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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出现了 ...

  •   林一方倚着玻璃窗站着。他已经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眼光蒙蒙的停留在窗外的云天深处。晚霞是低沉而厚重的,春季的晚空,总有那么一股萧瑟和苍茫的意味。或者,与季节无关,与天空无关,张小花的是他的情绪?是的,自从到战士报社实习,王小权告诉他和张小花的约晚上见之后,整个的情绪都乱了。他觉得自己像个正在冬眠的昆虫,忽然被一根尖锐的针所刺醒,虽然惊觉而刺痛,却更深的想把自己舒展起来。
      这见面,明摆的相亲,表面镶金边的聚会,聚会的一面,潜规着一个目的性的小聚餐。他从没想过如此别致而讲究的会面。耳边,却只有寥寥几句:“一方:房间已订好,今晚上八时来找我们。地址是寺右新马路佬湘楼9号房间”
      三月的一个晚上!很快就是三月最后一天晚上八时!这消息是算好了在下班之前。他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这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看表!期待中的时间,总是缓慢而沉滞。期待?自己真的在期待吗?不是想逃避吗?如果要逃避,还来得及。但,为什么要逃避呢?没有逃避她的理由。张小花,这个听过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却始终无缘约会的人!张小花,他以为她一生也不会喜欢他,也不可能喜欢他,也从没有希望她喜欢,而她,却突如其来的约了。既没有提前通知他,也没告诉他她的家庭及一切。“今晚房间已订好”,就这么简单,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订房与通知之间是一段快速的旅程,如同替补者已找不到,这仍然是一段快速的事!约了我!就约我一个人吗?但,管她是一个人或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反正来了!他立即就要和她面对面了——张小花,一个神秘的女孩。陌生?熟悉?熟悉的陌生吗?他瞪视着窗外的薄雾暮色,心脏就陡的沉入一个冰冷的、深暗的、黝黑的云海里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暗沉沉的云海里浮游了多久,蓦然间,王小权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像轰雷似的把他震醒,他的心猛跳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听到叫他的声音,沙哑而不稳定的响着:“林干事!”门开了,他定睛看去,心情一宽,浑身的肌肉又都松弛了。门外没有严肃领导,没有命令者,没有深海里的幽灵……而是笑容可爱,充满青春气息的王编辑。一个刚从提拔副团,才认识了半年多的女编辑。她捧着一大叠卷宗,口齿伶俐的教导着:“编辑部把这个月出版的报纸样板排出来了。排版部设计好了《军事记者》和《战地黄花》两版面的文字,你再看遍错字。政工处说那篇《浓墨重彩书写壮丽画卷》改了两次才改完,问还要不要再改?总编室已做好印刷统计表,上个月的优秀稿是那篇《军区召开装备工作会议》,这个月评了好新闻!文化处……”听着一连串的安排,似乎还有几百件事没说完。而今天,他的脑子中没有新闻,没有标题,没有出版编排!他听不清她的声音,答应下她的指令。他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认真的说:“收到,把东西放收拾好,我立马完成!”
      王小权把卷宗放到桌上,对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闪动着灵活的眼珠,又很若有所思的叮嘱着说:“今晚聚会刘兵刚打电话来解释了说是十万火急的事不能参加!其他人有事不能来,希望你赶快去扑约她”
      十万火急?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十万火急的事呢?他不由自主的蹙紧了眉。王小权无奈的转过身子,往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忽然又回过头来说,“你想,别人是一个一个把机会丢了,希望您别丢了这机会!”张小花!他脑中像有道电光闪过。张小花!这次约会从听到王小权说了后,他根本还没时间去琢磨。每个亲家都以为自己的女儿最重要,殊不知要干的事业有成千累万!积压上半年还没动过的稿件多得是!但,张小花,这名字怎的如此特别?如此诱惑?如此蓦然牵动了他的神经?他飞快的冲到桌边去,急促翻动着桌上的卷宗、原稿、设计图……焦灼的问:“新编排的《战士报》样板在什么地方?”
      “我放在稿件柜里了。”王小权说着,走到稿件柜边,很快的找出了那份新版,递到他的面前。
      他跌坐在桌前的椅子里,迫不及待的把那叠稿纸拉到眼前。王小权轻悄的走了出去,又轻悄的带上了房门,他浑然不觉,只是探索似的回想那张小花。很独特的名字,城市人家起名字都很少有小花的,但新版上又有着张小花的编辑稿,这是经过三位新闻干事分别看撰写后才送给她决定的稿子,那评阅单上密密麻麻的写着编辑的观感。他略过了这一页,望着样板下栏目的标题——夕阳红。夕阳红,一个颇有温馨气息的名字。夕阳红栏目经常投稿张小花,使人联想到干休所、老干部、晚年生活。他翻过了这一版,在版页后,他读到了几句话:“当夕阳在窗棂上投射,当夜雾把大地笼罩,当人们忽然被寂寞惊醒,夕阳无限何须惆怅近黄昏。”
      他凝视着这几句话,不知怎的,有股春意暖呼呼的爬上了他的背脊。他怔了几秒钟,这感觉多么熟悉!熟悉得如一家人!很快的,他找出了早上张小花那改稿,重新抽出了那黑色水笔写的标签,他下意识的核对着原稿上和稿纸上的内容;是了!这是她一个人的构思!多么的清秀、飘逸,而纯洁的笔迹!同样是刚刚写稿以前,就有过的共鸣!甚至,是同样用黑墨水写的!他呆住了,脑子里有一阵混乱,一阵模糊,一阵惶惑……然后,就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和惊喜。在他眼前,那白信笺上的小花字迹,一直像个活生生的小花面孔,在那儿默默微笑着。
      他根本没有想象到自己是怎样过去的。他完全没有听清近门和招呼的声音。只是,忽然间,他抬眼细看,就发现张小花已经站在他的桌子对面了。他睁大了眼睛,瞪视着她,不信任似的望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人影,不用介绍,不用说任何一句话,他知道她是谁——张小花。或者,不是张小花,而像夕阳红。她坐在那儿,背脊挺直,肩膀和腰部的弧线美好而修长。她穿着件粉色的无袖衬衣,粉色灯芯绒的长裙,手腕上戴着件翡翠色玉镯。她的脸颊泛红而圆润,披散着她那无比乌黑的长发。清秀,是的,他从没见过这种与生俱来的清秀。她有一双乌黑的眼睛,俏皮的在眼上卷了个弯弯的睫毛,使她那本来就丰满的身材,显得分外的灵动。她皮肤白皙,鼻子挺直,双眉入鬓,而抬头挺胸。她那红而嘟嘟的唇角,正带着个矜持而若有所思的微笑。她浑身上下,除了手上握着一部小巧的苹果手机外,没有别的包物。尽管如此,她却仍然有份吸引人的气魄,夺人的华丽,傲人的高雅……使这偌大的聚餐厅,都一下子就变得狭窄而伧俗了。
      他抽了一口气,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她。忽然,他觉得喉中干涩,干涩得说不出话来。那美好的面庞,那圆圆的下巴,那眉梢眼底的神韵……依稀彷佛,全是自己心中女人的再版!只是,那个女人没这份高贵,没这份华丽,没这份矜持与冷漠。那个女人爱笑爱哭爱叫爱闹,那个女人热情如烈火,脆弱如薄冰。不不,就不是那个女人,就是内心深处那个女人,就是夕阳红,就是——张小花。“你——”王小权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而略带磁性。“就预备这样一直瞪着眼,而不做下自我介绍了吗?”
      他一愣,醒了。从这个迷离恍惚的梦中醒过来,他摇摇头,振作了一下自己,竭力想摆脱那从早就压在他肩头心上的重负。他再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大家,努力的想微笑——他自己都觉得,那微笑勉强而僵硬。
      “你必须原谅我,因为你吓了我一跳。”他说,声音仍然干涩,而且,他很懊恼,觉得自己的措辞笨拙得像在背台词。
      “为什么吓了你一跳?”她问,微微的挑着眉梢,深黝的眼睛像暗夜的天空,你不知道它有多深,你看不透它包容了多少东西。“我敲过门,大概你没有听见,王编辑刚通知说你正在等我。”他站起身来,正对着她,他们彼此又注视了好一会儿。终于,他有勇气来面对眼前的“真实”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等我,”他说,嘴边的微笑消失了,他仔细的打量她。“我本来在找北京回来的小花,可是,忽然间,小花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位小女孩,就像邻家妹妹。”
      张小花的眼光飘向了桌面,在那摆满的美食和美酒上逡巡了一会儿,再抬起睫毛来的时候,她眼底有着淡淡的、含蓄的、柔和的笑意。但是,那笑容里没有温暖,却带点儿酸涩,几乎是忧郁的。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叹。
      “是这件事吓了你一跳?”
      “可能是。”他深沉的看她。“你是个军校军官,是不是?许多新闻都会被你们的编写投稿,是不是?这不应该是件奇怪的事呀。但是,显然的——”她的眼光黯淡了下去。“如果我不提醒你我父亲与王编辑还坐在一边,你不会说出这番莫名其妙话,你大概会一直沉浸在你的幻想里。有多少人把他们的希望,就这样尘封在你这儿呢?”他迎视着她。那眼光深邃而敏锐,那宽阔的上额带着股不容侵犯的傲岸,那小巧的唇角,却有种易于受伤的敏感与纤柔。这纤柔又触动了他内心底层的伤痛。多么神奇的酷似!
      “我很抱歉。”他出神的看着她,那眉梢,那眼角,那鼻梁,那下巴,那嘴唇……天哪!这是一个再现!他费力的约束自己的神志。“我不会把大家的注意轻易的抛置脑后,我的理智会一再提醒我……”“我注意到了,”她很快的打断他。“你有个很好的反应力,又英俊,又机灵。”像是在答复她的评语,服务员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个托盘,里面有两杯热腾腾的茶。她笑脸迎人的望着大家和倒茶水,轻快而爽朗的笑着说:“今天菜味如何,是否还加菜。”发现四个人都呆坐桌前面,她怔了怔,微笑的望向张小花父亲。“我去请我们经理给大家敬几杯酒?”一句话提醒了大家,真的,今天怎么如此失态?是的,自从林一方和张小花约会后,他就没有“正常”过。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惊奇,太多的迷惑,太多的回忆……已经把他搅昏了。他惊觉的走到沙发旁边——在他这间私人包餐厅里,除了个餐桌、边沙发、液晶电视之外,还有套不锈钢的茶水架,靠窗而放。他对服务员说:“我来倒酒!”他走了过去,步履轻盈而文雅,那种高贵的气质,自然而然的流露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他拿了瓶酒,把白色的餐巾搭在酒瓶底上。方□□张小花爸爸递了酒杯,对林一方大方而亲切的笑笑,林一方对也他点头致谢,于是,那尴尬的一幕逐渐退出了房间。张小花四面打量,又一声轻叹:“我发现,你有一个自己的追求。”
      “每个人都有个自己的追求。”他不自禁的回答。“追求的大小,不在于生活的环境,而在胸中的气度。”
      她的眼睛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紧紧的停驻在他脸上。这种专注的注视使他不安,他觉得她在透视他,甚至,她在审判他。这对眼睛是深沉难测而敏锐的。她在想什么?他在心中盘算、回忆,我表现?或说错话?她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更显可爱。独生家庭的孩子总比有兄弟姐妹的孩子晚熟,虽然,二十四、五岁也是完全的大人了。“你在想什么?”她问。
      “想你的母亲怎么没一起来?”他坦白的回答,沉浸在自己的推测里。“如果我记得没有错,你今年是二十四岁半,到十月,你才满二十五岁。是的——”他咬咬牙,胸中掠过一阵隐痛。“那时候,每到十月,父母都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的生日是——”他的眼睛闪亮:“母亲的受难日!”她的眼睛也闪亮,但是,很快的,她把睫毛低垂下来,藏住了那对闪烁的眸子。半晌,她再扬起睫毛,那眼睛又变得深沉难测了。“难得你问我母亲!”她说,声调有一些轻颤。“我在想,你晚上愿意来的时候,可能会说,赏我爸面子?”
      “你——”他急切的接口,伪装已久的面具再也挂不住了,他瞪视着她,热烈的低喊:“小花,你怎么可能这样看我?这样冷酷?这样道貌岸然?你怎么不通知自己联系我?你怎么不让我安排你的相处?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找我?你——居然还弄了个你爸爸来捉弄我!小花,你这么神秘,这么奇怪,这么冷淡……你……你真的是我们那个敬爱的张编辑吗?那个被选派到军艺的高材生吗?那个我们每天谈着、念着的小妹妹吗?”一股泪浪猛的往她眼眶里冲去,她的眼睛湿润了。那白皙的双颊上立即涌上了两片激动的红晕,她扭转了头,望着父亲,手指下意识的在玻璃杯上划着,由于手掌心里的气温温度很热,那玻璃杯上有一层雾气。她无心的在那雾气上喝下酒,嘴里模糊的低语:“我并不神秘,我的母亲已经离开我了……”
      “林一方!”王小权惊叫,激动惊奇而愤怒。“你来了就问这么多问题怎么回事!你知道在干什么嘛?”
      “我觉得坦诚相见像一家人倒很有文艺范儿,很清朗,也很舒服。”林一方依然自信的我行我素。“我一直在想,我该不该来见你,如果我来见你,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叫你——小花?还是叫你——张编辑?”他手里正握着酒杯,他这声“张编辑”使他的手猛的一颤,水溢出了杯子,泼在他的身上,他震颤的放下了酒杯,杯子碰着桌面,发出轻脆的响声。他挺了挺背脊,室内似乎有股冷风,正偷偷的吹袭着他。他从茶水架又拿出酒来,加了一点酒,陆续又连倒了三次,才把那杯酒倒满。喝了一口大大的白酒,他看向张小花。张小花依然侧着头,依然在窗玻璃上画着,她没有回过头来,自顾自的,她继续低语:“我常去母亲的墓地上看看,已把那坟墓打理很好。可是,爸爸您为什么‘皇帝女儿也愁嫁’,我知道,母亲始终没有幸运见到女婿了。所以,我只能抱歉母亲不在,而不能见证我婚姻。”她回过头来了,正视着父亲,她的眼珠清亮得像黑色的水晶球,折射着各种奇异而幽冷的光彩。
      “林一方,”张小花父亲幽幽的说:“我很高兴见到了你。”他审视了林一方几秒钟。“唔。”他哼了一声,酒杯从他的手指中滑出来,他不稳定的拿着那酒杯,眼光望着那袅袅上升的热菜。“一方,”他勉强的、苦恼的、艰涩的说着:“关于我和张小花妈妈,这之间有很多事,都是你们完全不了解的!……”
      “我知道,”张小花打断了他。“而且,妈妈很柔顺,她不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父亲一震,有半杯酒差点撒落在桌面上,他紧盯着她。
      “当然,”父亲正色说:“她从没有对不起我,她善良得伤害不了一只小猫,怎会做对不起人的事!”
      她的眉毛微向上扬,那对黑色的水晶球又在闪烁。
      “好了,”她说:“我们先不要谈母亲,人已经去世了,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她望着自己手边的酒。“给我倒杯酒,行吗?”“你还喝酒?”他惊奇的,语气里有微微的抗拒。
      “在学校,我们女生个个都很能喝酒。”她淡淡的回答,举起了自己手里的酒,熟练的一仰。他凝视她,她咽了一下去,喝酒的姿势优雅而豪气,那缕温温柔柔的红晕,烘托着她,映照着她,把她衬托得如诗、如画、如幻、如梦……他又神思恍惚起来。
      “当然。”他本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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