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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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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野风十里掠过戏剧院后台,喻初把大开的窗子合上,感叹了句,“宁市的倒春寒还真是厉害。”
这是他们越剧巡演的第一场。
越剧不比流行乐,受众不多,攒了几次才发起这么一圈巡演,一共四场,都聚集在这一个月。
戏剧院落址就是宁市,这两年多了几个新人,为了让他们心态放松些,第一场选了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剧目,演完一圈还要回来。
这场演的是《孔雀东南飞》,宁市越剧院经典剧目,裴彧对着镜子拆妆,轻应了一声,“嗯。”
声音从容清冽,刚唱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嗓子还累着,声音不大。
搭档着唱了一整场的喻初却精力不减,往旁边桌子上一靠,扬了扬下巴,“大明星在外头等着呢,你就不出去见一面?”
“让她回去吧。”裴彧说。
喻初低头望着他,裴彧眼睛很亮,但下了台大部分时间眼皮都半垂着,透着几分矜冷疏离,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提起兴趣。
“人家可等了你大半小时了。”
“我说过让她回去。”
喻初摇头啧啧,“无情啊无情。”
“明天见。”裴彧卸下外衣准备换上常服,摆出一副送客状。
喻初耸耸肩早已习惯,起身往外走,“明天不用早来,春琪那几个我带着排一下就行了。”
“嗯,谢谢。”客气疏离。
喻初和裴彧认识十余年,搭档了也快五年,裴彧对她和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就是那种,不亲近不冷落,隔着一百层冰穿透不过去的客套疏冷。
对谁都一样,喻初说是习惯了,但每次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她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裴彧眼里多一分热情。
关上门往外走,没两步就撞上了不知怎么找过来的方晴雅。
“喻小姐,”方晴雅捧着束花满脸含笑,“恭喜演出成功。”
喻初抬眉,“给我的?”
“啊……”方晴雅有些尴尬,“那个,我、不……”
“开玩笑的。”喻初笑了笑,“找裴彧的嘛。他已经从后门走了,刚才没人和你说吗?”
“走了?”
喻初十分诚恳:“是啊,要不我把人给你喊回来?”
“那倒不用……”方晴雅眼见的失落,视线往写着裴彧名字的休息间张望一眼。门紧闭着,看不见有没有光。
“前门挺多戏迷的,要不我领着你从后门出去?”
几个演员收工经过和喻初打招呼,喻初点头笑笑。几人的视线又往旁边的方晴雅身上打量了一下,方晴雅很自然地把拉到下巴上的口罩遮了上去。
“那麻烦你了。”
方晴雅说着,目光还是黏在裴彧的休息间方向。
方晴雅侧脸很立体,高鼻梁圆额头演员脸,比戏剧演员要求要高些。
喻初看着她,放在别人身上,喻初也许会说个“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之类的话,但对着方晴雅这话就说不出来。
不知怎么,她对这人也不了解,就是觉得对方会觉得她黄鼠狼拿耗子,没安好心。
“方小姐?”喻初往前边指了指,“后门在这个方向。”
方晴雅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恋恋不舍又回头望了眼,才跟着喻初的指示往出口走过去。
跟人一分开,方晴雅的脸就拉了下来。
喻初扮小生4年,女扮男这在越剧行当很是普遍,后来和裴彧搭档后才开始唱旦角。要不是对裴彧有别的意思,方晴雅是打死不信的。
她这几个月来了五六次,几乎次次被挡住,喻初的说辞方晴雅并不信服,并且她还怀疑裴彧人现在就在门后坐着呢。
只不过她又不能真冲过去把门撞开来证实。
出了门,方晴雅把花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花叶碎了一地,她头也没回,钻进了保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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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彧换好衣服从剧院出来。
戏剧院的巷子纵深蜿蜒,看戏的都散了,车子也没几辆主动往里钻。许是刚下过一场短促的雨,地上斑驳着几道水坑,星点灯光倒映上头,颇有几分萧条的意味。
他今天没开车,不过时间不算晚,打车还算好打。
手机上下了订单,裴彧感受到“倒春寒”的厉害,将手揣进口袋,视线倦懒随意地落在了斜对面的咖啡馆门口。
两个女孩站在那里。
一个欠身抱歉,一个笑得勉强,看着不大熟的样子。
没一会儿,个子稍高的女孩说了句“真没事,我知道不是你的事儿,下回再约吧”,两人分道扬镳。
等人走后,女孩卸了力似的肩膀耷了下来,长舒口气闭了闭眼睛。
一场雨过后天更冷了,灯光葳蕤,她只穿了件很薄的外套,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在胳膊上搓着。
裴彧眼神微冷,没什么表情,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寒风裹挟着湿气把刚上来的一丝温度带走了。
叫的车停在他面前,裴彧越过车顶看过去,女孩仍旧站在原地,身影伶俜,眼神放空朝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他,妈,犯,太,岁。
这是姜十里此刻唯一的想法。
她在咖啡馆等的第二个小时,心里就差不多猜到方晴雅不会过来了。
不过抱着万一她还有点良心的想法,姜十里打开邮箱边看稿边又等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等到了人来不了了的消息。
传话的小姑娘诚惶诚恐的,姜十里也不想让人为难,只能咧出个笑脸出来安慰人没事。
肚子抽疼了一晚上还没消停,姜十里这时候只想紧赶着回家冲个热水袋盖上去。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她那个刚分手了一个月的前男友,和他当初抵死不承认出轨的女孩亲昵牵手从对面饭店走出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倒霉的时候简直喝凉水都会塞牙。
她今天穿得随意,姨妈原因四肢僵冷面无血色,再加上看稿时忍不住抓头发搞得发型凌乱,简直叠满了见前男友必邋遢的BUFF。
她面无表情把视线移开,试图将自己融入这个颓靡的夜色中。
但按照墨菲定律,事实必不能如她所愿,在她发现程陆的第3秒,隔着昏暝的巷子,程陆的视线也捕捉到了她。
先是震惊,而后心虚,继而下意识地甩开了身边的手。
那女生明显也发觉到了异常,顺着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一把握住程陆的胳膊,炫耀似的又往他身上偎了偎。
姜十里就这么漠然望着,都分手了,她不懂这会儿程陆心虚个什么劲儿。
猝不及防的重逢如果不能以狗血的喧闹开局,那么也只能以默契的风平浪静来收尾,
姜十里此刻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心思去上演什么八点档。
她垂下头来准备打个车回家,泡脚睡觉追剧打游戏,什么都好。
没成想这一幕被程陆理解为余情未弭的失落黯然,他心间一动,向她走了过来。
身边的女孩拽了一下没留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向姜十里越走越近。
姜十里抬眼间也望见了。
她倏然想起,腊月寒冬,那天雪飘得畅意昂然,程陆顶着肆雪寒风向她告白,说出“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现在想来,他的颤抖应该只是因为冷。
或者,他有偏瘫。
其实她对程陆没多少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多恨。
一年前她采访一个证券女大佬,程陆作为团队负责人之一,隔着一扇透明玻璃对姜十里一见钟情。
但他实在算不上姜十里的菜。
姜十里喜欢新鲜的人,就是那种,雨后的第一节笋,雪后的第一个脚印,水涔涔的月亮,和辛辣的骨灰。
按照苏照的说法,用人话讲,就是,他可以有经验,但不能脏。
可程陆陈旧、落俗,满身铜臭。
姜十里很少把自己陷入一段很认真的感情中。
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结束难免伤心,她痛恨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分分合合中浪费自己的生命……想想就头疼。及时行乐多好。
程陆算是个意外吧。
可能是那段时间工作压力大,工作内外幺蛾子多,她某天躺在几个空酒瓶和几打稿子中被上班的闹钟叫起来时猛然惊醒,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生活”了。
她空窗了半年,需要点慰藉。
而且程陆看起来起码,挺顺眼的。他望着她说话的时候,很真诚。
只是后来事实证明姜十里选错了人,程陆也很明显不是安于做慰藉的人,她给不了他太多情绪价值,他就去找别人。
姜十里也没怪他,饮食男女,好聚好散,烂透了的前任也不一定非得扯头花扇巴掌。
“好久不见。”
真是,如他本人一般,俗透了的开场白。
姜十里抬抬唇角,恹恹应了声,“嗯。”
“你来附近工作?”
“是。”姜十里说。
“我猜也是。”程陆说,“我来这吃饭。”
“我没问。”
这条路人`流量不多,路灯间隔照着,姜十里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羸弱的苍白,程陆知道她忙起来便不吃饭,看她这个样子不无心疼。
“你又瘦了。”
姜十里叹了口气,“程陆,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吧。你劈腿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给彼此留点体面吧。”
“十里。”程陆眉头微皱,深切望着她。
这个眼神姜十里很熟悉,他辩说自己只是和师妹吃了顿饭时就是这幅样子,
“你喜欢过我吗?”
此情此景此种酸里酸气的问句,让姜十里觉得自己像是小言里无情抛弃女主的渣男二号,可明明劈腿的另有其人。
她抬眼望了下不远处的师妹,对方似乎没料到她的视线会溘然而至,一时没收住不甘怨忿看过去的目光,又很快惊慌失措别开。
姜十里看着程陆,说:“睡几觉的关系而已,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程陆的眼神滞住了一瞬间,而后忽地冷冷笑了一下,“姜十里,你这个人喜欢享乐又不想承担后果,你不爱任何人,就不配被人认真对待。”
夜风冷冽,姜十里感觉自己薄薄的外套已经被风完全穿透,刮着她的皮肉攻城略地,冷风沛沛然注入肺叶。
她晶亮的眼睛轻慢地眨了下,声音在夜风中平淡散漫。
“你也没认真对待啊。”
程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鼻腔冷呵一声,没再说话。
转身朝着等他的人方向离开。
在程陆的车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时候,姜十里强力挺直的肩膀塌了下去。
而后双腿支不住身体失力蹲下。
她浑身绵软头脑昏胀,眼眶一阵阵泛酸。
这股忽然涌上来的委屈悲愤劲儿,她归结于姨妈期激素的紊乱。
发丝凌乱黏在脸上,肚子抽筋似的一阵阵撕扯。
她有点想哭,又觉得不至于。
扶着路灯柱子站起来,姜十里从包里掏出烟盒,里面的最后一支烟被她半小时前抽完了。
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只是想要一支烟。
都他妈什么事儿。
哭着哭着,声音逐渐放开,最后成了嚎啕发泄,毫无形象。
路对面的男人眉头紧蹙起来。
裴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没有上那辆车,而是站在风口看完了这场还算静默的闹剧。
他不由自主地向口袋里摸了一下,还有一包纸巾。
他的意识告诉他别过去。
脚步却抬起,一步又一步。春夜潮湿冰冷,裴彧胸腔颤动肆虐,滚烫沸腾。