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个春天》一个白羊

17、17

　　顾千燃吓坏了，说不出话了。

　　时安看着顾千筠脸上流露出的慌乱和恐惧，只能毫无办法地看着。
　　此刻说什么都驱赶不走顾千筠的眼泪，明知无用，她还是细声细语地喊了一声：“顾姨。”
　　声音很小，所以彻彻底底地被忽视。

　　顾千筠睁着一双木讷的眼，几秒后，她使劲抓了一把头发，“我为什么不接电话啊，如果我接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想不开了。”
　　什么都静止了，除了顾千筠颤栗的嘴唇，自责地亲吻无色的灰尘，“是我把她害死的。”

　　眼前虚无缥缈的一切都是血色，顾千筠正在经历最恐怖的噩梦，她勉强支撑住身体，拖着疲软的双腿，一步又一步地往门口走。
　　她虚弱到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时安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向前几步，从身后抱住顾千筠。
　　“顾姨，别怕。”

　　顾千筠连脊背都雕刻出脆弱，她慢慢转过身，悲伤的泪水泛滥在漂亮的眼里，她没有心情，却还是认真地去抱时安。
　　“安安，你怎么也哭了，别哭了，我没事。”

　　时安在顾千筠怀里点头，而后无声地松了手，乖乖去沙发上坐好，她知道顾千筠要走了。

　　低头，地上有一个橘子，扒开的橘瓣上面粘着脏东西。
　　时安盯得眼睛生疼，忘了自己在哪儿，一晃神，她回到那个凉爽的秋天。
　　“爸爸，我想爷爷了。”
　　“爷爷也想你了，我和妈妈去把爷爷接过来，你在家等我们。”
　　“好。”
　　那晚下了一场大雨，时安趁时大川不注意，溜到太平间门口，见到了爷爷和爸爸妈妈，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浑身是血。

　　时安捡起地上的橘子，把它握在手里。
　　她听见顾千燃对顾千筠说：“我陪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她又听见顾千筠说：“千燃，我以为湄溪是装病，才跟她断了联系，如果我早知道她是真的生病，她是不是就不会……”

　　时安在心里往下说：死了。

　　橘子被捏碎了，淌出汁液，是橙色，又像红色。
　　时安嚼着痛苦的记忆。

　　倘若我不嚷嚷着要见爷爷，爸爸妈妈就不会开车去接他，他们就不会在路上发生车祸死了，我也不用住进顾姨家里，沈阿姨就不会和顾姨闹得不愉快，她也不会死了。

　　时安开始浑身发抖。

　　他们都是无辜的，是我把他们害死的，我就是个祸害。

　　顾千筠已经自顾不暇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在出门前跟时安说一声：“安安，等我回来接你。”

　　“嗯。”时安点点头，随后脸朝下，久久盯着染在白色裤子上的橘子汁，她不去看任何人，也不想再与任何人攀上关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谁接近我，谁就会变得不幸。

　　用力看，前方黑暗茫茫。

　　夜里。
　　时安梦到了很多人，有爷爷，有爸爸妈妈，还有跟她说“可是现在我真的生病了”的沈湄溪。

　　时安猛地睁开眼，她留不出眼泪，也没打算流泪。

　　她唯一惦记一件事。
　　我还要等顾姨回来接我呢。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时安再次闭上眼睛，在心里盘算起来。她要找一家孤儿院，把自己送进去。

　　她不要顾千筠变得不幸，她要顾千筠平安。

　　.

　　顾千筠一夜没有合眼，她一直在想从前的事。

　　临安六中是市重点高中，顾千筠快高考那段时间，高一年级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
　　叫沈什么？
　　她们有过一面之缘，顾千筠记性不好，没记住她的名字。

　　某次，顾千筠去校图书馆借书，刚上楼，身后有人把她喊住：“同学，等一下。”
　　顾千筠回头，看清了女人的脸。
　　女人走向她，“饭卡掉了。”
　　顾千筠笑着接过饭卡，“谢谢你，你是沈老师？”
　　“嗯，沈湄溪，教音乐。”

　　再一次，欢送高三学子仪式上。
　　顾千筠站在台下，沈湄溪在台上弹钢琴，一曲结束，她说：“希望小朋友高考顺利。”
　　顾千筠不知道，曲子是弹给她听的，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高考结束后，她们成了朋友。
　　沈湄溪带着顾千筠四处旅行，常常背着吉他在海边给她唱歌，还介绍了很多朋友给她认识。
　　顾千筠就这样认识了苏然，两人行慢慢变成三人行。

　　苏然是个文青，会写多愁善感的文字，身上有许多吸引顾千筠的特质。

　　后来，沈湄溪跟顾千筠表白了，“千筠，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顾千筠拒绝了，“对不起。”
　　沈湄溪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顾千筠没隐瞒，“嗯。”
　　“是谁？”
　　“苏然。”

　　这之后，沈湄溪没有出现在顾千筠面前了，倒是苏然，常常去顾千筠学校看她。

　　苏然很浪漫，会送顾千筠花，会给她写情诗，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保持着“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关系。
　　顾千筠就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偶然间在苏然送她的书末页看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她很惊喜，以为这是苏然写给她的告白信。
　　她打开信纸，读了几行，其中字字句句都在诉说苏然的情意有多深，可惜不是对她，而是对沈湄溪。

　　[喜欢你有三年之久，知道你只喜欢千筠，我便替你照顾她，这样你能开心一点吗？
　　希望有一天千筠能明白你的心意，也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顾千筠感觉有点可笑，她打电话问苏然，“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保持距离？”
　　苏然沉静道：“因为我喜欢湄溪，我想让她安心。”
　　顾千筠淡淡地说了句：“好。”

　　这通电话挂断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彻底断了。

　　顾千筠很难过，沈湄溪再次出现了，她像从前一样，每天陪着顾千筠。
　　半年后，她们在一起了。

　　沈湄溪很爱笑。
　　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对顾千筠说“女孩子还是要少喝冰水”的时候，就在笑。

　　可是现在周围哭声一片。
　　顾千筠被迫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放肆地把眼泪流出来，“以后再也听不见你弹钢琴了。”

　　沈母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蒋海瑶，蒋海瑶拿着这封信走到顾千筠身边说：“湄溪没有给我们任何人留下一句话，唯独给你留了一封信。”

　　顾千筠几乎要喘不过气了，颤手接过鲜血已经干涸在上面的信。

　　[千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不要难过，也不要哭，我只是累了，想睡觉了。
　　我做过许多错事。
　　比如装病威胁苏然，逼她想办法让你对她死心;比如每次与你争吵过后，都会出轨不同的女人;比如自以为是，不珍惜你对我的好;比如欺负那个看起来讨人厌其实有点讨人喜欢的小孩。
　　我很后悔，但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早知道你喜欢会写情诗的文青，我就学着写诗了，不给你弹你不感兴趣的曲子了。
　　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做了，你也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记得我的坏就够了，还有，记得不要喝冰水，好好照顾自己。
　　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