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隐世大能啊》藤色

22、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人算不如天算

　　琉璃直勾勾地盯着微生霜，那眼神像是在盯着一只怪物，又好像带着某种老父亲般的欣慰。

　　微生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默默松开了爪子，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青铜星盘上四处散落着骨质的算筹，她没有看脚下，一不小心便踩到了一只，发出“喀喇”一声摩擦的轻响。似是被这一声响惊醒了，琉璃古怪的眼神一下子褪去，又变回了平日里挑剔、且带着一丝嫌弃的样子。

　　“我倒是忘了问你，”他说道，“你忽然跑进紫府来做什么？”

　　“……”微生霜悲愤，“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不就在跟你说话么？”琉璃的目光彻底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仿佛是在用眼睛述说着“看吧，这果然是个白痴”。

　　“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觉得我靠自己参悟了咒师的第一境，很厉害吗？”微生霜并不知道其他术师于这参悟一道上是个什么水平，但想到自己才接触玄门几天、就迈进了咒师的门槛，还是颇有些自豪的。

　　她感觉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天才少女吧。

　　“天才一般都不会吹嘘自己是天才。”好像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似得，琉璃说道，“只有装了半瓶子水的瓶子，才会拼命晃荡。”

　　微生霜被气的直翻白眼，索性不理他了。她想起自己进入紫府的本来目的，伸手在空中一抓，只见漫天星辰似是忽然明灭了一下，然后就被她从虚空之中、抓出了一片算筹来。

　　说是算筹，它却比普通的算筹宽得多，更像是一张窄长的卡片。这算筹的材质非金非玉，像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打磨而来，色泽是一片汪洋般的深蓝，背面有水波和雷电的图案。

　　咦？微生霜愣了下，拓片背面的图案会展示它拓印的目标的属性，色泽也与之相关，比如说她之前拓印下陵越江，拓片背后就是一片波浪的标志。按说即便是凡人也会命格与五行有关，比如“五行缺水”什么的。但拓片的色泽能如此之深可就不寻常了，这说明对方在此道上造诣颇高。

　　难道那少年侍卫，竟然是个通晓五行的术师？

　　微生霜凝神回忆，在脑海中描绘出暮战斗时的一举一动。深如瀚海的色泽渐渐收缩成墨线，在拓片的正面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少年身影。他披着长及脚踝的斗篷神情淡漠，滑落的兜帽下露出一张妖丽的脸。

　　当微生霜彻底将脑中的回忆搜刮干净，拓片上的湛蓝之色也彻底凝聚成人影，空白的地方则是拓片自身的惨白色，像是风干的骨片。微生霜看着这自己凝聚出的第一块人物拓片，感觉十分新鲜，且有成就感。

　　她随手一抓，从虚空中抓出一支墨笔来。笔尖落于拓片表面，写下一个“暮”字。

　　只有知道了对方的名字，才能最终拓印成功。

　　“琉璃，”她举着手里的拓片，问旁边的白衣青年，“这人物的拓片要怎么用？也和陵越江一样，需要在紫府里展开么？”

　　“不用。”琉璃说道，他看着她手里的拓片，仿佛也很感兴趣似得，“这种拓片你可以直接收在自己的识海里，当临敌需要使用之时，直接祭出来就行。”

　　微生霜看出来他对自己手中的这张拓片十分好奇，心里却使坏，偏不给他看。她手指一转，将拓片收了，拉长声音道：“哦——原来是这样呀。”

　　琉璃嘴唇微动，似乎想问她讨要，却还是没开口。他不提，微生霜就当做不知道，拍了拍手，道：“这几日在江中漂流，我觉得对陵越江的感悟又深刻了许多，便将它的拓片完善一下吧。”

　　琉璃闻言，抬起雪白的长袖一拂。那横亘在无尽虚空之中、默默奔涌的大江一下破碎成漫天黯淡的星光，奔赴他的掌心而来。星光汇聚，凝结成一张窄长拓片，琉璃将其捏住了，却并不递给微生霜，而是说道：“来换。”

　　“换什么？”微生霜故作不解。

　　琉璃愠怒：“你刚刚的那张拓片。”

　　“啊？你说什么，这里风太大，我听不见——”微生霜顾左右而言他。

　　琉璃夹着拓片作势要抽她，后者一扭身闪开，却伸手将那拓片从他的指尖抽走了。同时她也把一张色泽苍白的拓片扔给琉璃，笑道：“给你给你，拿去看就是。”

　　琉璃蹬她两眼，也不见他动作，那张拓印着少年侍卫的拓片便漂浮而起，悬空立在他的面前。微生霜却将那张陵越江的拓片夹在双掌之间，闭目凝思。

　　桃花，春水，两岸青山，滚滚江流。日出时江花似火，日落时渔舟唱晚，数日来漂流江中之所见所闻，纷纷如同春日探头的草芽般从微生霜的思绪中生长出来，青铜星盘亘古不变地转动着，牵引漫天星光，就像是一群飞舞的萤火虫，飘然落入少女掌间的拓片中。

　　悄无声息地，拓片上线条简陋模糊的大江渐渐有了神魂，水墨晕染，岚烟升腾。

　　过了约莫半盏茶工夫，微生霜再次睁开眼睛。她看了看那已然清丽如泼墨山水般的拓片江景，唇边不由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来。她双掌一松，任由那绘着水墨江景的拓片坠落青铜星盘，刹那间碰撞出一轮如水波般的荡漾星辉。

　　“展开陵越江。”

　　虽然连续制作两张拓片让微生霜的大脑十分疲惫，但她的心情却很兴奋。这一次铺展在紫府中的不再是那无声而模糊的黯淡江水，而是一条壮阔奔涌的浩浩长河。不仅是陵越江，两岸青山也随着那江水的流淌而如画卷般铺展开来，寂静的紫府中顿时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

　　与此同时，微生霜感到一丝细微却绵绵不断的力量，像是一滴滴落下的甘露，滋润着自己几近枯竭的灵台。她不由精神一振，心说果然只有将一处地形完整拓印，才能有琉璃说的“产生灵力”的效果。

　　“琉璃，我成功啦！”她兴高采烈，想要与唯一的同伴分享这喜悦。琉璃抬起眼，那张拓片还悬浮在面前，有些回不过神来似得问道：“……什么成功了？”

　　“陵越江！我感受到它产生的灵力了！”微生霜神情振奋，她仔细地体会这那如甘霖般清甜滋润的感觉，也就忽略了琉璃脸上略有些怪异的神情，兴冲冲地向他表功道。

　　在她的心里，琉璃就像是自己的老师。学生取得了成绩，自然是希望老师夸奖的。

　　琉璃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他望了望那奔涌在无尽虚空之中的浩浩大江，眼神里罕见地透出几分赞许。

　　“这几日漂在江中，你竟没有偷懒。”他如是说道，“我还以为你只顾着钓鱼和睡觉了。”

　　“我是在暗中用功！”微生霜把少年侍卫的拓片从琉璃面前取走，得意地说道。她看了看那虚空中的陵越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琉璃，我离开紫府的话，可以汲取到它产生的灵力吗？”

　　拓印本身也是需要灵力的，以她区区一步咒师的修为，连续拓灵两次已经耗尽了灵台中的储备，感觉无论是身体还是脑子，都疲惫不堪，仿佛被什么给掏空了。

　　“可以。”琉璃看着她雪白雪白的脸色，微微皱了眉，“你将灵力耗尽了？”

　　“大概是？”微生霜答道。

　　“以后一定不能如此。”琉璃说，“术师灵力耗尽乃是极为危险的，若此时有人来袭，你的战斗力甚至会不如普通人。”

　　“没关系，这是在店中嘛。”微生霜毫不在意地笑道，“再说，我又不会死。”

　　“那也不成，这是习惯问题。”琉璃十分坚持。

　　微生霜揉了揉眼皮沉重的眼睛，见他表情严肃，便点头答应，说以后不会了。琉璃这才恢复了神色，说道：“你赶紧离开紫府，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吧。”

　　“嗯，好……”好字还未落地，微生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琉璃抿着唇，目光复杂地落在她刚刚站立过的位置，良久不语。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得不承认，这看起颇为不着调的小姑娘……真的是个天才。

　　若是在千年之前的微生世家，如她这般惊才绝艳的后辈，必然是能够得到所有长辈的重视和喜爱，名扬四海宇内。可到了咒师式微的如今，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所谓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人算不如天算。身为卜算天道的神器，琉璃却常常觉得，有些东西越是挣扎，越是想要看清，反而越是被紧紧缠缚。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一切尘世的命运。

　　自己拼尽全力奔逃，却仿佛在兜转千年之后，重又回到了起点。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他只能摇头，发出一声苦涩的笑。

　　无论如何，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

　　*

　　今年三月的云州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城中大街上游人如织，天空中更时不时有法宝的灵光如流星般划过。城里各大商家酒肆都忙得不可开交，这并不仅仅因为春光明媚、贵人踏青，还缘于一个更重要的大事——临璧山掌门的千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