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左边的神

6、6坠落凡间

　　6坠落凡间
　　哈斯廷·以赛·圣诺伊学院大陆历 2095年·初秋

　　老师在讲台上盛情并茂，罗德略略转过脸，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暗羽似乎缺了不少课，可是从来没有人会为他的缺席而多说任何话。暗羽不看任何人，他的目光始终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罗德不知道这个世界之外是否还存在着什么。或许如《兰斐圣经》所记载的那样，还有神的或魔的世界，就在人类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阴恻恻地笑着。善意的或恶意的，那些事情都离得很遥远，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更善良一些。所以，一定要对自己更好一些才行。只是暗羽似乎并不这么想的。
　　下课铃响，罗德茫然抬起头，刚刚做梦了。
　　到处都是苍白寂静的人群，有翅膀的和没有翅膀的，大家都不笑也不悲哀，看起来毫无生机。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坐着优雅而美丽的帝王，神情冷淡倨傲，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所有人，也包括罗德。
　　那个帝王朝罗德招招手，罗德就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欲靠近，欲能看清楚他的颓废气息。是的，是对整个世界的藐视和厌倦。
　　罗德用仰视的卑微目光看着那个帝王，听到他清冷的声音：请你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为任何人生或死，只为了自己。这个声音之后，一切都消失了，罗德发现这个苍白的空间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人。巨大的翅膀从他肩膀上伸展开来，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飞翔，于是径直坠落了。
　　坠落凡间。罗德一身冷汗。

　　“暗羽，这个周末去我家吃饭么？我妹妹是很会做饭的！”罗德站起来，笑容在阳光里闪闪发光，暗羽却因为这光亮，本能地朝更黑暗的地方潜伏。一旦有了对比，距离就更加明显了。暗羽看着被大家围拥的罗德，就能更轻易品尝孤独的味道，虽然他从来都不认为孤独是一种折磨，甚至能从中体会到某些快乐。但显而易见，在他自己孤独的内心和繁华的世界之间，已经有了一道裂缝。裂缝的制造者就是罗德。
　　暗羽转过头，不说话。罗德伏下身，看着暗羽的半边脸：“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说话要算话哦！”罗德自说自话地替暗羽回答了，然后就一个人快乐着。有人问他借书，他快乐地递过去；有人叫他去打球，他快乐地去了球场；有人问他课题，他快乐地解答了……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如此快乐么？

　　“喂，你干嘛一直看我？我知道我很帅……”转头对上暗羽的眼神，罗德便自恋而又夸张地笑了起来。
　　“哼！”暗羽冷冷转过头，“你最好知道……”
　　“接近你没有好处是吧？”罗德打断了暗羽的话，“这句话你说过无数次啦……可是，我真的觉得很快乐啊。我们是朋友！”罗德笑着，语气平淡，却说些暗羽不能明白的矛盾话语。暗羽不知道他究竟在快乐些什么，也许，接近一个被人讨厌的人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也不一定。突然就觉得讨厌了，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可是还是不能讨厌面前这个笑容灿烂的人。
　　“朋友？”这个词在罗德口中说出来是肯定的陈述语气，可是在暗羽看来，却是虚无而又脆弱的词语。人类是脆弱的生物，轻易就会死掉。而有朋友这样的人，会更加脆弱，因为有牵绊了。那个脆弱的暗羽已经死了，因为早就下定决心一个人生活下去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悦耳的声音和冰冷的温度。罗德看到的依然是暗羽的背影，悲伤着绝望着，一如既往，什么都未曾改变。

　　“一个人，真的可以吗？”罗德瘫在后车座上，多伦从镜子里看见他垂头丧气的脸。
　　“多伦，你说一个人可以不要朋友吗？”罗德认真地问多伦。
　　多伦没有说话，他很少看见露出挫败表情的罗德，看来那个名叫暗羽的少年，的确是个很难缠的人。这个独立而聪慧的少年，从来都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想做的任何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理解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情了呢？
　　其实，这样才比较像一个正常的17岁少年吧？
　　其实，所有的微笑后面都有悲哀的，只是有些人就有能力将那些悲哀掩藏了。例如罗德。

　　多伦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罗德情形。
　　以赛的夜晚一如既往的苍凉，远处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多伦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人或东西，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东西是什么，于是就不断地迁徙，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之前的时光都不记得了，也许是因为根本不重要的，所以轻易就丢掉了。记忆是从暮色中走来的少年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的。那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罗德，将手插在口袋里，慢慢靠近。路灯下，他的影子一点点变短变透明，他的脸却一点点变清晰。他正停在路灯下，整个身体看起来都很耀眼，没有影子，没有一丝一毫阴霾的东西，象是堕入凡间的神灵。可即便如此，多伦依然闻到了他身上关于阴谋和悲哀的气息。那是一种极隐蔽却又与生俱来的气息，连罗德自己也未必知道。
　　“你在等人吗？这么晚了，你等的人不会来了吧？”那是罗德对多论说的第一句话。多伦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并不是眼前的少年，可是他却又庆幸遇到了眼前的少年，从此关于生活本身的意义便一日日清晰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多伦的回答有些渺茫，却引来罗德清澈的笑声：“可是我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在找一个专职司机和保镖，最好会做饭……”
　　于是，多伦就跟上了罗德。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心一意要找一个人或一样东西的使命虽然一刻未曾忘记，却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每次想到的时候也不会和以前一样疼痛了。
　　是真正堕入凡间的感觉，敏锐地觉察到这个狭窄的世界了。繁华的街道，纷杂的人群，这些东西就真的存在了，而不是某种想象了。
　　是活着的感觉。

　　“一个人，是很难有活着的感觉的。”多伦回过头，朝罗德笑了笑。
　　“咦？”罗德探出身体，仔细看着多伦的表情，“真的会这样么？啊！还好我有格拉迪斯和多伦在！”

　　天界拉美尔宫
　　所以你知道自己活着，而我却已经死了。
　　弥塞亚斯优雅地挥了挥手，苍白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爱尔西诺、爱罗尔、弥美、罗卡西恩、罗亚尔斯……大家都不在了。

　　堕落了，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