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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学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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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小学二年级时,周自行因为工作原因外调,只有周末能回家,厨师长跑了,林舟只好依靠不靠谱的林舒恩过日子。
早饭吃面包牛奶,晚饭吃鸡蛋饼小米粥,午饭永远是超市里的半成品,下锅热一热就能吃的黑椒牛柳,或是微波炉里转一转就能喝的海带排骨汤。味道不能说不好,只是快菜调味再用心,也比不上新鲜吃食,林舟吃的久了,总能从披萨饼里吃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塑料袋味儿。
林舒恩虽然有心修炼厨艺,但她三十出头的年纪,事业正处在上升期,实在是工作繁忙,抽不出大段时间蹲厨房,因此一直没什么长进,除了煮粥摊饼,做的最好的就是大拌菜,万能调料被热油淋了,再放一勺白芝麻,拌什么都好吃。
林舟整日咔嚓咔嚓嚼菜叶子,常在河边走,无可避免湿了鞋。
这天她刚嚼完一片黄瓜,就从球生菜里挑出了一个不明物体,基于她妈不靠谱的种种前科,吃出虫子这种事儿实在不值一提,林舟淡定地把菜叶子展开,抖了抖筷子上的酱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妈妈,有虫。”
林舒恩怪不好意思,有点骗孩子撒谎会长长鼻子似的说:“这......这菜有营养啊,小舟爱吃,小虫子也爱吃。”
到了学校,林舟和徐森淼一念叨,徐森淼又和奶奶一念叨,当天晚上,徐奶奶就找上门了,任凭林舒恩如何解释,老人家都不相信超市里的东西不是垃圾食品,点着林舒恩的脑门一顿数落,嫌她没个当妈的样子。
林舟在一旁装乖,也不帮她妈解释,可怜巴巴的,被徐奶奶瞧见,心疼坏了,霸道地下了指令,说她给一个孩子做饭是做,给两个孩子做饭也是做,林舟猫儿大点的胃口,吃不垮她,从今往后林舒恩中午就不用往回跑了,林舟中午放学,直接去她家。
徐森淼跟在一旁,趁大人不注意朝着林舟挤眉弄眼,林舟就明白了,徐奶奶这样火大,大概是徐森淼添了油,加了醋。
徐奶奶护崽子似的搂着林舟,也不知道谁是孩子妈,一锤定音:“我给两个孩子做饭,我送两个孩子上学。”
林舒恩当然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刚回了一句就被老人家横了一眼:“咋?许你们对小淼好?就不准我对小舟好了?还是你嫌我个老太太饭做的难吃,没这个本事?”
林舒恩张口结舌,阻拦不是,否认也不是,她脸皮子薄,嘴皮子弱,招架不住徐奶奶大半辈子练出来的语言技巧,一时没接上话,被徐奶奶找准时机,机关炮似的突突了一通,听了半箩筐的训导,一开始还能迎合几句,后来就只剩下点头了。
等她反应过来,林舟已经跟着徐森淼跑了——徐奶奶今天做了豆角炒面,趁热才好吃。
事已至此,林舒恩也不好再客气了,她下午有课,中午总着急走,林舟跟着她每次都得早起,到校时校门还没开呢,只能去保卫处报道,两个孩子结伴也好,中午还能多睡会儿。
这个伴儿一结,就是四年。
小孩长得快,春天买的衣服,秋天就短一截了,不过几次期中期末考的功夫,她们就从二年级的小萝卜头,长成了国旗下讲话的少先队员,等再开学,就是六年级的毕业生了,早就不需要徐奶奶接送了。
徐森淼灵透,成绩也不错,在学校当了几年班长,和所有这个年纪的班干一样,经常出入政教处学工办,不是领通知单就是领量化表,去年艺术节当众表演了一次小提琴后,成了徐阳小学排的上号的小红人。
艺术节、演讲比赛、运动会......徐小重视多方面发展,时不时就会组织一些活动,徐森淼跟着几个学长学姐把大大小小的比赛走下来,认识了不少人,放学路上碰见个同校的,总能熟络地打个招呼,林舟却都不大认识。
相比小时候,林舟的性子已经活泼了些,但和徐森淼一比依旧内向,她能和班里的女孩子们打打闹闹,聊动漫聊偶像剧,但话题一引起来,小姐妹们七嘴八舌地聊开,她一两句话没插上,就不爱说了,一转头,还是更粘徐森淼。
因为成绩好,也因为规矩安静,林舟得了个学习委的头衔,期末总结上老师寄语,每一位都夸她都乖巧懂事,不是像父母一样亲近的人,很难察觉她隐秘的玩闹心思。她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偶尔想做“坏事”,就像小时候一样,拽一拽徐森淼。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安了一台烤肠机,烤肠色泽油亮香味扑鼻,能顺着店门飘向对面操场,无论几年级的学生,只要路过都走不动路,林舟也走不动,歪着头看,徐森淼被徐奶奶喂得嘴刁,对外面的食物不太感兴趣,问她:“要吃吗?”
周围围满了放学的学生,吵吵闹闹的,有的在买炸黄豆,有的在买熟梨糕,林舟摇头,只是盯着看。
“没事,悄悄吃,不会被发现的。”徐森淼说着,也跟着看过去,就看见烤肠熟透了,泛着油光,店主找了根竹签,轻轻一扎,肠衣立刻爆开,滚下一滴诱人的汁水来。
她就明白了,拉着林舟上前问:“老板,我买一根烤肠,您让我们扎一下可以吗?”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就是比其他人更亲近些,周围生人一多,林舟就不肯说话,好在她一个眼神,徐森淼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这种近乎天生的了解,让林舟有一种笃定的安全感。
但随着慢慢长大,这种安全感却开始慢慢变弱。
徐森淼和谁的关系都很好,在学校时和同桌结伴上厕所,和课代表结伴去办公室数卷子,宣传委黑板报做不完,喊她帮忙,她就跑去和体育老师请假,留在班里抄《行为守则》。
放了学也不清净,几个男生三五成群跑过去,看见徐森淼,怪吵人地喊“班长好”;高年级学姐路过,也要来提醒一句,主持稿快点写,周五要交;还有一些面生的,外班的同学,总是凑近了上前,热热闹闹地笑开,问:“小淼你帽子真好看,在哪买的呀。”
徐森淼的妈妈陈旭一年四季在外跑生意,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回家的次数比徐胜多不了几次,但只要她回家,必定记着给徐森淼带礼物,她跑了好几年档口,眼毒得很,挑回家的都是尖货,徐森淼样貌出挑,愈发衬得衣服好看,于是总有同学好奇询问。
林舟闻声,缩了下手指。
陈旭和徐胜一样,宠林舟更胜宠徐森淼,带回家的东西都是一式两份的,这个帽子林舟也有。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初步的审美体系,扎马尾要留下几缕,修饰脸型;鞋子和外套要颜色统一,相互呼应;有的爱穿动漫联名款,有的钟情黑白色调,有的喜欢和小姐妹穿闺蜜装,有的则抵触撞衫,心说谁丑谁尴尬。
林舟不介意和徐森淼穿一样的衣服,但倘若有第三个人穿了,她心里就会有淡淡的,说不出的别扭。
幸好徐森淼也不知道,只是按了按帽檐说:“我妈买的,我下次问问她。”
刚说完,就听见林舟开口提醒:“走吧,再不去就吃不到了。”
——学校后门小巷子里有家卖冰淇淋的冷品店,店主立了个规矩,徐小的学生考了一百分,可以凭卷子免费领一个蜂蜜小面包。
小面包平平无奇,不见得多好吃,可是和奖励荣誉挂在一起,就变得格外吸引人,林舟成绩优异,数学一直拿满分,是店里的常客。
店主家的孩子是个淘气小子,刚上二年级,正是狗都嫌的年纪,那孩子仿佛属猴的,整日上蹿下跳,好像屁股上有钉子,他妈一周五天,能被找四次家长,几乎要把办公室门槛踩烂,林舟每次来,都能听见店主恨铁不成钢地唠叨——“你看看人家!”
临近暑假,二年级放假早,混球领了个各科不及格的成绩,没心没肺地跑出去野了,店里只有店主一个人,她们来得晚,小面包已经卖没了,店主便给林舟打了一个冰淇淋。
冰淇淋奶香浓郁,夹着淡淡的草莓味,很甜、不腻,林舟咬了一小口,抬手递给徐森淼,甜筒底托不好拿,徐森淼就着林舟的手咬了一口,蹭到了嘴角,包里没纸,她只好舔干净后抹了抹手背。
路边有家长来接孩子放学,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扯着嗓门吼了一句:“净买这些没用的!”
林舟离得近,被吓了一跳,往徐森淼的方向躲了一步,站稳后好奇地看过去,看见书店门口摞了一排铁皮盒子,被正午的大太阳照着,怪晃眼的。
今年的同学录流行走英伦邮票风,一个月前,毕业班重新分班的消息一出,这些铁皮盒子销量大涨,无论上课下课,总能听见隐隐的,金属盖碰撞的声响。
天气太热,冰淇淋开始融化了,林舟快速咬了一口,轻声喊:“小淼。”
徐森淼哼着歌,放假当前心情不错,语气上扬着“嗯”了一声。
林舟顿了顿,又喊:“小淼。”
拐过巷尾,起了一阵风,鬓角的头发沾了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徐森淼侧过头:“怎么了。”
林舟有点出神地看着那一排反光的铁皮盒子:“你还没给我写同学录。”
分离在即,每个人都在拼命地留住当下,避开老师传递的彩色卡片上,写满了联系方式和祝福的话语,仿佛这张被赋予特殊名字的纸页是可以存档记忆、粘合时空,有朝一日高声诵读,中断的缘分和故事,就仍能继续。
长大离他们还很遥远,五年级的末尾,他们拥有的,是愉快的分别。
林舟收回的同学录上,贴满了女孩子们的大头照,女孩们有了形象管理意识,但又压不住这个年纪的活泼,在定格的瞬间做鬼脸、比剪刀手,稚嫩鲜活,各有各的好看。
同学录背面则被花字填满了,大家学着时下流行的各种画法,用荧光笔写着大大的“一帆风顺”、“前途似锦”,无论之后会成为多么浓重的黑历史,落笔这一刻,都足够真诚。
但是徐森淼的那一张,林舟却迟迟没有收到。
“你还没给我写同学录。”林舟重复,有点气不过,“我给你的那张是最好看的,只有那一张。”
徐森淼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个,躲无可躲,支吾着说:“不着急。”
全班四十多号人,作为班长,徐森淼理所应当的,会在每个人的金属盒子里留下痕迹,这两个礼拜,她写祝语写出了帮老师判卷子的感觉,课间十分钟能搞定五张,效率极高。但是林舟那张至今仍放在她的书桌上,正面大同小异的星座血型早就写完了,到了背面的“心里话”板块,走高效路线的徐森淼突然绊住了。
她起了个头,写了个“致小舟”,笔尖一顿。
她们两个太亲近了,在学校时黏在一起,回到家依旧黏在一起,正经事儿无聊事儿讲了个遍,永远有话可说,实在没有什么遗漏需要借由留言板转述。
徐森淼不肯用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应付林舟,又无法找到敷衍和肉麻间的平衡点,于是一拖拖到现在。
林舟不高兴,有点炸毛:“着急,没准开学,咱俩就不在一个班了。”
徐森淼理所当然地回:“那也没事啊,咱俩住的那么近,分班也能见面。”
徐森淼的重点是——她们两家是对门,早上一起上学,晚上一起放学,周末写完作业就在一起看闲书,天天都能见面,不会分开的。
林舟的重点则是——分班也没事啊!
她有点使性子似的一甩头,头发扫到了徐森淼的脸。
林舟一年级时成绩中等,到了二年级才追上来,期中考试一举干掉同桌,以两分之差险胜,成了新任全班第一。
同桌是个傲气的小姑娘,不甘心写了满脸,上课时忽然举手和老师说:“老师,林舟拿辫子打我。”
像是学不会收爪子的幼猫,情绪袒露在变了调的状告里,老师调解了几次,可是林舟占着第一的宝座不松手,于是这辫子无论多规矩,隔三差五的,总会影响到旁边的小姑娘。
林舟在曾经小心翼翼的转头中体会到了稚嫩的嫉妒,在如今刻意为之的转头中摸到了隐秘的不安。
她有很多朋友,也会和其他女孩结伴。
她可以大方地分享棒棒糖、漫画书,可却莫名其妙的,不想和别人分享徐森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