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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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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某部歌舞爱情电影大热,男女主在油画般的光影里跳舞,这让格里菲斯天文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加州必打卡”的网红景点之一。
宋昭宁很小的时候来过,后来也陪国内友人去过几次。
她不觉得多浪漫,倒是想,如果有人在这里被劫持,恐怕不会太好逃生。
所以,比起浪漫之都,加州也很适合罪恶之都。
她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管叔连着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说已经定位到这个车牌,宋昭宁让他不要担心,一切都是误会,已经到半路了。
管叔这才回了一个随时电联,小姐。
宋昭宁收起手机,指端轻轻地碰上侧边锁屏键,咔哒一声,那场只为一个人绽放的烟火,无声无息地湮灭。
席越心情愉悦,等待红色交通灯的间隙,他连上车载蓝牙,随兴点了点,下一秒意外地扬起眉梢。
“巧了宝贝。命运都站在我这边。”
宋昭宁目光顺到他点开视频播放的手指。
她看了好几秒,瞳孔一凝。
不是视频,而是某段实时监控的录像。
还是直播。
席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坐直了身,一截纤细玲珑的腰背,如此单薄,却如此坚韧有力。
真让人想摧毁。
舌尖舔过牙齿,他用力咬住,留恋迷醉地吮吸着唇齿的血腥。
前半分钟的音画略有些不同步,之后进入正轨。
她听见闻也的声音。
“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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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院在手机上和她说了闻希出院的事情,宋昭宁原本打算亲自接送,无奈本家一通电话打过来,二话不说勒令她赴美。
所以航班订得仓促,她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随意塞了几件衣物。
宋微多年不插手公司大小事宜,但她的每一个决定公开透明,逃不过宋微的眼睛。
假设她的母亲说今夜九点之前就要看见她坐在家里大厅,那么宋昭宁哪怕手上有一桩高达上亿的合同,也必须为之让路。
没什么道理。
在她病态又扭曲的家庭里,她是不被爱的那一个,也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知道的。
但是看到他被人如此温柔对待的时刻,明明没有知觉的小指却传来阵阵强烈的幻痛。
不是嫉妒,也谈不上庆幸,可能就是单纯……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来到宋家,如果不是因为顾正清戛然而止的生命,也许闻也能够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她听着断断续续的谈话声,问他最近怎么样,工作累不累,辛苦不辛苦,有空了要多回家,过两天给闻希炖大骨头猪脚汤;又说天气冷了,要多穿一点衣服,不要感冒着凉。
闻也一一应了。
她个子矮,加之多年辛苦劳作,身材走形佝偻,面对一米八几的闻也,需要微微踮脚,才能把手掌放到他肩上。
席越冷眼瞥着,嘴角冷嘲:“无聊。”
但很快,温馨的家长里短结束。
女人不知为什么,低着头,呜呜也哭起来。
“小也……小也,婶真的没办法了,婶就这一个儿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女人年纪不大,但多年苦劳让她的精神面貌比实际年龄要衰老几十岁。
她穿着一身老气过世的衣服,已经是那么冷的冬天了,隔着屏幕看,外套也透着一股穷酸的单薄。
闻也双手去扶她,她不肯起来,泪流满面。
“他们说,只要你出面,就能把儿子还给我……如果不行,那、那下一回送来的,就是他的手指了!”
歇斯底里的哭泣掩盖了信号不好的频响,闻也面色苍白,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伸手搀扶的动作僵在半空,全身血液沸腾滚烫,耳边传来深水之下的嗡鸣,他恍惚地眨了下眼睛,有什么沿着眼尾坠落。
因为太轻,所以宋昭宁没有看见。
“好。”他闭了闭眼睛,轻声。
席越索然无味地扯了扯唇角:“啧,没什么意思。”
宋昭宁平静地看完,她支出一根手指,果断地关闭屏幕。
黑色的液晶显示屏,清晰地映出她隐隐克制着什么的神情。
席越往后靠了靠,他把车速放得很慢,如同第一次观光加州的异国旅客,从容自得地欣赏这座纸醉金迷的国际都市。
“半个小时,我会接到他的电话,而你那位没用的小男友,会答应我开出的条件。”
她冷声:“什么条件?”
他斜乜她一眼,知道她已经输了。
“他那好叔叔,闻耀祖,欠了很多钱。”
席越轻浮地用眼神描绘她:“说起来,如果不是有他从中帮忙,闻也不会轻易被顾图南吊住,那些事情,原本和顾馥瞳就没什么关系。只是……”
他恶意地拖长尾音,每个字都像阴滑湿腻的毒蛇,嘶嘶地吐着红信子。
“我跟他说,想要保住闻耀祖,想要保住你那便宜弟弟,可以,但有一个要求。”
他一脚刹车,宋昭宁随着重力惯性猛掼出去,又被扣着的安全带摔回来。
她蹙起眉心,席越欺身而上,灼热黏腻的吻落在她耳骨位置。
宋昭宁反手按住他额角,雷厉风行地将他的脑袋重重撞上车窗玻璃。
“你想做什么?”
听出她咬牙切齿的口吻,席越不怒反笑,他半垂着眼,淡金色的睫毛轻轻颤栗,一种从身到心的极致愉悦。
“这个问题,问得太晚了……”
席越回过头,直起身,吐息蹭过她的手腕内侧。
“宁,当年他选择了顾正清,这一次,他会选择你吗?”
“一百五十万,离开你和保下闻耀祖一家。你说,命运的天秤,会倾向哪一边?”
宋昭宁不做选择。
她单手扶着车顶,视线沉静。
席越用一张柔白手帕擦拭额角磕出来的伤口,车门有个小而坚硬的凸起,他很不巧地撞到,刮破表皮,流了点儿血。
血迹沿着他立体眉弓蜿蜒而下,最终洇入深黑色的衣领。
宋昭宁注视着那点嫣红,很平静地,用一种他从没有听过的口吻说:“席越,你在教堂告解的那些话,我没有忘记。”
席越一愣,他抬起头,混血儿的眼睛逆着光,变成了无机质的铅灰色。
她目光顿了顿,冷白骨感的指尖抵在他颈窝,抹去了那粒小小的血珠子。
“对你这种人来说,开车一定很不容易。”她说:“你母亲当年,或许没必要去世的。”
一直到晚饭时间,停在香杉小径的那辆黑色库里南,依旧不曾离去。
宋昭宁漫不经心地坐在可以容纳十来人就餐的奢石餐桌,她看着爷爷从护城带到美国的管家和保姆,都是熟面孔,有些唤她“小姐”,有些唤她“小小姐”。
她都点头。
宋老爷子抱着一只苏格兰高地长毛猫,见了她,很是眉开眼笑。
“看看谁家的小公主回来了?”
宋昭宁无奈:“爷爷。”
她望向他身后,没见宋微,问:“妈妈呢?”
老爷子精神矍铄,弯腰把猫放到地上,小猫像个旋转拖把蹿成一条影子。
他双手扶着镶嵌松绿石的椅背,笑呵呵:“瘦了很多。上回和你电话里沟通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她点头:“没考虑好,就不会回来。”
老爷子故意板起脸,粗着声音说:“什么话!你一年才回来几次,难道你都不想爷爷吗?”
宋昭宁说想,但我很忙:“爷爷,我其实做得不好,对不对?我不如大哥。”
她讲得很突然,宋老爷子没有防备,因为年老而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错愕神色。
别墅没有装电梯,宋微从旋转楼梯下来时,恰好听到她这句话。
她一指按着白色无线耳机,英语对那边草草说了两句话,收线后神色不虞。
“回来了?”她看向宋昭宁。
宋老爷子拦在母女中间,中气十足地喊:“吃饭,咱们先吃饭。”
保姆拉开主位的椅子,宋微坐下,苛刻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
二十七了,过完年该二十八。
她生得和宋微不算太像,五官底子是靠拢的,偏偏那双眼睛,生得和她的血缘父亲一模一样。
宋微看了就觉得厌烦。
那双眼睛既有不可理喻的天真,又有无法理解的单纯。
宋微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如果她不是生在宋家,她当然有资格当一个有家族信托基金托底的大小姐,可以像宋愈一样败家,到了安稳年纪后和门当户对的男方走入没有感情但有利益维系的婚姻。
无人说话,于是宋昭宁在她脸上看见了非常明显的失望。
宋老爷子吃不惯白人饭,但是护城菜系也很一般,好在厨师手艺很好,也记得她喜欢什么惯吃什么,一桌子热热闹闹的精致菜肴带了点儿让她高兴的意思。
宋家不惯在餐桌上谈事,他们相当重视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
等到饭后茶点端上来,宋微优雅地擦拭唇角,那张看不出任何污秽物的帕子轻轻地放在餐盘一角,宋昭宁心底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要来。
宋老爷子养的猫跳到他膝盖,他枯瘦手指顺了几下猫,对宋微轻声:“和孩子好好说,不要生气。”
宋微嗯了声,锋利如刃的目光看向她:“席越之前就在外边,为什么不请人进来一起吃饭?”
她沉默两秒,说:“妈妈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宋微冷笑:“我知道你下放了部分权力,怎么,如今是公司也不想管,婚也不想结?”
夹枪带棍的一句话,她唇角紧绷,拢在桌子下的手指互相攥紧,右手拇指刻板机械地摁住虎口。
宋昭宁低着头,像是顾正清离世后,她因为总是做不好在宋微看来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然后遭受责骂的样子。
“宋昭宁,你的家教呢?跟长辈说话要抬起头。”
她深深吸气,咽喉仿佛堵上一块烧红的铁块,在她的诘问里抬起头。
“是的,妈妈。”宋昭宁说:“很抱歉。”
尖锐的椅子腿剐过吸音地毯,将深色绒毛翻成浅色。
宋微雷厉风行地起身,半空中扬起巴掌,狠狠掌箍她的左脸。
宋昭宁条件反射要避,千钧一发之际,她仓促地闭上眼睫,任由这巴掌落下来。
宋老爷子瞬间愕然,大喝:“好好说话不行吗,做什么要打孩子!”
宋微拧了拧手腕,冷声:“爸,您看看她这个样子,这些年还把咱们放眼里吗?”
宋老爷子耷了下眉毛,沉声:“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要说这些了。”
宋昭宁平静地转过头,她皮肤白,脸侧五个鲜明指印,唇角洇出淡红血迹。
她拿过餐纸,随意地擦拭。
“妈妈,这些年,你对我很不满吧?”
她终于说:“其实我对妈妈也很不满。你问我有没有把这里当家,可我的家在护城,是你先离开的,是你先放弃我的。”
宋昭宁扶着椅背,轻轻推开的同时站起身,她穿着软皮平底鞋,视觉上,比宋微略高一些。
那视线低落下来,无悲无喜地落到眼前这个容貌和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女人身上。
“妈妈,我很想知道,我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失败的基因结合产物,一个尚且可以利用的家族弃子,一个无条件为家族公司奉献几十年的打工人,一个逆来顺受,不用在乎她想什么,会不会难过——”
清脆的巴掌声再次响起。
宋老爷子怒目而起,还没开口,就被宋微严厉地呵斥回去:“爸,谁都管不了她了。我今天非得请家法不可。”
宋老爷子也怒了:“你当老头子死了不成!我今天还有一口气,就不允许你继续伤害她!”
他给管叔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把人带走。
宋微眯着眼,反唇相讥:“是我要伤害她吗?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搞出那么多丑事。宋昭宁,你会不会觉得愧对你的名字?你看看你在护城搞出的那些破事,哪件值得骄傲了,哪件让我们姓宋的抬得起头了?”
她连声驳斥:“你有点出息,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为什么又和那个杂种混到一起。”
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没有想笑的意思,眼角干涩,也没有眼泪。
她依旧平静,平静得异乎寻常。
时隔多年,当年宋微对闻也的怨恨原封不动地保留到了今天。
她屈起指节,蹭过破皮的唇角。
半垂着眼,眸光顺着超高吊顶的水晶瀑布灯落下来,放空似地盯着自己拖出去的斜长阴影。
“妈妈,原来你真的一直都在恨他。”她突然说。
宋微呼吸一滞。
“你没有接纳过闻也和闻希,但是你不知道,当年爸爸在我和他的二选一里,他从来都选择闻也。闻也对他的意义不一样,不仅是朋友遗孤,更是他的责任。爸爸爱他,我也爱他。”
宋昭宁似乎不介意撕破那些年彼此心照不宣的真相,尽管真相难看、扭曲,鲜血淋漓。
“爸爸告诉我,如果你不接纳他们,他就会带着他们离开。”
宋昭宁轻声,口吻温和:“其实你也不是爸爸的第一选择。”
宋微抬手就打,这一次,宋老爷子沉默地用拐杖拦下。
宋昭宁遗憾而充满伤感地笑了笑,那双和她生身父亲极为相似的眼瞳流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当年我出事,你就把他们赶走了。妈妈,宋家那么大,单是迎合口味的厨师就有不下二十来个。养两个孩子能有多少钱呢?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我可以不买天文望远镜了,我也可以卖掉家里珍藏的画作和小马驹,他们理应在宋家生活到成年。”
宋微气急败坏:“理应?我凭什么替他养儿子!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受罪!”
宋昭宁点头,似乎认了她的后半句:“妈妈你知道吗?闻希截肢了,他原本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治疗,如果爸爸还在,不会让事情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宋微眼角赤红,她的呼吸不正常地起伏,她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宋昭宁,仿佛这人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哈……哈,我就知道,你今天来,就是要来替那两个小杂种讨公道的,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你凭什么姓宋,你去姓顾啊。你看顾家人认不认你?给不给你管公司!”
宋昭宁微微一愣,欲言又止几秒,不知是认命还是无奈,她叹了叹。
“没有,妈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是当顾正清的女儿,当闻也和闻希的姐姐。”
那瞬间,无数根滚烫钢针无声无息地刺进了宋微的四肢百骸,她感觉一阵齿冷,天旋地转的疼痛让她有几秒钟的恍惚和出神,身形踉跄几步,幸而被身边担忧的保姆扶住。
宋昭宁垂下想要上前搀扶的手,她脚步一转,看向束手无策的宋老爷子,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爷爷,我最终还是让你们失望了。”
老爷子欲言又止,他上前半步,似乎想拉住她,可还没等他动作,宋昭宁直起身,没有留念地、脚步坚定地推开了大门。
管叔追出来,满脸惴惴:“小姐,今天太晚了,你留下来吧。”
宋昭宁习惯性地微笑,下一秒,眼角眉梢浸润冰凉,她一怔,这才发现下雪了。
她收拢手心,仍由雪花融化,那种如同打碎玻璃球、冰冷又咸湿的薄薄水意,顺着纤细指根滴下。
库里南亮起车灯,笔直地打过来,像一柄钢刀,毫无折衷地扎进她眼底。
宋昭宁微微偏头,眼尾沁起生理性的泪光。
捱了几秒,缓过心底那阵绵密又清晰的失望,她手指抵着鼻尖,很轻地,很无奈地笑了下。
“管叔,你也是看我长大的。你说,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小姐,小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绞尽脑汁,干巴巴地安慰:“天底下没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是吗?”她轻飘飘地反问。
管叔哪里能回答这种问题,他急得额角冒汗,心中可怜地求助那扇门内会走出什么人来留住她。
但是没有。
那扇门关住了。
宋昭宁不太意外这个结果。
她双手收在外套口袋,仰起头,瞳孔深处映着明亮雪光,可有可无地笑起来。
“真冷啊。我还是习惯护城不下雪的冬天。”
她说完,洇着血痕的唇角冰凉地抿直,转身走到敞开的黑色车门。
席越指尖蓄着的香烟积满迷你车载垃圾箱,他偏头看她一眼,那面黑色的液晶显示屏又亮了起来。
这一次的背景很熟悉,是杨老板的酒吧,夜色。
席越反手摁灭烟头,嶙峋清瘦的指关节转着一枚银色硬币。
他高高抛起,然后盖在掌心。
伸出手,手指合拢。
“现在,到了揭晓命运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