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电影 ...
-
最后当然什么也没做。
闻也不是那种能够随时随地不管不顾的类型,更何况对方是宋昭宁,就算她想,他也不同意。
他捏着她手腕,近乎粗暴地把人塞进副驾驶,宋昭宁一时不察,磕到后脑,她压不住齿关,溢出一声痛吟。
但闻也已经十年怕井绳,他严肃地看着宋昭宁,她好委屈地一摊手,无辜道:“不是演的。”
他表情才细微松动。
闻也发动车子,笔直前灯穿破茫茫夜色,她低头扣上安全带,轻慢地念了句:“其实在车上也可以。”
一脚油门猝不及防,宋昭宁被重力掼得前后摇晃,她抬手扶住额角,先是很沉很闷地笑了声,继而细细的肩膀颤抖,那两条珠光白的吊带在他眼底高高低低的起伏。
闻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绷,他咬着牙:“很有意思?”
“还行。”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捂着真的被撞痛的后脑,蹙着眉尖笑道:“我没开玩笑,很认真。”
闻也又不说话。
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对她没有应有的分辨能力。闻也平复硬得难受的下身,指骨用力到变形苍白。
“好吧。”
宋昭宁遗憾地笑了下,她倾身拍下控制位的一个按键,左右两面车窗同时降下,舒缓温凉的夜风徐徐地填满燥热。
她姿态闲适地倚着靠垫,右手转玩着打火机,拇指时有时无地擦过金属砂轮,指尖亮起一捧明火,转瞬又熄灭。
闻也原路返回,还从错路走。
宋昭宁抬腕扫看时间,现在还不到一夜之中最热闹繁华的时候,街道空旷疏落,梧桐枝影密密绰绰。
她虚阖上眼睛,听闻也问:“你回哪里,迷境?”
他余光一瞥,仅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眼,却在两道路灯的照映下看清她纤长眼睫投落的淡淡阴影。
小扇似的,盖在眼睑下方。
她唔了声,过几秒才懒散地应:“一直开吧,开到哪儿算哪儿。我很累。”
这当然不是托词。
她每天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处理,还有艺术馆、迷境和孤儿院,最重要的是宜睦,尽管每项工作都有专人处理,但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她亲自出面。
她闭起眼睛,反倒没有凌厉深刻的攻击感,甜白釉般的细腻肤质,灯光敞敞地落在她脸上,鼻根很高,面相上略有孤拔之感,人中和下巴却有些短,圆融地中和了英气,在这个时候生出不合时宜的稚态钝感。
闻也安静地垂着唇角,减缓车速的同时全面合上车窗,迈凯伦性能卓绝,行驶静谧无声。
她陷入短暂的睡眠,梦里没有烧不竭的大火,也没有接二连三的爆炸,但她习惯性地扣着自己虎口,食指顶着左手尾指的位置,就像某种固有形成的刻板印象,来回地拨动。
是个雨天。
记不起是哪一年了,总归顾正清和闻也都在,毕竟他们之间没有更长的时间留给回忆。
她手上有伤,还有血,浑身湿漉漉的,长发黏腻地贴在后颈,很难受。
宋昭宁想不起来前因后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忽然有人喊她:“昭昭。”
她有瞬间茫然。
原来你以前喊我昭昭?
我以为你只会喊我宋昭宁或是宋大小姐还有很没礼貌的喂。
但她只是微妙地抿了下唇,什么也没说。
梦里的闻也就像一个mini版,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也没有现在这么桀骜英俊,他沉默地站着,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大概是知道他要过来,她干脆不走了。
雨下得不大,护城雨期特有的绵绵软雨,闲来无事淋上一遭,连骨头也软。
等了很久,那把雨伞始终没有移到她身上。
她抬起眼睛,眼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有没有哭过。但宋昭宁觉得很扯,她不是容易掉眼泪的性子。
“你不过来?”
闻也说:“你过来。”
“凭什么?”
他又不说话。
那种沉默很微妙,带着点疏离和防备,冷冷傲傲的,却不刺手。
她张了唇,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在这时候醒过来。
闻也把车速降到最慢,沿着环港公路慢慢开。
高大笔挺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光源清清寂寂地沉到地平线的尽头,她坐起来,偶尔有一两辆车影转瞬即过,白色尾气绝尘。
宋昭宁看一眼窗外,还是夜色,她没睡着很久,四舍五入也不到一个钟。
闻也看她下意识紧蹙的眉心,问:“噩梦?”
她先说了声是,随手抬手掐着眉心,又摇头:“不是。”
“梦见什么?”
宋昭宁说:“你。”
闻也:“…………”
“梦见我什么?”
“撑着把伞,站得很远,是哑巴。”
闻也:“?”
他挑了挑眉:“你梦见我就算了,梦里的我居然还是哑巴。”
宋昭宁没说话,口干舌燥地翻过自己包,冷不防半盒烟和打火机被闻也上缴。他稍抬下颌点向某个位置:“有薄荷糖,你醒神。”
她脾气乖得不像话,没执着要烟,也懒得质问,取了一粒浅绿色的薄荷糖喂在嘴里,几秒钟辛辣凉意直上天灵盖,她猛地一闭眼,蝶翼般的睫尖说不出什么意味地轻眨两下,有些认命地摇头。
“……醒过头了,谢谢。”
宋昭宁拿过手机,有几通未接的视频来电和一组没有存备注的陌生号码,她静静看了两秒,手指划开来自唐悦嘉的电话,拨回去时只是语音。
“老板开门大吉恭喜发财!”小姑娘很上道地卖了个乖,宋昭宁懒懒地应:“回头给你作红封。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她一一说来:“刚刚贺总把初弦接走了,我送温弥回酒店,刚回迷境呢。哦对了,夜色的杨老板也来了,说报你名字打1折。”
“给他打骨折。”宋昭宁一顿,话题又绕了回去:“初弦和温弥不是同个酒店?怎么不让她坐贺清越的车走,贺总小气至此?”
“哦那倒不是。”唐悦嘉说:“贺总说想带初弦去逛逛,初弦说不要,他就说那把车给初弦开,让初弦带着温弥去买买东西啊看看风景,温弥临时接了个电话,就说要回去了。”
“郁理他们那桌?”
“宋二少输得厉害,其他倒没什么事呢,老板你等会儿回来吗?”
唐悦嘉听着电话那头异常安静的呼吸声,有几秒钟她甚至怀疑自己老板还在不在,过了许久,她才说:“不回。你看好场子。”
她欢欢喜喜地诶了一声。
“她好像跟你身边的时间比较多。”闻也状若无事地提起某些事情:“之前你的司机呢?”
宋昭宁转过脸看他,视线温静沉默,几秒后,她抬手抵唇,轻慢地笑了一声。
“首先呢,他不是我的专职司机,他的能力能让他走得更远。其次,你对他好像很上心?”
闻也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最后?”
“没有最后。”
沉默一息,闻也空出一只手,抬起来捏了捏鼻梁。
“我没有对他上心。”
宋昭宁歪着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我也没有等你这个回答。”
“…………”
闻也从小就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平时能和顾正清和林叔说几句,但一对上宋昭宁,绝对说不了两句,不是她走就是他走。
其实那会儿也没那么多爱恨情仇,闻也一直把自己定位为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借住者,带来的24寸行李箱稀稀落落地装了几条自己和闻希的衣服,这便是他们的全部。
宋昭宁更不常在本家,她有时候回来,有时候在国外。
闻也记得清楚,有次飞机晚点,他和林叔去接人,那么大点的女孩子,斜戴一顶白色贝雷帽,短袖热裤高帮鞋,满脸冷漠和不耐烦,却在见到他时给了他一个礼物。
那算被真正接纳的开始。
宋昭宁轻轻把手机丢回储物匣,她活动了下肩颈,扬起精致的下半张脸,玉立似的鼻尖凝缩一点光斑,他搭手在方向盘上,在红绿灯几十秒的间隙中,微侧了眸光看她。
她眼瞳的颜色很浅,近乎透明的光泽。
只有这双眼睛和宋微生得不像。
“梦见我什么?”
宋昭宁皱眉失笑:“你真是我见过反射弧最长的人。抱歉,时效性过了,概不回答。”
闻也说:“为什么梦见我?”
“你……”她好气道:“怎么,是有哪一条明文法律规定我不可以梦见你吗?”
“哦,那倒不是。”闻也给足油门,他开车随心所欲,这个路口左拐,下个路口必定右拐,神色淡漠:“只是很好奇,你看起来不像会梦到什么人的类型。”
他话锋一转,问:“你也梦见你的前男友们吗?”
前男友和们,就很有灵性。
宋昭宁忽然就笑起来,她没压着笑声,西服松垮地盖在身上,她微微低下身,西服顺势从肩前滑落,露出白玉般,温暖而莹润的光芒。
“我连他们叫什么都记不得。”
宋昭宁敛过笑意,眼底深处沉着某些很沉重的东西,她说:“我只记得你,闻也。”
.
最后开回了老城区。
无论是这辆千万级别的跑车还是宋昭宁本人,跟这片地方永远格格不入。而这种格格不入,不是闻也穿上当年顾正清送给他的衣服就可以掩盖住的自卑和贫穷。
没有界限分明的停车位,哪有空地停哪里。
要是被调皮捣蛋的小孩儿划了几道,只能自认倒霉。
闻也没有解锁,她手指拨动一下,门没开,坐定了移回目光看他。
他不说话的时候,气质温和而内敛。几缕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落下额前,遮住了弧形锋利的眉弓。
“不停这里,”他说:“不安全,我带你去有停车位的地方。”
所谓有停车位的地方,是老城区的电影院。
宋昭宁的第一观感,老,真是太老了,老到这种时代遗留的产物不应该出现在纸醉金迷的护城。
而她的第二观感,则是诧异地挑眉。
“竟然还在?”
闻也一把倒入停车位,闻言愣了下:“你来过?”
“嗯,小时候来过。前几年办事也来过一次,不过真是好多年前了。”
她目光环视一周,电影院的招牌挂不住,【护城电影院】只占了一个护和一个城,摇摇欲坠的,人走过去都得下意识地小跑。
闻也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慨然,她倚着车身,闪亮的银色细跟踢开一粒小小的白色碎石,脚边有什么反过一线暗光,她眯起眼去看,发现是碎玻璃。
“我爷爷有考量过这块地……但说实在,一直没想好做什么。“
“后来呢?”
宋昭宁睨他一眼,眉目在夜色下清晰得不真实,浅色的瞳孔里闪着一点揶揄的光:“后来发现,这块地是别人家的。”
他转过头,漏出一两点笑声。
“早几十年前,老城区发展得还算不错。这里有世贸大厦,有国际广场,护城电影院门庭若市,我小时候来看过电影,票价要58元,近乎满人的上座率。”
闻也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说:“护城变化很大。”
宋昭宁点头,不知是说给谁听:“是啊,这毕竟是护城。”
夜风冷凉,她穿得少,抬手抚了下光洁裸露的手臂。
闻也眉心一跳,让她等等,去而复返时,臂弯里挽着一件深灰色的工装外套。
宋昭宁就笑:“什么意思?我衣服不是搁车上。”
“电影院更冷。”他平静地反问:“你那衣服除了好看还有别的用途?”
她接过来,披在身上。
外套洗得很干净,袖管留有洗衣液的清香,似乎是玉兰花,又或许是栀子花,清而淡远。
“看场电影吧。”宋昭宁笑着问他:“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