在天下大乱，已经不知道慕容楚在何方了。

　　她将头发上的钗子取下来，放入袖口，走下马车，听到赵氏在后头大喊：“你去哪？”郑氏噙着泪，声嘶力竭：“我要去找夫君！”

　　自昨夜开始，她的眼皮就跳个不停，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遂决定冒死再次进入京城，因宫廷政变，街道上早已没有了百姓踪影，家家闭门关户，唯有太子手下的士兵提着红缨枪在来回巡逻。

　　郑氏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土，一边走一边躲，终于回到了慕容府。府内亦是寂静，她心下忐忑，直冲进议事阁里，看到慕容楼与慕容洛，跪下来道：“二弟，四妹，求求你们……”

　　“大嫂，你怎么又回来了？”慕容洛扶起她，“太子殿下逼宫，现在京城局势不稳，你们应该速速逃到安全的地带。”“我知道，可是……”郑氏哭得有气无力，“夫君自逃跑后，便再也没有见到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了，已经好几日了，就算他投靠太子，也应该给我捎个信！”

　　“好啊你！”慕容楼气极，这几日忙乱，无暇顾及慕容楚，郑氏竟然私自把人给放了！“二弟，你不要生气，你要怪罪，就怪罪大嫂我吧，是我唆使你大哥给太子通风报信，都是我的错……”

　　她泣不成声，慕容楼欲发作，被慕容洛拦下：“楼哥哥，大嫂既然知错了，你就不要怪罪她了，现在，我们得找到大哥，确保他平安才行。”慕容楼冷哼道：“那个叛徒，死了便死了，你还在乎他做什么！？”

　　郑氏脸色大变：“二弟，他可是你大哥呀……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哥哥！”慕容楼怒道：“我把他当哥哥，他把我当弟弟了吗？屡次三番，对我们苦苦相逼！”

　　“好了，”慕容洛再一次充当和事佬，“大嫂你先别急。我用生死卜占算一下大哥的安危，你看如何？”“好好好！”暂时找不到人，确定一下生死也是极好的。“洛儿，你何必要耗费那灵力？”“楼哥哥，”慕容洛劝道，“大家都是亲兄弟姐妹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拔剑相向。”

　　慕容楼甩袖一挥，愤然离席。慕容洛撇撇嘴，手兀自捻诀起来，但见凭空出现两枚勾玉，旋转起来，掉落在地，两枚，皆是阴面。

　　慕容洛顿时愣住，两枚阴面，便是死。

　　她不相信，再次占卜，勾玉再飞起来，重重落下。

　　还是阴面。

　　郑氏看慕容洛看得焦头烂额，她也看不懂，只是看到慕容洛的神色不好，心一下沉了下去。

　　“四，四妹妹，怎么样？”

　　慕容洛见郑氏神色，于心不忍，便道：“大哥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遇上了一些困难。”郑氏听罢，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甩袖离开的慕容楼，在廊道上七拐八拐，来到了净寰苑。

　　净寰苑已经鲜少有人打扫，青石板之间的间隙，长出一株株杂草来。

　　慕容楼拔剑瞬移，一下打开了慕容檀房门。

　　漆黑的房子里，只有从窗户间隙射进来的一点点阳光，一个人，被万千道缚线捆绑住，垂着首，似乎已毫无生机。

　　“慕容檀！”

　　慕容楼愤怒地用剑柄敲打慕容檀的身体，不料，却听到砰的一声，剑柄敲击的地方，那条长长的腿，断裂下来，滚落到慕容楼的脚边。他一瞬间变了神色，将那条腿捡起来，阳光之下，断裂的地方，竟然是一节节木块！

　　移花接木……！

　　慕容楼难以置信，慕容檀……他……逃出去了！

　　那身体竟然还微微颤动起来，转了转眼珠子。

　　慕容楼掌腹之间，出现一股环形灵力。

　　“竟然还留了一魄……慕容檀，你真是想着留着我们慢慢杀……”

　　慕容楼将“慕容檀”的“腿”接了回去。

　　果然一直以来的感觉是没有错的，慕容檀逃脱肉.灵地缚，慕容家的气运急转直下。他回想起那日慕容洛刻意转移视线，心中隐隐生怒，走出房门关上，砰的一声发出巨响，他广袖一挥，施法将慕容檀的房门封锁好。

　　慕容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刻意隐瞒，难道，她真的对慕容檀……

　　慕容楼加快了步子，恨不得立刻走到慕容洛面前，质问她与慕容檀的关系。

　　回到议事阁，却见慕容林、慕容束、慕容楹还有慕容洛已然站在门口，慕容洛的手中，还拿着一道圣旨。

　　他压住怒火，暂时不问慕容檀之事：“出了何事？”慕容洛将圣旨打开，递给他：“太……皇上登基，让我们慕容家所有人入宫觐见！”

　　“哼，”慕容楼将圣旨一扔，“他倒是敢！”慕容楹却哭道：“二哥哥，皇上说，咱们家的其他人都在他手上，包括大哥！”

　　慕容楼惊诧：“什么？”明明已经提早让海棠盟的人护送家人们出城，太子怎有如此本领，难道，当真来了蜀山派的人……慕容楼道：“所有人拿着剑，进宫！”

　　慕容束转着佛珠，口中喃喃。

　　*

　　马车之内，气氛凝重。

　　慕容林一直在哭，慕容楹听得烦了，打了他一拳：“你哭什么？这一天总该是要来的！能不能像个男子汉？”

　　慕容洛拦住慕容楹的拳头：“大姐姐，林哥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现在危机时刻，我们要团结才是。”“你就护着这个窝囊废吧！到时候在皇宫里打起来，我可不想救他！”慕容楹紧紧捏着剑，自己也紧张得不得了，面上却镇静。

　　慕容束一言不发，转着佛珠子，慕容楹见她如此，心下更是烦躁：“束妹妹，你还念什么佛？”言毕，想要抢走她手中的佛珠，慕容束却一动不动，佛珠更是像粘在她手中，抢也抢不得。她道：“大姐姐，我念佛，与你无关。”

　　“……”慕容楹撇撇嘴。慕容楼坐在马车外，听到里头的声响，一言不发。穿过长长的长安街，进入午门之后，马车停下。

　　五个人一起下来，宫廷冷寂，虽然地上不见血迹，却能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慕容楼时常进宫，已见平时守卫的人换成了新面孔。

　　太子当真是移鼎成功了。

　　慕容洛站在另一头，亦是神色紧张。

　　“几位，请跟我来。”

　　一个公公走过来，拿着拂尘，低眉顺眼。

　　慕容洛略略一瞥，只觉得公公眼熟，却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他带着慕容五人，徐徐踏进大殿之内。

　　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座龙椅高高在上。

　　“各位，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个慵懒，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慕容洛心一颤。

　　这个声音分外熟悉，熟悉到一听到，她的灵魂也跟着颤抖。

　　缓缓抬起头，便看到，慕容檀摇着扇子，侧靠坐着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