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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周遭十分昏暗,仿佛没有燃灯,顾徽止什么都看不到,慌乱局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黏在了手上。

      她低头一看,见细白的手指上铺满了血迹。

      “义父……”她试着唤了一声,可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这是什么地方?义父,我知道你没去兖州,又为何硬要将我送回顾家?”顾徽止来不及思索这些话能不能被听到,她自顾自的呼喊着,声音又被吞噬进了黑暗中。

      “阿珺,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吗?”良久良久,远处仿佛撕扯开了一道裂缝,一道略微嘶哑的男声道。

      霎时间,程祁便提着一柄长剑直直的向她冲来,顾徽止四处躲闪,却发现周身绵软,无论如何都用不上力气,眼看着剑尖便要抵住了胸口,程祁的脸距她也只有半分……

      “嘎吱——”传来了木头摇晃的声音。

      顾徽止睁开眼睛,乍一下有些恍惚,看见头顶金丝楠木的平棋,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是在顾家,自己身下的是顾家的卧榻。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弥漫着杜衡香的味道,纱帐轻摇,朦胧看得见屋内的模样。

      她张口唤了一声阿绫,门外一个梳着两髻婢女模样的丫头急急的走了进来。

      “女君醒啦,张夫人正要叫你用早膳呢,可要过去?”

      顾徽止掀开纱帐,摆了摆手,另一只手落在自己的额间,用力的按住:“阿绫,我头痛。”

      阿绫听她说完后立刻如临大敌,可是转念一想,她们也是刚刚才住进来,什么物件都准备的仓促,此刻倒是去哪找些头疼的药?可又总不能让女君这样痛着……

      顾徽止见阿绫犹疑,连忙宽慰道:“无甚大事,我躺个半天便什么都好了,许是初来乍到,这顾家的床又太软,睡得我不太爽利。”

      “可……可女君是习武之身,如今一病定然是大病,还是要找个医官来瞧瞧……”

      昨日颠颠簸簸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那路又不好,坑坑洼洼了一道,怕是遍盛京城最身强力壮的人都吃不消,何况是她。又不能骑马,还要装装样子,显得自己文弱些,免得被顾家人怀疑——可她自幼习武,什么苦的累的都受过了,夜晚照样睡得香甜。由此可见,这人还是不能享福,卧榻软了,日子清闲了,她反而却病了。

      “我昨夜,做了个梦。”顾徽止回想起方才在梦境里经历过的一切,心里仿佛淬了寒冰一番,冻的发慌。

      “我梦见我怎么唤义父,他都听不见。”她缓缓的阖上双眼,睫毛颤动:“他提着剑,剑尖指着我。”

      阿绫心中一阵酸楚:“主事大人如此疼惜女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她知道。她怎么不知道,程祁对她的深情厚谊她清清楚楚。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个梦。

      顾徽止张了张口,还没来的及吐出半个字,门边似有响动,旋即便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阿止起了吗?我给你带了些吃食。”

      是顾徽宁,她一母同胞的大姐的声音。

      她见无人回应,于是便自己轻轻打开了门,见顾徽止已经醒了,立马将笑容挂在了脸上:

      “我以为你还睡着,不过十五六的小丫头嘛,多睡一些倒也无妨。”她将手中端着的还在冒热气的盘子搁在床边的案几上,又道:“你阿兄还说呢,待你适应过来了,便领着你去去各府走动走动,碰见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君也能说些体己话。”

      面前之人温婉可亲,一身嫣红色的长裙更衬得她容色出众。

      顾徽止连忙道谢:“徽止谢过大女兄(1)与阿兄。”

      顾徽宁听她这般客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于是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它的额头,嗔怪道:“同女兄还如此客气,我们家小阿止看来是真不想与我亲近。”

      顾徽止赶紧否认道:“我……我自然是想要与大女兄亲近,只是阿止愚笨,才……”

      顾徽宁见她慌张的小模样忍俊不禁,笑道:“瞧把你吓的,我便那么凶?快吃吧,一会儿饭该冷了,吃完来正堂,父亲、张夫人还有家中兄弟姊妹几个都在。”

      听到这个,她的头不由得又痛了几分。她与顾家人初次相见,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她们要问,自己还得绞尽脑汁的编出一套在乡下生活的故事,稍有不慎便会被盘问个底掉,尽管义父已经派人将她的背景做的干干净净,可是说到底自己没在乡下住过,既不柔弱也不温顺,实在和那位明面上的“顾徽止”大相径庭。

      “都在……”顾徽止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表情若有所思,落到顾徽宁的眼里,就变成了忧心忡忡。

      “你也不必恐慌,张夫人再和善不过,阿彦你昨天也见过了,你回来他怕是比我还要开心。阿漪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们二人年龄又差不多,有好多话可以说。”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父亲……他向来不愿意掺和我们的事情,他说什么,你应就是了。”

      话至此处,顾徽止缓慢的点了点头:“我收拾收拾便去。”

      顾徽宁点点头,心中思绪万千,可是话到嘴边了,又看向面前身影单薄,明眸善睐的少女,竟然半句也说不出来,到了最后,只来得及短短的吐出一口气。

      ————

      正堂之上,顾礼之坐在中间,张氏坐在他的左边,顾徽彦坐在他的右边,其次是顾徽宁与顾徽漪。

      清晨时分,晨光微曦,初春的凉意顺着窗户缝溜进屋子里,又被火炉啃食个干净。

      昨天回到顾家已经不早了,顾礼之昨天在朝堂上被事情耽搁,还没来得及见她,所以今天算是顾徽止与自己这位失散了十二年的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对于她来说,见于不见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穿了一身素白色的群袍,抬脚迈过了门槛。

      “徽止见过父亲,张夫人,阿兄,大女兄,四女兄。”

      满打满算,她回到顾家还不到两天,对于面前的场景生疏的不行,可还是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正中间的顾礼之,眉眼冷峻,坐的笔直,堂内静悄悄的,仿佛落个针都能听真切。

      顾礼之眼里有柔光流过,道:“阿止,你且坐吧,自家人无需如此客气。”

      顾徽止提着裙子,坐在了最边上的位置,左边挨着的是她的四女兄——顾徽漪。昨日初来乍到,其他人都见到了,唯独没有见过她,原本听院子里的下人讲,她这四女兄脾气不好,骄纵不堪,不过看着面向倒还是挺和善的一个人,生得玲珑剔透,见她行礼后也会微微回应,全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

      “怎么穿的这么素?”顾徽止闻言抬起头,对上了顾徽彦关心的眼神:“是银两不够使吗?阿兄改日给你送些来。”

      “且够了,父亲与张夫人给了好多,大女兄也慷慨解囊了不少,只怕是阿兄都不如我富庶。”

      顾徽彦听到他这样说才将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笑道:“那便好,喜欢什么便吩咐附府中的下人去买,我听闻盛京城最近一种鹅黄的料子时新,想来阿止貌美,定然是衬得不得了。”

      她旁边的顾徽漪突然冷笑了一声,不屑道:“那料子都穿旧了,盛京城的贵女如今人手一件,满大街都是鹅黄,阿兄这眼光实在不行。”说罢,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昂了昂头:“我那有湖蓝的料子,我也穿烦了,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张夫人眯着眼看向顾徽漪,心想这孩子还是学不会如何对人好,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好好好,”顾徽彦失笑道:“家里谁能有你知道这些,那以后阿止的衣服便都交给你了。”

      “阿止是刚刚回来,什么事情都眼生,你们几个理应帮扶一二。”顾礼之说起话来,语气沉稳有力。

      “阿止,盛京城也不比乡野之地,天子脚下,行事需得注意,别落下话柄。”

      顾徽止欠了欠身,道:“听父亲教诲。”

      “话虽如此,”张夫人听他话说的有些重,连忙找补:“可你是顾家的嫡姑娘,也万万不要妄自菲薄。”

      顾徽宁也道:“顾家在盛京城里算是有些分量,肯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张夫人连连点头,瞧着座上瘦弱的姑娘,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禁心疼怜爱。她深知顾礼之不屑于料理这些家宅事,于是对于顾徽止而言,这家里还是那几个兄弟姊妹最为亲近。

      “我清楚着呢,大女兄与张夫人尽管放心。”

      “如此,”顾礼之看着该说的话都说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道:“你们孩子聊吧,我与夫人先离开了。”

      说罢,二人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正堂。

      “阿止,你瞧你,怎么如此瘦弱。”顾徽宁见顾礼之与张氏走后,立马挪到了她的旁边,捏住了顾徽止的手:

      “这手上竟然还生了茧……”

      顾徽止心里一惊,连忙将手抽了回去。

      “你这孩子……在乡下这么久,该是吃了多少苦啊。”顾徽宁哽咽的说完这句,在一旁掩面哭的泣不成声。顾徽彦见这个场景,不由得也有些鼻头发酸。

      谁知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半大的小女君,想必从那偏远之地回来,看见这满屋子的华贵装潢,心里不知道该如何怨恨,又该如何难过。

      顾徽止摸着手上的刀茧,心里五味杂陈。

      在她三岁半时,顾家穷困潦倒,她母亲又难产而死,日子是越过越难。顾礼之下了狠心将她丢弃,幸而被程祁捡走,在稽查司过了几年安逸的日子,能学的不能学的都学了,说起来……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可谁能想到顾家在十二年后的今天会如此位高权重?谁又能想到程祁发现她的身份后又毅然决然的将她送回了顾家?

      说到底,不过是老天爷开的玩笑罢了,她自知随波逐流,可又有些幸运,随的波逐的流也都不是寻常。

      她看着顾徽宁真情实感的伤心,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大女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阿止还要星星要月亮,都要麻烦大女兄替阿止摘回来了。”

      顾徽宁双眼通红,听到这话心情才好些,止住了哭泣:“你便是要什么,顾家现在都给的起,往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顾徽彦见顾徽宁越说越伤心,加上她本来就孱弱,怕她哭坏了身子,连忙打断道:“明日定阳侯家太夫人寿辰,给顾家递了帖子,需得派一个女君过去,你们姐妹三个谁去?”

      顾徽漪听他说完后眼睛亮了亮,可是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平日里通常有这些个凑热闹的事情,阿兄一般都是直接让她去,今日既然问了……

      她装模做样的咳了一声,道:“若不是我生了些小病,定然也轮不到你们。”

      “好,”顾徽宁掩面笑道:“那便阿止去。”

      “……我?”顾徽止十分不可思议:“可……可我不认识什么人,也……”

      “你去了只管吃饭,再说我家阿止这么好看,是谁看了都想亲近。”

      顾徽彦在一旁搭腔道:“大女兄不怕哪家的公子哥相中我家阿止吗?”

      顾徽宁立马装作严肃的样子:“阿止还小,说这些做什么。”她又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若是相中了,只管到我顾家来……”

      “大女兄……”顾徽止嗔怪道。

      顾徽宁笑道:“不打趣你了,都是些寻常的宴席,不用拘泥什么礼数,他们知道你是顾家的女儿也万万不敢为难于你,你只管去开眼。”

      顾徽彦也在一旁点头:“大女兄说的对,且定阳侯是个极好相与的,他那侯府富丽堂皇,又是祖上的荫封,有好多新奇的玩意。”

      见顾徽止还有些犹豫,他又道:“你便当成全大女兄了,她与赵家公子定亲,可没时间去……”

      “顾徽彦!”顾徽宁叉着腰,气鼓鼓的看着他:“连女兄的是非你都要掺和两句是吧?”

      “赵家公子?”顾徽止好奇道:“是国舅爷吗?”

      顾徽宁有些惊奇:“倒是怪了,你怎么知道赵家公子是谁?”

      “是……是有下人提起过。”

      “就是他,看着文质彬彬的,对大女兄千般好,时不时就差人送些吃食摆件。”顾徽漪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扬,心情十分好。

      “你是喜欢他送你的那个紫苑花鎏金华胜吧?那东西是宫里的玩意,他可是拿准了你的心思。”顾徽彦调侃道。

      “是又如何,如此显贵的姊婿(2)谁不喜欢?”她顿了顿,凑上前道:“况且大女兄嫁过去,女妐(3)可是国母,天子不就是姊婿了吗?这样说来,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了。”

      “阿漪,”顾徽宁责怪道:“这话不可乱说。小小年纪,谁将你教的如此不知尊卑?我们如何能与贵人算是一家?”

      顾徽漪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忙道:“是我失言,大女兄莫要生气。”

      “这话不准再提,被有心之人听去,会以为我顾家有不臣之心。”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阿漪瞧着累了,不如放她回房休息罢。”顾徽彦不动声色的扯开了话题。

      顾徽宁这才注意到顾徽漪眼底下的一片乌黑之色,拧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无甚大事,就是睡得不好,”说罢,她还极为应景的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道:“我现在困得不行,先回去了。”

      待她走远后,顾徽彦支开了的左右的下人,才小声道:“怕不是为了谢家那位。”

      “我知道,她这几天都要比往日沉闷不少。”

      顾徽止见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哑谜,凑近问道:“谢家那位?是谢家的小侯爷?”

      “还能有谁。”顾徽彦撇了撇嘴:“只见了一面,魂像是被勾去一般,一听说谢侯爷在北境行踪未定,这不,吃不下也睡不好,憔悴了好几天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顾徽止,怕她不懂,将谢侯爷是谁,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都讲述了一遍——其实她都知道,可也支着耳朵认真听,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同她知道的大差不差。谢尧诩也是个可怜人,年纪尚轻的时候父母兄弟在北境战死,又年少袭爵,肩上不知道顶了多大的压力。三年前北境再起祸乱,他主动请缨前往平叛,可是算上今天,已经满打满算有三个月没从北境传来奏报。

      朝廷上众说纷纭,不过大都以为他已经战死,或者做了俘虏,反正是没办法活着回盛京城了。

      听着顾徽彦话里的意思,那谢尧诩竟还是个美男子?

      “少年人的心气,她也还小,总喜欢些光鲜亮丽的。”顾徽宁温声道。

      “是比阿兄还俊朗的男子?”顾徽止狐疑道。

      “自是没有!”顾徽彦斩钉截铁。

      “嗯,我也觉得。”

      看见她附和的如此痛快,脸上也是一本正经,顾徽彦倒有些心虚了,“扑哧”一声笑道:“你连他面都没见过,怎知他没我俊朗?”

      “阿兄在我眼里是最最俊朗的男子。”这话其实是真心的。她自小生活在稽查司里,原本同她年龄相仿的人就少,再加上司里共有十属,各属之间分工明确,从不随意走动,所以也没机会见到些生人,遑论什么好看的生人。

      再看看她阿兄——也是身躯凛凛,仪表堂堂,鼻梁高挺,五官深邃,是女君都喜欢的那种样貌。

      顾徽彦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偏偏顾徽止十分坦然,看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他便更不好意思了。

      顾徽宁笑着看他们两个,打趣道:“阿止说的对,我家阿彦就是这盛京城最最俊朗的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1) 大女兄:文中指长姐
    (2)姊婿:姐姐的丈夫
    (3)女妐(zhong 一声):丈夫的姐姐
    开文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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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兖州战乱,流民不断,箫云峥作为镇守兖州的将军,行军途中在大雪中捡回来一个姑娘。
    姑娘甚是奇怪,自称是逃亡的流民,却对军事了如指掌,并且每隔半个个多月会有几天闭门不出。
    最怪异的是,她会杀人。
    浓密的竹林深处,少女眸色阴冷,提剑一挥,干净利落的斩下一人的头颅。
    她的身后站着数个黑衣剑客,袖口处印着赤色回纹。
    箫云峥不懂那纹路的含义,却知道,眼前这个瘦弱单薄的少女身份绝不简单。
    他隐晦的劝她放下一切,和他在兖州生活,自己护她一世周全。
    可是姑娘只是惨然一笑:“你知道了啊。”
    旋即将他迷晕,逃之夭夭,再无踪迹。
    ————
    盛元三十年,大盛惨遭灭国,改国号为大殊。
    容昭从金尊玉贵的公主变成了四处流亡的亡国奴。为此,她服下剧毒的牵机散,成为无秽阁的阁主,还杀了很多人。
    旁人只当她是来人间索命的厉鬼,薄情,冷血。
    殊不知,容昭心里一直将一个人藏得很深,深到每一个牵机散发作的夜里,她都是靠着兖州那段可望不可及的日子撑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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