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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走 ...


  •   秦千雪是被疼醒的,没有镜子,也不知道脸上的伤口怎么样了。庆幸的是昨天算是逃过了一劫,那个畜生没有碰她。她感谢上天对她的这一点点怜悯,如果能不让四水碰她,即使挨打也没事。

      昨天她以为可以放松的时候,四水突然冲进来往她的脸上盖的一把盐,那种疼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也没有处理伤口,就这么静置了一晚上,后续的疼痛和发展更不敢想。或许会流脓,腐烂,坏死,或许再也好不了了,那她还能回去吗?

      院子里的鸡叫醒了太阳,阳光穿过重重大山却穿不透那方小小的窗户。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疼的要裂开似的,可能是发烧了,伤口很可能感染了。这种地方的医疗水平简直没有水平可言,这次她怕不是真的要死了。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秦千雪一丝丝力气都匀不出来去地方谁进来了。

      “雪姑娘,雪姑娘?”是秀英,她来叫她去个婆婆问早的,刚刚嫁过来得有人教她规矩,这里的新妇在结婚后的第一天需要做好晨汤去给婆婆丈夫问早,叫他们起床的。秀英看见她那张小脸上那么长一道疤,又加上被盐粒子腌了一晚上,伤口处的肉都已经有些泛白发烂了。伸手过去摸摸,整个人烫的很。吓得秀英赶忙跑出去给旁人说,让四水起来带她去看医生。

      四水娘醒是醒了,就是还没起,还在等着新媳妇做了晨汤去给她请早,等了一会儿却听到外面乱糟糟的,说是新媳妇不省人事了,吓得她连忙起身冲出去。

      “不就是发个热吗,四水小时候高烧三天都没事她就这一晚上能有什么事!活该!等四水醒了吃了饭再带着她去看大夫也晚不了!走走走走走!都走!”

      四水娘把看热闹的,包括秀英在内的所有人都轰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呸!赔钱的东西!”吐了一口吐沫后锁了门又回屋睡觉去了。那些瞧热闹的显得很失望,昨天晚上闹得那样凶,本以为今天早上能看到什么好玩的,结果起了个大早,啥也么看见。

      秀英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土生,他拉着地板车去给人家除粪,闲聊了两句。土生见秀英满面愁容便随口问了一句,“英子姐,你这怎么了?”

      秀英告诉他今早在四水家发生的事,心里多少还是会挂念。“雪姑娘读过书的就是和旁人不一样,肯定从小没受过委屈的,这下肯定受老大罪了。”

      土生拉着地板车走着,特意绕了个弯路过了四水家门口。

      天将青,屋里点了灯,烟囱里缓缓升起了白烟,吱呀碰撞的门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不值一提。鸡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掀起一阵尘土,黄牛嚼着昨晚吃剩的干草津津有味,几头猪拥挤在冰凉的食槽里舔着泔水,门口的黄狗站在黄土块上眺望着远处愣了神,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地板车扛啷扛啷的响着,土生觉得自己有了很多心事,连地板车都拉不动了。阿嫲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土生摇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嫲结了他的工钱,日头也升的老高了,土生拉着地板车扛啷扛啷的往回赶,有饶了一圈儿到了四水家。

      他家大门敞开,四水娘在高声咒骂着什么,土生停下脚步来听才听清她骂的是晦气,赔钱货,丧门星,刚进门就往外搭钱,生不出孙子来非得揍死她。说话间,四水伸着懒腰出来了,站在大门口四下里张望着,正好看见土生拉着地板车路过,他热情的招呼他过去。

      “土生,过来帮哥一个忙,正好用你那地板车送你嫂子去趟巫山大爷那儿,给她看看那个脸,都让她弄烂了。”四水抹抹嘴抓了抓肚皮,没等土生答应就进去了。

      土生拉着发臭的地板车走过去,大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大颗大颗的汗珠子说着鬓角滑下来,抬手擦掉却闻到身上一股臭味。

      他拿起汗巾在身上使劲的擦了又擦,忽而想起地板车上还有留下的脏东西,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东西,干脆拽下脖子上的汗巾在地板车上擦了起来。

      四水拽着秦千雪出来,虚弱的她浑身无力,走个路都踉踉跄跄的,有好几次都差点儿直接脸朝地面栽下去,得亏四水力气大,一把薅住她。

      土生把汗巾藏了起来站在车旁楞楞的看着,四水把不准地板车,车子总是动,他喊了一嗓子让傻愣着的土生过来帮忙。土生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紧紧地抓着两个把手不让车晃动。

      秦千雪手脚还是被绑着,倒在车上昏昏沉沉的。土生第一次仔细敢正眼仔细的瞧着,娘说的没错,四水有福气,新娘子长得就是漂亮,鼻梁挺高的,嘴巴挺小的,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比她还好看的人来了。就可惜那张白净的小脸上的伤疤显得那么突兀,又加上一把盐粒子,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这疼,更别说一个姑娘家的了。就这么疼了一晚上,没人管没人问,其实想想也挺可怜的,但是没办法,进来这泥坝沟寨子就是这个样子,不听话总是要挨些打,吃些苦受些罪的。

      地板车扛啷扛啷的响了一路,不管怎么拉总是会发出动静,其实还是这条黄土路太崎岖了,坑坑洼洼的让人走不动。巫山大爷是寨子里的大夫,黄土一片中。那间低矮的小茅草房就是巫山大爷家。他家里有很多草药,也懂很多治病的道道,寨子里的人有个什么厉害的病症都会去找他,多半能治好。土生想着快一点到巫山大爷家让他给看看,车子拉的哐哐响,后面掀起一阵飞尘,四水咳嗽了好几次。

      巫山大爷已经很老了,但眼神还算好使,他无儿无女,一辈子没娶媳妇。土生问过他咋个不娶个媳妇,他记得巫山大爷说,这种地方娶一个媳妇就等于害一个姑娘,害一个家。寨子里的人都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不怎么和他来往,渐渐的他就把家搬在了这片黄土地上,孤零零的一间茅草屋,和他一样,成年累月的守着这片黄土地和光秃秃的树杈子。

      四水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灰白的烟雾从他嘴里噗噜噗噜的冒出来,今天有点小风,自己被烟熏的不行。他看了看坐在板车上的土生,呆头呆脑的,一点都不不灵光,把手中的烟让给他让他试试。土生摇摇头,把脸扭到一边。四水猛的想起来:“哦!你看看我这记性!你爹是抽烟抽死的来吧?怪不得你也不抽烟,享不了福喽!”说完又一口接一口的抽起来。

      土生心里直犯嘀咕,凭什么四水就是那个能享福的人,凭什么自己就得是寨子最穷的人。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和困惑也只能闭着嘴往肚子里咽,命这个东西,谁能说的准呢。

      巫山大爷查看了她的伤口,叹了口气,转身去捣药。这伤口严重些,现在捣的这些药也只不过是凑巧捡回一条命罢了,只是这疤,怕是得跟着进棺材了。

      先清洗了下伤口,有些肉已经坏了,留着就只能是继续烂下去。巫山大爷在她脸上贴了点凉爽的草药,又烧了把小刀子,小心的把坏的厉害的,挑下来不疼的给弄下来。

      在给秦千雪贴草药的时候他犹豫了,这个姑娘现在生不如死,如果放任她死去,这对她来说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只是一会儿,他便停止了犹豫,将捣好的草药敷在伤口处,也是一瞬间,痛苦的声音传遍荒原。

      “啊......妈妈......妈妈救救我......妈......救救我啊爸爸......爸爸......”

      撕心裂肺都不过如此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撕裂着所有人的耳膜,撕裂着这片黄土,撕裂着每一处平静,却撕不开那些被尘封的良知。

      秦千雪似乎又经历了一次死亡。

      你想走出去,就必须活过来。

      土生把她拉回四水家,回去的路上,板车的声音轻了很多,也慢了很多。四水没有什么不满,赶在中午饭前回去了,四水娘在门口望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花了多少钱。以后还得换草药,四水不想去,就让土生帮忙捎过来,跑腿钱照给。

      四水娘怕她给饿死,往秦千雪嘴里塞了点吃的,然后又被绑了起来扔进了小屋里。

      土生握着一块钢镚,沉甸甸的。每天他都盼着去巫山大爷那里去拿药然后给秦千雪送过去,为了一块钱,也为了看看那姑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再次去四水家的时候,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充满着敌意,和凶狠。土生纳闷,自己有没打她,她干嘛那样看自己。真是!城里的人就是奇怪!

      “我生了儿子就能放我走吗?”秦千雪问。

      “嫁进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辈子都不能走!”四水娘恶狠狠的说着,“怎么着也得给我们家添八九个儿子!”

      秦千雪忍着脸上还没愈合的伤口毫不畏惧的反击:“要想让我生那就好好伺候着,不然生一个给你掐死一个,打死我你什么都剩不下!”

      四水娘一听大声惊呼,像听了什么惊天奇闻,拉着土生就开始满天嚷嚷:“哎呦呦你听听你听听,我活了五十多年六十年了可是第一次听说把媳妇娶回来是当祖宗菩萨供着的,你做你的梦去吧你!有事我儿子看你那瘦鸡似的身板撑不住你早就怀上孙子了!”

      “你这是人口拐卖!犯法的!我是学法律的,我非得非法拘禁对我进行殴打不说法律,就光菩萨知道让你全家下地狱!你的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还有,生不出儿子来就怪你儿子不行,因为生男生女根本就不是女人控制的你这个没见识没常识的老太婆!”秦千雪不服气的喊出来,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虽然不是受伤的脸,但扯的脸也是生疼的要死。

      “臭娘们,竟然这么对我娘说话,两天不打你我看你是皮痒了!”说着四水撸起袖子就又要打她。

      秦千雪扭头冲进厨房拿了两把菜刀出来,一把自己,一把扔在四水脚下。“打吧,来打。今天咱俩谁都别让着谁,要是我死了你1600块钱就白花了,要是你死了,就没人给你娘送终!我已经这样了我无所谓了,你试试!”

      土生在一边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这之前,她可从没想到这姑娘竟是如此泼辣。

      “造孽啊造孽啊,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四水你今天不不把她治的服帖了我就死给你看!”

      四水娘哭天喊地的俨然是个泼妇样,四水的火也是越来越大。他胖大魁梧,即使她手里有刀也不顶用。四水一伸手就钳住她的手,刀也掉了,顺势一抗扛进了屋里。

      哭喊声从没断过,一声比一声凄惨。

      四水娘换了副嘴脸,弯腰把刀捡起来放进厨房,还不望回头问一句土生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土生摇摇头握着一块钱走了。

      秦千雪的声音穿过低矮的篱笆回荡在土生耳边,邻居们都听见了,有的站在屋顶上往那边瞧着,有的站的路边三三两两的嘀咕着。

      土生回家安顿好了母亲,手头上没有什么活,便去了巫山大爷那里。

      他问巫山大爷,有没有像四水家的新娘子那样的人真正的走出过这里,巫山大爷摇头没说话。土生想,大概是没有的吧。

      你看这泥坝沟寨子在个山沟沟里,私下里是黄土地,翻过一座山还有好几座山,巫山大爷这么大年纪都没有出去过,估计出去的人也没几个吧。又可能是外面根本就不好,还不如这泥坝沟寨子,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出去。

      “巫山大爷,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的?”

      “想知道?”

      “想。”途胜面对着一片黄土连天点了点头。

      巫山大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有朝一日让他自己出去看。

      土生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

      药缸里是秦千雪明天的药,土生突然就不想去挣那一块钱了。

      再听见四水家的信儿的时候得是个把月之后了。

      那天他正在院子里劈柴,手起刀落,一分为二。柱子抄着棍子冲进家门,让土生带上家伙赶紧走,说是四水让整个寨子的青年壮汉都去帮忙,秦千雪跑了,要把她捉回来。

      土生扔下手里的斧子跑了出去。

      半下午,秦千雪只能趁着这会儿跑。过去了一个月,四水还是看的很紧。

      早上大家都清醒,警惕的紧,晚上又被绑起来锁在屋里,即使晚上是一个耗时间,但她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不管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那个方向,得了空就得跑,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要做那个在不幸中幸运的那个人。

      黄土连天连个遮挡都没有,往哪儿跑都容易让人看见。西边的山顶上有间庙,下面还有几间破屋子,只要能跑到那里,就能活下来。

      秦千雪跑步成绩很差,但是在活着面前,她拿命在跑。

      心脏在胸腔里叮铃咣当,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座庙就在眼前,可是跑起来太远了,怎么跑都跑不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荒原广阔,甚至能听见太阳落下的声音。

      快落下,快落下。

      身后不可避免冒出了很多的人,他们跑的很快,甚至牵了狗,距离渐渐缩短,秦千雪急得心脏乱了节奏,她开始祈求那座庙里的神,不管是哪位,可以救救她吗?

      离得太远了,人类的力量太小了,神没有听到,庙门紧闭。

      黄土不平,一脚深,一脚浅。就算摔倒也得麻溜站起来接着往前跑。

      再往前是一片桃树林,现在是秋天,叶子都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在那里支着。

      树林里有空着的小房间,秦千雪跑的心脏都要吐出来了,她七拐八拐故意找了个破破烂烂的烂房子钻进去,里面有些堆积的脏东西,不管是什么,秦千雪一头钻了进去,如果能躲过,她在这里等到夜里再跑。她已经算好了。

      那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尤其是四水的,听起来他非常的愤怒,就像饿了好几天的野狼刚看见一只兔子准备开吃,但到嘴的兔子跑了那样凶狠。秦千雪知道如果被抓住,她肯定会被打成残废。

      “把每个小屋都进去找找,她肯定藏起来了!”四水朝着一起来搜寻的人喊到。

      纷乱的脚步在小屋外近近远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命边边上,突然,一个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走了进来。

      脚步踩得枯枝烂叶咔咔作响,秦千雪捂住嘴巴憋住气,她怕连呼吸声都能出卖自己,可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大了,还是让人听见了。

      当眼前的破油布被掀开的时候,秦千雪再一次感受到了绝望。是土生,那个递给四水麻绳将自己捆起来的人,她完了,彻底完了,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土生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他只是进来随便翻翻,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她。

      秦千雪见他不动,立马又燃起了一点点希望,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给他磕头,摇着头求他不要告诉别人,放她一条生路却不敢说一句话。

      她的表情像那只待宰的羊做着最后的挣扎,那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突然想起他娘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求着被人放过她。

      他放下破油布,觉得自己不应该碰上她,又觉得幸亏是自己碰上她,如果是别人,估计早就被拖出去了。

      土生走出去刚好碰到柱子要进来,嚷嚷着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地方。土生摇摇头说没看见,柱子不信,土生拉住他,说:“我撒了泡尿,你要去闻味儿吗?”说着还松开手给他指向墙角推他过去。

      柱子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闹腾着说了两句,无非是等土生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把媳妇拴在屋里,要不然老想着跑,找起来麻烦死了。

      外面的人还在火急火燎的找着,土生拉住柱子问他有没有纸,他想拉泡屎。柱子嫌他懒驴上磨屎尿多,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点粗纸塞给他又扭头跑出去。有人问他土生呢,他指指那间小屋大声的说,土生在那屋拉屎呢,也不知道吃了啥,能臭死他二大爷!

      土生就蹲在门里边,张望着外面的情况。他觉得挺对不起四水的,这是人家的家事,人家的媳妇,人家花钱买的,结果人跑了自己还帮忙藏起来。

      太阳沉的快着呢,很快就还剩一个边在那座庙后边,那座山后面还是山,好多山。他小时候上去过一次,去庙里玩,太远了,后来就再也没人去了。她不知道路,跑不掉的。

      四水带着人继续往前找,时不时的传来两声狗叫。待人走远了,土生才敢走到破油布跟前,说了两句话。

      “不管你跑到哪里他们都能把你抓回来,去镇子上的路只有一条,在东边,镇子上的人看得出来,车站也有我们的人,你跑不掉的。”

      “可这不是我的人生,他们偷走了我的未来!”

      土生不懂,因为这个寨子里的人都没有未来。

      秦千雪听不进去,东边走不通,就走西边,翻过那座山就翻出了这个圈,总有一条路是回家的。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天也黑了她才敢出来。

      在树枝中乱窜,黄土飞扬,她以为这次真的可以跑出去的时候,她被发现了。

      借着天光,四水轻易地看见了在黄土地上一个飞跑的身影,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就算不是他媳妇也得抓回来,他撒了狗出去。

      和死神赛跑的不是只有医生,还有秦千雪。

      在一次踉跄倒地后,她还是被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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