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童话镇》倒品

4、小人鱼的故事

　　自古老的海洋文明传承发展至今的一个临海国家里，有一位英俊的王子殿下。
　　这位王子英俊到，王国最好的工匠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猜想着雕刻了他长成后的石像。
　　那座石像是件很精巧的艺术品。
　　国王甚至在使臣远渡重洋前往他国建交时，将这尊石像一并带去。
　　可惜，在某次返程时，船队遇上了海啸，船翻了，石像也随之沉入海底。
　　要知道，那是在海的远处，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但他们决计无法呼唤海底的人来帮他们打捞沉船里的物品。
　　于是，那尊完美无瑕的石像便永远地沉在了海底深处。
　　不止是国王可惜，举国上下都觉得可惜——那可是王国最好的工匠所雕刻的、他最完美的石像呀！
　　是的，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倾在未来王子的石像上，似乎因海啸丧命的那些人不值一提。
　　不过，英俊的王子殿下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哦，那可真是不错！能让那些住在海底下的人也知道我的完美！”
　　这个临海国家是有着“人鱼”的传说的。
　　偶尔会有人在海的远处的暗礁附近，听见一种绝美如天籁的歌声，远远看见纯白的海鸟聚拢在那于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美丽身影……
　　如果人要靠近，只会使得到海鸟“扑棱棱”散开，被阻碍住视线，幸运些的，或许能看到一只美丽的鱼尾没入海面时所激起的浪花……
　　而事实上，在这个国家所临近的海底，确实不只是铺满了一片白砂。
　　那儿生长着最奇异的树木和植物。它们的枝干和叶子是那么柔软，只要水轻微地流动一下，它们就摇动起来，好像它们是活着的东西。所有的大小鱼儿在这些枝子中间游来游去，像是天空的飞鸟。海里最深的地方是海国王宫殿所在的处所。它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它那些尖顶的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不过屋顶上却铺着黑色的蚌壳，它们随着水的流动可以自动地开合。这是怪好看的，海国王为每一颗蚌壳里面含有亮晶晶的珍珠。随便哪一颗珍珠都可以成为皇后帽子上最主要的装饰品。
　　这个深海里的国家对陆地并不向往。
　　因为他们国家有着一个从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一个故事：一位美丽的人鱼公主，为了一位陆地上的王子，和海的巫婆做了交易去了陆地上，最后不仅没能得到王子的爱，还再也无法回到大海的深处……虽然没有化为泡沫，还从海的女儿成为了天主的女儿，获得了她所期盼的“不灭灵魂”，但不论如何说，这都是一个值得记录的教训。
　　“那不是善良。”
　　海的巫婆摇头说道。
　　“那是愚蠢可怜的天真。”
　　巫婆说着，往坩埚里洒了几点什么材料的粉末，搅了搅，看药水颜色变换，又倒了坨淤泥下去。
　　“天真到让天主都要怜悯。”
　　“而天主不会因此赐给下一只人鱼那样的福报。”
　　天主若真是那么仁慈，就不会在创造人鱼族群的时候，没有给他们像人类一样“不灭的灵魂”了。
　　海的巫婆其实是海王国备受尊敬的存在，她所拥有的强大魔力庇佑着海底生物，魔力代代传承，每代女巫都比上一代女巫强大。不过脾气性格什么的，就不一定了。
　　而当初的那件糟糕事，那任海巫婆严厉地要求海王国记住这件事，要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永远的教训，并以此警醒后人。
　　——若是让天主发现，海底住的都是些天真的蠢家伙，天主可是不一定会留着他们了。
　　巫婆如此警告着。
　　海王国遵照着他们的巫婆的训诫，相安无事地过了很久很久。
　　然而，总有不听话、不懂事的任性孩子，不愿意听从老人的告诫。
　　于是，悲剧再度上演。
　　而且，果然如海的巫婆所料，天主没有再赐下一个“不灭的灵魂”。
　　这一任海国王的小公主，化作了泡沫。

　　事情其实和当初的那个故事差不多。
　　小公主迷恋上那座英俊的石像，而那位王子也真的长成了石像所预测的那般完美。
　　于是，当人鱼公主救起他时，便认出了她真实所爱的人。
　　况且，说不定她也能收获一个“不灭的灵魂”呢？
　　只要是王子爱上她，那也不必由天主赐予了。
　　这只小美人鱼并不打算在王子醒来前离去，可是，天都要黑下来了，王子还是没有醒过来。
　　人鱼小公主焦急了。
　　她一头扎入水中，想去找海的巫婆，为他求来治愈的药水。
　　可海巫婆听了她的诉求后，凌厉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摇头说：“没有那样的药水，你不要再去管那个人类王子了。”
　　这任的海巫婆是位不苟言笑的女巫。
　　要跟她做交易，她立刻就会提出她的条件，既不戏弄你，也绝不跟你讨价还价。一口定价。拒绝交易也是一样的干脆。
　　人鱼小公主苦求无果，只好游回海岸边去找她的王子殿下。
　　然而，王子殿下已经不见了。
　　“啊！真是糟透了！”
　　小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下来的时候也很漂亮。她的泪珠滚落过她白皙的脸颊，留下粉红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但没有人能见到这样的美景——小公主哭了一会，便沉入海里，哀悼她所失去的王子。

　　人鱼小公主在她美丽的贝壳床里哭了好几天，然后游去看她的石像。
　　她看着那完美的石像，不甘心地又游去海岸边，小心注意着王子的身影。
　　她沿着海岸线游了好久，终于在一处接引海洋的海湾里看到一座美丽的宫殿！
　　而她朝思暮想的那位王子，正坐在宫殿的高高露台上，喝着茶，看着书呢！
　　“哦，太阳光照在他英俊完美的脸上，那是多么的迷人耀眼啊！”
　　小公主想道。
　　可是她不敢直接呼唤她的王子殿下。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如他完美，会让他厌恶……
　　她也要变成人。
　　人鱼公主又游去找海巫婆。
　　“我知道你是来求什么的，”海的巫婆说，“你也是一个傻东西！完全不肯听从劝告！”
　　“可是，我忘不了那个美貌的王子，也忘不了我因为没有他那样不灭的灵魂而引起的悲愁！”小公主痛苦地喊道，“他——我爱他胜过我的爸爸和妈妈；他——我时时刻刻在想念他；我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
　　女巫难得露出笑容来，但那是讥讽怜悯的笑。
　　“一个要你救下的废物，不过是长了张一时的好脸皮，居然能让你爱得胜过你的爸爸妈妈！真是太可笑了！”
　　“愚蠢的孩子，我不妨告诉你：你不仅得不到那个王子，也不会得到不灭的灵魂！天主不会怜惜你的！”女巫冷漠无比地说道，“你只会在一年后变成海面上的泡沫。”
　　可是人鱼公主却坚持着：“不！我可以的！只要你不夺去我说话的权利！”
　　女巫冷冷地说：“交易就是交易，相称的筹码才能使交易合理公平。”
　　“求求您！换一个吧！”
　　小公主哀求道。
　　女巫依旧冷漠：“我继任得早，压根不稀罕你的年轻貌美——你的歌喉，说实话，我也不稀罕，但却是你最宝贵、也是能给得起的唯一东西了——你想像人类一样，你想要叫那个王子爱上你，使你能得到他，因而也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这样的愿望，代价当然是巨大的。”
　　“可、可是…我……”
　　人鱼小公主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了声音，该如何告诉王子她的一切。
　　当初的那位人鱼公主没能做到，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挣扎着，想讨价还价：“求求您了！求您让我能说话——只要能说话就好了！”
　　女巫突然笑了。
　　那是一个明明没有什么，却让人鱼公主觉得非常危险的笑容。
　　“我美丽的公主，你是知道我不讨价还价的。”女巫笑着，说，“虽然这件事将会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但我还是会让你达到你的目的。你想要去掉你的鱼尾，生出两根支柱，好叫你像人类一样能够行路，还要保留说话的权利……那么，作为代价，你将无法练就轻盈的步子，更无法跳出曼妙的舞步——你将无法完全摆脱鱼尾在陆地上的笨拙。”
　　“好，谢谢您，我愿意！”
　　小公主流下了感激的泪水，连忙答应着。
　　海巫婆取出一瓶药，割破她的手指，滴了几滴黑血进去，然后拔下她那紫黑色鱼尾上的一片鱼鳞，也加了进去。
　　“这是你上次走后我就准备好的药——果然还是有这么一天。”
　　海巫婆将药瓶子浸入滚动着的坩埚药汤内。
　　“你带着这服药，在太阳出来以前，赶快游向陆地。你就坐在海滩上，把这服药吃掉，于是你的尾巴就可以分作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腿子了。”
　　海巫婆捞出瓶子，摇晃着，混匀着里面的东西。
　　“这是很痛的——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砍进你的身体。凡是看到你的人，一定会说你是他们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孩子！你将不再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并且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你可以忍受那样的痛苦么？”
　　“我可以忍受。”人鱼小公主用颤抖的声音说。这时她想起了那个王子和她要获得一个不灭灵魂的志愿。
　　“好罢，那你便拿去罢。”
　　海巫婆将药瓶子交给她，此时的药瓶子里的药水已经变得亮晶晶的了，透着瓶子的颜色看，梦幻又魅惑。
　　小公主双手交握着药瓶，偷偷返回海皇宫的花园，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上摘下一朵花，对着皇官用手指飞了一千个吻，然后她就浮出这深蓝色的海。
　　当她看到那王子的宫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她庄严地迈上那大理石台阶。月亮照得透明，非常美丽。
　　小人鱼喝下那服强烈的药剂。她马上觉到好像有一柄两面都快的刀子劈开了她纤细的身体。她马上昏了。倒下来好像死去一样。当太阳照到海上的时候，她才醒过来，她感到一阵剧痛。
　　她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可那声音非常沙哑难听，仿佛一个垂垂将朽、苍老无比的老太婆！
　　而且她还觉得喉咙也非常的疼！
　　这样的声音……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有一位英俊的王子正立在她的面前。
　　他乌黑的眼珠正在望着她，弄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已经没有了，而获得一双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小小白腿。可是她没有穿衣服，所以她用她浓密的长头发来掩住自己的身体。
　　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儿来的。她用她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悲哀地望着他，因为她现在暂时不会讲话了。
　　他挽着她的手，把她领进宫殿里去。正如那巫婆以前跟她讲过的一样，她觉得每一步都好像是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苦痛。
　　但更加痛苦的是，她的声音，让她震惊到无法接受！
　　她无法忍受声音变化的痛苦！
　　还不如真的不会说话呢！
　　至少那样她不会因为疼痛而发出无法压抑的呼声！
　　她后悔了！
　　她不应该贪心的！
　　不过好在，王子似乎并没有多在意她的声音，反而对她十分温柔体贴。
　　这样，反叫她更加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用那样糟糕的声音说话了。
　　小人鱼觉得自己很痛苦。
　　除了和她的王子殿下待在一块的大部分时候，她其余时候都觉得很不快乐。

　　现在的她穿上了丝绸和细纱做的贵重衣服。她是宫里一个最美丽的人，然而她是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敢讲话。
　　漂亮的女奴隶，穿着丝绸，戴着金银饰物，走上前来，为王子和他的父母唱着歌。有一个奴隶唱得最迷人，王子不禁鼓起掌来，对她发出微笑。这时小人鱼就感到一阵悲哀。她知道，有个时候她的歌声比那种歌声要美得多！她想：
　　“啊！只愿他知道，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我永远牺牲了我的声音！”
　　现在奴隶们跟着美妙的音乐，跳起优雅的、轻飘飘的舞来。小人鱼也想举起她一双美丽的、白嫩的手，用脚尖站着，在地板上轻盈地跳着舞。她会让每一个动作都衬托出她的美，而她的眼珠比奴隶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坎。
　　可是，她无法做出那样令人着迷的舞步。
　　虽然小人鱼既不能歌唱，也不能跳舞，但王子却很喜欢她——他把她叫做“他的孤儿”。她不停地尝试跳舞，想证明自己，虽然每次当她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就像是在快利的刀上行走一样。
　　小人鱼痛得跌落在地，她的双腿仿若在陆地上的鱼尾那样无用笨拙。
　　英俊的王子殿下发现了她偷偷在练习，然而却不得精进，只能哀伤地流落下那如同珍珠一般美丽晶莹的泪水。
　　于是王子说，她此后应该永远跟他在一起。因此她就得到了许可，睡在了他门外的一个天鹅绒的垫子上面。
　　王子叫人为她做了一套男子穿的衣服，好使她可以陪他骑着马同行。他们走过香气扑鼻的树林，绿色的树枝扫过他们的肩膀，鸟儿在新鲜的叶子后面唱着歌。她和王子爬上高山。虽然她纤细的脚已经流出血来，而且也叫大家都看见了，她仍然只是大笑，继续伴随着他，一直到他们看到云块在下面移动、像一群向遥远国家飞去的小鸟为止。
　　在王子的宫殿里，夜里大家都睡了以后，她就向那宽大的台阶走去。为了使她那双发烧的脚可以感到一点清凉，她就站进寒冷的海水里。这时她不禁想起了住在海底的人们。
　　有一天夜里，她的姐姐们手挽着手浮过来了。她们一面在水上游泳，一面唱出凄怆的歌。这时她就向她们招手。她们认出了她；她们说她曾经多么叫她们难过。这次以后，她们每天晚上都来看她。有一晚，她遥远地看到了多年不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戴着王冠的海国王。他们对她伸出手来，但他们不像她的那些姐姐，没有敢游近地面。
　　王子一天比一天更爱她。可他只是像爱一个亲热的好孩子那样爱她，他从来没有娶她为皇后的思想。然而她必须做他的妻子，否则她就不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而且会在他结婚的头一个早上就变成海上的泡沫。
　　这位英俊的王子殿下也要迎娶一位他国的公主了。
　　他也带上了小人鱼。
　　“在所有的人中，你是最爱我的吗？”当他把她抱进怀里吻她前额的时候，小人鱼的眼睛似乎在这样说。
　　“是的，你是我最亲爱的人！”王子说，“因为你在一切人中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你对我是最亲爱的，你很像我某次看到过的一个年轻女子，可是我永远再也看不见她了。那时我是坐在一艘船上——这船已经沉了。巨浪把我推到一个神庙旁的岸上。有几个年轻女子在那儿作祈祷。她们最年轻的一位在岸旁发现了我，因此救了我的生命。我只看到过她两次。她是我在这世界上能够爱的唯一的人，但是你很像她，你几乎代替了她留在我的灵魂中的印象。她是属于这个神庙的，因此我的幸运特别把你送给我。让我们永远不要分离吧！”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他们这样对话道。

　　“你不害怕海吗，我的小孤儿？”王子问。
　　这时他们正站在那艘华丽的船上，它正向邻近的王国开去。他和她谈论着风暴和平静的海，生活在海里的奇奇怪怪的鱼，和潜水夫在海底所能看到的东西。对于这类的故事，她只是微微地一笑，因为关于海底的事儿她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在月光照着的夜里，大家都睡了，只有掌舵人立在舵旁。
　　这时她就坐在船边上，凝望着下面清亮的海水，她似乎看到了她父亲的王宫。她的老祖母头上戴着银子做的皇冠，正高高地站在王宫顶上，她透过激流朝这条船的龙骨里望。
　　不一会，他的姐姐们都浮到水面上来了，她们悲哀地望着她，苦痛地扭着她们白净的手。
　　她向她们招手，微笑，同时很想告诉她们，说她现在一切都很美好和幸福。不过这时船上的一个侍者忽然向她这边走来。她的姐姐们马上就沉到水里，侍者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白色的东西，不过只是些海上的泡沫。
　　第二天早晨，船开进邻国壮丽皇城的港口。所有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号笛从许多高楼上吹来，兵士们拿着飘扬的旗子和明晃的刺刀在敬礼。每天都有一个宴会。舞会和晚会在轮流举行着，可是公主还没有出现。人们说她在一个遥远的神庙里受教育，学习皇家的一切美德。最后她终于到来了。
　　小人鱼迫切地想要看看她的美貌。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比这更美的形体。她的皮肤是那么细嫩，洁白，在她黑长的睫毛后面是一对微笑的、忠诚的、深蓝色的眼珠。那对眼珠和她的眼睛一样，好像会说话。
　　“就是你！”王子说，“当我像一具死尸躺在岸上的时候，救活我的就是你！”
　　于是他把这位羞答答的新嫁娘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啊，我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我从来不敢希望的最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为事实了。你会为我的幸福而高兴吧，因为你是一切人中最喜欢我的人！”
　　小人鱼把他的手吻了一下。
　　她觉得她的心在碎裂。
　　他举行婚礼后的头一个早晨就会带给她灭亡，就会使她变成海上的泡沫。
　　小人鱼几乎已经能预见，也是那个代代流传的故事里所描绘的，那具象化的情景——

　　『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传令人骑着马在街上宣布订婚的喜讯。每一个祭台上，芬芳的油脂在贵重的油灯里燃烧。祭司们挥着香炉，新郎和新娘互相挽着手来接受主教的祝福。
　　小人鱼这时穿着丝绸，戴着金饰，托着新嫁娘的披纱，可是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欢乐的音乐，她的眼睛看不见这神圣的仪式。她想起了她要灭亡的早晨，和她在这世界已经失去了的一切东西。』

　　她也将迎来她要灭亡的早晨。
　　而她不会得到天主的垂怜。
　　因为她贪心又懦弱。
　　小人鱼感受不到双脚的疼痛，因为她的心简直痛得让她无法呼吸！她拼命地跑到海边，摔入轻轻翻滚上浅滩的浪花中，感受着亲切又冰凉的海浪浸润她全身的舒适感。
　　她哭得厉害。
　　苦涩的泪水都混入咸涩的海水中，将大海变得更加咸苦。
　　而她很快就会在这海面上化作泡沫！
　　“啊！不！”
　　她发出痛苦地喊声，沙哑又难听。
　　小人鱼愣了愣：她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学会了做一个“真正的哑巴”。
　　她只知道她失去了自己的美妙歌喉，却忘记了她还拥有说话的能力。
　　哪怕这声音十分粗噶难听，但比起——看着那位公主替代她，嫁给她的王子殿下，而她只能化作泡沫灭亡——这就并不是什么值得分外在意的事了。
　　小人鱼挣扎着从海滩上爬起来，朝她的王子殿下在这暂时居住的宫殿跑去。
　　她衣裙上湿漉漉的海水被晚间的海风浸凉了几分，当她跌跌撞撞跑到王子殿下的寝殿门口时，衣服已经半干着贴在她的玲珑曲线上。
　　王子打开门，那双迷人的眼睛里有几分惊讶：“你到哪儿去了？”
　　小人鱼眼泪汪汪，将她英俊的王子殿下轻轻推回他的寝殿，然后把门关好，落了锁。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王子抱着她，感觉到她冰凉的身体。
　　“我……”小美人哽咽了，尽量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柔软一点，“我有事想告诉你……”
　　“是什么事呢？”
　　王子对她开口说话感到惊奇，但他将她抱到温暖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好让她暖和起来。
　　小人鱼窝在王子的怀抱里，小声慢慢诉说了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并乞求他不要娶那位公主。
　　“哦，上帝啊！”王子惊叹着，可他却非常抱歉地看着那可怜的小人鱼，“可你要知道，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大事呀，你的来历更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我要是不娶那位公主，又该怎么向两国解释呢？”
　　“这……”小人鱼迟疑着，支吾了一句，“我知道海洋上的美丽小岛……”
　　他们抱在一起沉默了好一会，王子突然亲吻了她。
　　她想起她当初救起王子后对他做过的热烈亲吻，还有他们出发来这儿之前他那许诺般的吻。
　　小人鱼又流下了如珍珠般美丽的泪来。
　　“我想，我可以暂时同她订婚，暂时不娶她。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亲吻过后，王子这样建议说。
　　小人鱼感激地连忙点头答应了。
　　……
　　后来，小人鱼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王子，为他做下午茶，为他熨烫衣服。
　　她满心期待着王子会解除那个婚约，然后来娶她，好让她获得拯救。

　　可是，她看着剪去了美丽长发的姐姐们，将海巫婆给的匕首交给正身处在婚庆游轮上的她时，她茫然又悲戚地听着姐姐们说话：
　　“你可不要像之前的那位人鱼公主那样啊！”
　　“对呀，那个王子欺骗了你啊!”
　　“千万不要心软放过他啊！”
　　“只要把这把匕首刺入那个王子的心脏，让他的鲜血滴落在你那双腿上，你就能重新回到海洋母亲的怀抱之中，就又能同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块了！”
　　“快点动手罢，我们可怜的小妹妹！”
　　“……”
　　小人鱼哭肿的双眼已不复之前的美丽清澈，变得浑浊黯淡，失去了往日的神彩。
　　“刺死那个王子，赶快回来吧！”
　　“快动手呀！你没有看到天上的红光吗，几分钟以后，太阳就出来了，那时你就必然灭亡！”
　　她们发出一个奇怪的、深沉的叹息声，于是她们便沉入浪涛里去了。
　　小人鱼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到那位美丽的新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亲了一吻，于是她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她向尖刀看了一跟，接着又把眼睛掉向这个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的存在。
　　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
　　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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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果然还是重演了一场悲剧。”
　　海巫婆看了眼一旁黑乎乎的的一颗珠子，然后继续低头，将那几缕美丽的秀发串结在一块，不知在编织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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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我遇到了一条美人鱼。
　　海蓝色天幕下她坐在礁石上，珍珠般的海花碎末席卷过她娇嫩的肌肤，飞鸟臣服于她空灵清脆的歌喉。
　　我带领舰队遥遥路过，她被惊动，最后我只瞧见那条琉璃般湛蓝的鱼尾，没入海水。

　　我听说过关于“人鱼”的动人故事，一只小美人鱼为爱牺牲自我的故事。
　　很有趣。
　　而现在，我有幸亲眼见到了。
　　确实美丽动人，声音悦耳得犹如天籁。

　　我想拥有她。

　　我是这片宽广海域上的所有国家里最英俊的王子，父王和母后、大臣和使者、女佣和侍卫……任何人，都说我值得最好的，那样才配得上我的完美。
　　我也认同他们。

　　于是我插手了外访舰队回程的时间，我的那尊完美的石像沉入海底。
　　她会注意到的。
　　我非常自信我的完美能让她着迷。

　　不过，再次找到美人鱼的踪迹时，已经是我长得比那尊石像还要完美的时候了。
　　浪费了好几年。
　　所以，当我注意到海面下闪瞬即逝的一弯鱼尾时，我便让心腹将游船驶向暗礁区。
　　很有意思的是，在抵达暗礁区之前，我们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海啸。
　　于是，我顺理成章，在刻意的假装挣扎后，滑入水中。

　　她果然来救我了。
　　我注意了好些空当，悄悄地打量完了她：她不是之前的那只美人鱼。但是她有着和我曾见过的一位姑娘一样美丽的深蓝眼睛，而她的那条鱼尾更加轻盈美丽，像是蓝焰琉璃那般光滑，又似是水蓝雾纱那样柔顺。
　　她还有着比之前那只美人鱼更加动听悦耳的声音。
　　或许，她就是最好的那一只人鱼。
　　至少，我很满意。

　　她将我救上了岸。
　　她的唇沾了海水的咸腥，却也有她独特的芬芳。
　　我听着她焦虑的呢喃，心安理得地装作昏迷不醒，直到傍晚时分，她突然跃入水中离开。
　　我很生气，睁开眼，只见那条琉璃般湛蓝的鱼尾没入珍珠般的白浪之中……
　　她居然没有留下来。
　　而且也没有一位多管闲事的高贵女人来到这附近发现我。

　　我坐了一会，天完全黑下去了。
　　于是我就不再等她出现，朝我的王宫走去。

　　只能等下一次了。
　　希望，下一次的，更加完美。

　　不过事情的变化让我有些意外。
　　——那个故事里的情节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在王宫接连海水的大理石台阶上发现了一名赤身的美丽少女。
　　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我就知道：我的小美人鱼，为了我变成人类，找我来了。
　　令我更欣喜的是，她居然还能说话，似乎没有像故事里那样失去她的声音。
　　虽然有些怪异难听，但我想，或许是她刚喝了那个魔药，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吧。
　　于是我耐心地等着，等着她能为我歌唱的那一天。

　　然而过去了好一段时间，她不仅变得像个真正的哑巴，而且还无法跳出故事里那样描述的惊人步子。
　　我感觉有些遗憾。
　　不过故事毕竟是故事，现实里有些出入也很正常。
　　而且，她那双和她极度相似的美丽眼睛里，满满都是我的身影——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觉得，可以容忍她的“不完美”了。

　　然后，我打算给她一剂猛药，带她去拜访那位极有可能成为我的未婚妻的公主。
　　或许她受到刺激，就能够开口说话。
　　那趟旅程，最令我高兴的是，那位公主就是我所见过的、最配得上我的姑娘——被她救过，是事实，不过可惜只是匆匆地那样一照面——但我记住了她能与我匹配的完美样貌。我还以为她是神庙圣女的候选者，还曾为此可惜了好一阵。
　　当然，大受刺激的她，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
　　不过，我有些失望。
　　因为她只能发出那样难听的声音。
　　她所讲述的东西，和故事里记述的差不多，而她既不能歌唱，又不能跳舞。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能想到和我私奔到海岛上去！
　　可她那天真得只想拥有我的爱的模样，让我决定让她迟些死去。

　　主宰着一个美人儿的命运的感觉，让我非常愉快。

　　不过我那完美的未婚妻更令我喜爱，她的完美随着和我接触的增多，而越发显得那只小人鱼的缺陷。
　　可惜我的未婚妻的嗓音不如她曾经那般悦耳。
　　但这会叫我想起她来，让我觉得不太愉快。
　　我很想念她的歌喉——
　　即使她偷偷替我做了很多事儿，比如清洗茶具，熨烫衣物，但我还是怀念那空灵优美的歌声。
　　我不再喜欢她了。
　　她变得和一个普通平凡的侍女无异，甚至走路的身姿都不够自然尊贵。
　　像是蹒跚的老人。

　　于是我和我心爱的未婚妻结婚了。
　　新婚那天，我迟迟不敢睡去——
　　虽然我并不担心她会拿那把匕首捅入我的心脏，但是我还是有些好奇人鱼是如何化作泡沫的。
　　她进了帐篷，亲吻了我的额头，站了好一会。
　　于是我呢喃了一下我新婚妻子的名字。
　　然后她果然就又出去了。
　　我睁开眼睛，悄悄起身，小心从帐篷里观察她。
　　此时的天空上，朝霞已经像梦幻的天国花园那样，美丽无比。
　　她扔了刀子，然后跳入海中。
　　我跑了出去，只见她融进了海里，慢慢化为了泡沫……
　　最后，果然如同故事里说的那样，她放弃杀我取回声音和双腿，跳入海中变成了泡沫。
　　我也并没有在之后得到如天使般温柔的亲吻——她没有像故事里那样，没有从天主那里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果然是个有趣的故事。
　　那样愚蠢的人鱼，能得到那样的结局都是天主的仁慈。
　　至于我这一个……

　　倒是我的新王妃发现她不见了，还特意跟我说了声。
　　我“哦”了一声，心想又一个傻子。
　　——我当时就在想那个故事，便这么评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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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能得到一条美人鱼，也没能得到有优美歌喉的夜莺。
　　但我得到了一块能证明我个人魅力的荣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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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海鸥们所听到的故事啦，欧欧！”
　　海鸥讲完，便又啄了口椰子里的果肉。
　　“哦！还真是一个不幸的故事！”
　　乌鸦卡威斯先是叹息了一句，随后他又问：“那么，现在海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海鸥歪头想了想，回答说：“非常抱歉，这个我并不清楚，更详细的，您可能需要去问问鱼儿们。”
　　“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最近海面上的舰队数量比之前多多了。”
　　“好的，非常感谢。”
　　卡威斯朝海鸥致谢，然后用嘴拔下他身上的一根羽毛：“这根羽毛，能引你到童话镇去——如果你想去的话。”
　　他是引荐者不错，但他可以直接推荐合适的鸟类到童话镇去。即使到时候不让主人满意，大不了再离开就是了——大多数鸟类的心眼儿没多少。
　　海鸥惊喜地谢过卡威斯：“谢谢您！祝您顺利！”
　　“谢谢！也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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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约有2000字左右删改于原文，不妥请告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