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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起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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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民超市开得早,宋昭宁远远看见身形丰腴的女人从脚踏三轮车下来,抬手用围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额角细汗。
她在微微晒过来的天光中站定了脚步,浅色的瞳孔压着一言难尽的情绪。
片刻,她自然地走过去,问了声要不要帮忙。
老板娘回头,先是用一种相当微妙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然后扭过头:“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能帮什么。”
宋昭宁失笑,也不争辩,手指扶了一下没有完全撑开的银色卷帘门,她低头进了小店,目光扫过货架上一排整齐的烟。
老板娘放下刚刚拉回来的新鲜蔬果,叉着腰看她:“你要买烟?”
她本来没这个打算,结果被她一问,不知怎么就点了头:“嗯,买一包。”
老板娘踩着洗到发白的板鞋走过来,手掌不耐烦地撑着玻璃柜,目光先后瞥过:“买什么?”
“随便……”她改口:“黄鹤楼,有吗?”
老板娘把烟丢到桌面,这款烟买的人少,但卖的好,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瘾|君子,挣了点钱全烧给烟了。
宋昭宁扫码转账。
老板娘没急着走,眼睛盯着她撕开烟盒包装的动作。
她那双手生得太好了,根本不是劳动人民可以拥有的细腻和洁白,但这一身——
廉价的衬衫,明显属于男人的短裤,还有不合脚的拖鞋。
老板娘眼神变了一变,只觉得她的长相气质和打扮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宋昭宁问她借了火,夹烟的手指没有老烟枪留下的焦黄烟诟,她偏头对外呼出一口烟气,老板娘看着她熟稔流利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沉了沉脸色,觉得有必要对这样空有长相的年轻妹妹提点一两句。
“这烟烈,少抽点。”
她把东西重重地往桌上一拍,不客气道:“找个正经班上,不要浪费自己的年纪和时间,否则老了有得你哭!”
宋昭宁举着烟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她平生第一次被人用这样恶狠狠的口气教训,愣了几秒哂然失笑。
“好。”她听话地灭了烟。
半截烟蒂握在手心里,老板娘嫌弃地瞥过一眼,转身踢开一个垃圾桶:“扔这儿,你也不嫌脏。”
宋昭宁又笑。
她没急着走,却也不知道聊什么,眼神长远地落在低矮的步梯房和年久失修的路灯,静了静,忽然说:
“从前没发现,这里风景挺好。”
老板娘怀疑地看着她,心里面大概在想这姑娘看着长得挺好,别是个傻子?
她抱着双手,不爽道:“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是这个景色,看半辈子也看腻了。”
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声。
“以后要拆。护城不剩多少过去的记忆了。”
她像从某个经年累月的梦境中清醒,清晨苍白黯淡的天光一点点在眼底攀升,轻不可闻的呼吸断了一拍,她转向老板娘,点了下头:“祝你生意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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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是从电视柜顺的,她比对了下锁孔,刚推进去,对面的房门骤然打开。
动作由此一顿。
梳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姑娘搬来一张矮脚凳,规规矩矩地坐着穿鞋。她的母亲从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走出来,一只手提着书包一只手提着早餐。
冷不丁四目相对,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昭宁挑了挑眉,对后知后觉的小女孩弯唇。
她气质是冷的,但冰雪纯淡的眼里流动着很淡的笑意。
小姑娘就摇摇手:“漂亮姐姐,来找闻也哥哥吗?”
宋昭宁手腕一转,黄铜锁应声而开,她掌根抵着门,将开门音量控制到最小。
“对呀。”她温柔地应。
即将关门之时,神情复杂的女人却仓促地叫住她。
“喂!你、你是不是那什么、什么车的车主?”
宋昭宁平静回眸。
“我听说你喜欢他。”
女人深吸一口气,背着手将懵懂稚嫩的小女儿推回房间,用自己丰腴的身体完全挡住她的视线,“他命不好。有个病重的弟,还有一群烂赌的吸血鬼家人。如果他让你感觉还不错……你至少,给他送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说完,并着两根手指,半空中捻了捻。
宋昭宁有些想笑。
但她唇角抿去了笑意,点点头,算作这善意提醒的回应。
宋昭宁关上门,遮光窗帘混淆了她对时间的感知能力,蓝灰色的天光模模糊糊地漏进一线,映出她站在阳台的影子。
其实跟席越没待多久,托那位打算用尼古丁将自己闷死的神经病的福,她浑身上下仿佛被腌入味。
宋昭宁抬手扶额,心想得找个机会去冲澡。她转过身,腰身抵着低矮到没有任何防护作用的护栏,垂眸尝试解锁闻也的手机。
抬起手机自动唤醒,屏幕反射的幽幽暗光照着她近乎凝固的侧脸。
一场提前的、只为某个人特别燃放的烟火。
她知道密码解锁通常会有上限,沉思片刻,心底列举了几个有可能的数字。
不是闻希的生日。
提示错误后,她想了想,输入闻也的生日。
宋昭宁表情依旧平静,她对着自动息屏的黑色镜面沉默半晌,手指迟疑地移动到某个数字,紧接着摇了下头,不打算赌这不可能的可能。
卧室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宋昭宁转过目光,手机轻轻地丢回沙发,起身走回去。
大概是在找她,手臂无意识地一挥,撞倒了台灯。
宋昭宁半蹲在地,她把台灯扶起来。
闻也展臂揽了下,怀中空落落的。
他皱着眉,半梦半醒的眸光从单薄冷白的眼皮垂下来,和她静静地对视。
“……你要走了?”
宋昭宁单手捧着他侧脸,手指从挺直鼻梁扶过。
“不。闻也,你手机密码是什么?”
闻也似乎想坐起来,但她直起身,轻柔地吻落在他唇角,继而往下,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喉结。
“宝贝,你不介意把密码告诉我吧。”
他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妥协,但面对宋昭宁的时候,他的一切选择权都被收走。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他重新阖上眼,无声地吁了口气。
“……是你生日。”他握住她指尖,竭力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智:“要做什么?”
“查岗。”她暧昧地眨眨眼,“不要和其他女孩子来往密切,我会不高兴。”
闻也无意识地咬着后槽牙,他艰难地咽了下被她咬过的脆弱部位,又睁开眼睛。
“我没有。”
顿了顿,感受到她带着莫名烟味的唇息,她的唇很凉,手指同样,闻也倾起上半身吻了吻她,将双手拥到自己怀中,半晌声音低哑:“你也不要有……不要在我之后,还有别人。”
等他再次醒过来,搁在床头充满电的手机显示下午三点四十七分。
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一角上下翻飞。
他望着虚空中漂浮的尘埃,感觉到某种东西无声无息地从身上流过去。
“……宋昭宁?”
回应他的是三级雷雨大风,混杂斜雨冷雾的风声在寂静的卧室中来回推撞。
闻也用力地闭了下眼,忍住了因为昼夜颠倒而隐隐作痛的额角,他抬手掐了下挺直的鼻梁骨,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她走了?
客厅的电视柜放着一叠热气消散的打包盒。
他手指拨弄,是自在居的外卖,竹藤餐盒别出心裁。
一共三盒,荤素搭配,他背手碰了下包装盒,体感冷得厉害。
闻也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怔忪片刻,猛然想起阳台晾晒的几条衣服,三两步并过去,发现衣服已经妥善地收了回来,整整齐齐地叠在沙发扶手。
他面色冷寒,抱着衣服放回衣柜。她的东西都收走了,除了……
闻也眉心一跳,目光瞥见压在台灯下面的烫金名片。
他抽出来,背面用签字笔写着一行字:你有点发烧,记得吃饭后吃药。我把你药箱里过期的药丢掉了。新买的药在电视柜。有事先走。
“…………”
又不是没有手机,她偏要多此一举。
闻也摇头失笑,指腹却难以自控地抚摸着早已凝固的字迹。
字写得比小时候要好。
筋骨凌厉深刻,笔力游刃有余,落款是一个宋,应该是她的习惯使然。
闻也将这张名片和第一次她在夜色给自己递来的名片叠在一起,收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没有微波炉,他起锅热饭,等待间隙发现手机电量完全耗光,闻也倒不觉得意外,他这个是老手机,一天多充的频率。
他把手机放在客厅充电,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跳出的正好是昨晚宋昭宁随意播放的最后一个频道。
【护城新闻——直击护宁艺术馆意外起火!】
闻也瞳孔瞬间震缩,脸色遽然大变。
主持人声音平稳地播报:“据悉,今早六时左右,护宁艺术馆突发火情。目前火势已被扑灭,暂无人员伤亡,初步估算损失高达百万左右……管内收藏苏砚真迹已被烧坏……接下来连线场内记者……”
“迷境开业热潮还未散去,今晨艺术馆却突发大火!宋氏千金神色冷峻,匆匆从豪车阔步而下……金馆长满身狼藉,老泪纵横。两人谈话一瞬,宋氏千金拒绝采访,让我们连线金馆长……金馆长您好,请问……”
“别拍了!”男人气势汹汹地挥手,神情颓丧:“滚滚滚都给我滚远些!他妈的你们是没有新闻了是吧!”
金馆长一掌打歪镜头,他彻夜未眠,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乌青烟圈,记者立刻叫嚣起来,眼见两方人要动起手脚,艺术馆当值的保安伸手阻拦,一面挡着镜头和收音麦一边护着金馆长快步踩上烧得焦黑的台阶。
“宁宁!”
金馆长大喝一声,宋昭宁踢开脚边一块废墟,闻言回头。
她手指松弛地垂在腿侧,指尖明灭一缕幽幽星火。
金馆长一整晚的放浪形骸,好不容易小睡半个钟,一通接着一通的电话火烧火燎地打进来,他才听见第一句话,整个人仿佛被海水兜头拍下,惊醒时胸前一阵阵战栗般的刺痛。
宋昭宁从他苍白虚浮的脸上移过视线,冷淡地环扫一圈。
“还没到你可以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宋昭宁淡淡道:“让人来统计受损结果,今天拟一份清单给我。”
金馆长恶狠狠地戳了一把脸,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心态还挺好。可苏砚啊,我的苏砚!他妈的那幅画可是我亲自从佳士得请回来的!”
宋昭宁抿一口烟,站在原本摆放着苏砚画框的地方,仰头呼出烟气。
“别哭丧着脸。那是假的,真品锁在办公室的保险箱。”宋昭宁转过身,迎面对上金馆长欲言又止的表情,寒了声:“还好这场火灭得及时。不过,官方的起火原因是什么?”
金馆长现在看见红色的东西就哆嗦,他伸手截断宋昭宁的烟,在她微微惊愕的目光中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这里原本铺着的金织线地毯已被烧得卷边,金馆长低头看着已经和地毯融为一体的烟蒂,瞳孔不动声色的凝紧。
“电路老化、意外,你觉得哪个好听就是哪个。”
金馆长抬起头看她,下嘴唇苍白:“你别在我面前抽烟!我现在见不得一丝火光。”
宋昭宁不以为意:“苏砚的画送你,后三年给我免费打工。”
金馆长苦笑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的画被烧毁,我继续摆出来岂不是落人口舌。”
金馆长满脸的郁闷气结:“我们说得是同一件事情?!”
她笑:“不然?”
金馆长彻底无语,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只感觉熬了一宿的心脏隐隐作痛。
“按官方的起火原因拟发通告,谢绝任何媒体采访,之后的事我会和市台打声招呼。”
宋昭宁面沉如水:“这边你继续处理,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